鸩羽 上——悫悾

贺小米吗？

下面低着头的男人不觉一颤。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他自己都快忘记了。来了这里以后，他就是亚瑟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天真害羞的贺小米了。

“抬起头来！”

卡洛厉声喝道，几步走到了贺小米跟前。

是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杀手亚瑟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顷刻间便置人于死地。父母被人惨杀在他眼前后，他便再也不是贺小米了！

贺小米想着便勇敢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寒冷的碧眼。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Boss。他目光闪烁，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的。这个王者掌握了他们的一切生杀予夺。

卡洛一愣，他没想到贺小米真的抬起头来看他了。他第一次发现贺小米的眼神竟然如此澄澈、空灵，宛若大森林里的新鲜空气，让他情不自禁想要索取地更多。

那双碧眸不知不觉间已经柔和了下来，不如方才的冰冷了。

贺小米怔怔地看着那温柔了起来的眼神，目光交错间，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猛地加快了一拍，他有点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卡洛这样看着。

半晌，卡洛才收回了眼神。他背过身去，不再看着贺小米。

贺小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紧张，他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准备一下，明天到A市去！你有任务！”

卡洛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A市？

听到这个地方，贺小米轻轻颤抖了一下，终于要回去了吗？

爸爸和妈妈都死了。妹妹又在哪里呢？还有，那个叫苏清澄的男人，是否已经忘了他呢？

贺小米想着便走了神。

“出去吧！”卡洛吩咐道。

“是！”

贺小米允诺，便欲出去。

“慢着！”卡洛转身，又忽然叫住了他，微微蹙眉，“以后见我，可以不用穿着这身衣服！”

是的，这身衣服一点都不适合贺小米。

贺小米一愣，随即回答了一声“是”，便赶紧出去了。

今天的Boss似乎很不寻常，贺小米站在门外，心中念道。

明天要回A市了呢。他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夜晚。

他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伙人冲进了他们家，不由分说地杀了他的父母，他亲眼看着父母倒在了血泊之中，母亲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地叫他快跑。管家抱着浑身发抖，惊恐不已的他迅速往外逃去。可是管家年老体弱，终究不敌那帮凶神恶煞的坏人，他们很快就赶了上来，一刀就捅死了管家。鲜红的血溅了他一脸，染红了他的衣服。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鲜血，那温热的气息，那一丝腥甜，全都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今后的每个夜里都是在血海中度过，铺天盖地的鲜血朝他涌来，他看着自己被湮灭。

那帮人逼近了他，眼看着他就要被杀，可是，突然一下，他们却全部倒地，一枪毙命，脑袋上被人打出了个大窟窿。

一个外国男子走到了他跟前，朝他伸出了手，问他想不想报仇。十六岁的贺小米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第一次有了恨意，他要报仇，他不能让父母惨死，他要强大起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跟着卡萨帕回到了西西里岛，成了意大利黑手党的一员。

他用十年的时间，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贺小米了，如今的他面对死亡竟然连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为卡洛暗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全世界有名的黑帮组织，都清楚意大利黑手党有一位神枪手，从来没有失手过，他的代号是A.T，亚瑟的缩写。

“喂，亚瑟，想什么呢？”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呵呵，你来了啊。明天我们要去A市！”

贺小米淡淡一笑，对着他身边的意大利男子说道。这个男人是他的观察员。每一名优秀的狙击手都有一个同样优秀的观察员和他一起作战。他们二人是不可分割的，少了任何一人，作战的难度便会增大。而这个与自己同生共死了六年的人，便是拉里。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感情，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体会到的。

拉里是个很开朗的男孩，比他还小两岁。他有着一头金色的干净利落的短发。他比一般的意大利男子要白皙点，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容，每次执行任务也都是快乐地进行着，因为卡洛的旨意便是神的旨意，他从来都奉为信仰。而他加入组织的理由听上去很可笑，因为他崇拜卡洛，盲目地崇拜着那个神一般存在的男人，就这么简单。

“A市吗？好像是你的故乡啊！”

拉里又笑了，一副憧憬的样子。

“是啊，我的故乡！如果任务顺利完成，我就带你去走走！”

贺小米望着幽蓝的海面，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

“好啊，亚瑟你太好了！”

拉里说完，开心地给了贺小米一个熊抱。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直到夜幕降临。

而不远处的露台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也默默看着这一切，眼里竟然是说不出的柔和，他一直站到二人消失，才回了房间。

第三章：擦肩而过

A市国际机场。

两个眼戴墨镜，穿着紧身机车服，黑皮靴的男子，一出现在机场的出口，便立马引起了轰动。那样出众的外貌，那样神秘的气息，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注目。

“喂，我俩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啊！这可不太好！”

拉里赶紧低下了头，悄声对贺小米说道。

“是啊，赶快走吧！”

贺小米拉着拉里逃也似的跑出了机场。

他们在机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去哪？”拉里忽然问道，他第一次来这，还真不知道怎么走。

“去我家吧。我想回去看看。”

贺小米尽量平静地回道。这么多年了，家里面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又或许早已不存在了。

“到露水别墅区！”

他说了一个地名，也不知道司机清楚不，毕竟十年已过。

“哦，我知道。那是一个老的别墅区了。在老城区那边。我这就带你们去！”

司机知道，贺小米心里一喜。看来家或许还在，没有变成一抔黄土。

车子飞驰在道路中央。贺小米看着A市十年的变化，不禁感慨万千。如今的A市，繁华一片，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丝毫不输给意大利的首都罗马。

“澹台集团！”

车子驶过了澹台集团的大楼时，贺小米趴在窗口，兴奋地脱口而出。

“您知道啊！这栋楼是澹台集团新建的大楼！要说他们总裁苏清澄，可是我们市的大名人呢。丝毫不输给澹台上任总裁澹台煜，他可真是厉害呢，听说他当年坐上那个位置时只有十二岁！真是个天才呢！”

提起苏清澄，司机不禁夸赞道，语气间皆是自豪。

苏清澄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人。想起苏清澄，贺小米满目忧愁。以他现在的身份，最不能拥有的便是情了。

“你怎么了啊？”

拉里立刻察觉出了贺小米的异样。

“没事！”贺小米微微一笑。

“到了！”

司机把车停在露水别墅区的门口。

二人付了钱，便下车。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贺小米竟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他高兴地拉着拉里，急忙朝里面跑去，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

兜兜转转，终于跑到了那座他心心念念的别墅面前。他和拉里轻轻一翻，便轻易地跳上了围墙之上，跳进了院中。他赶紧跑到门前，拿出钥匙，却忽然顿住了。他有些害怕进去，他怕看见那满屋子的血迹，即使经过了十年的洗礼，痕迹也还是会存在的吧。

拉里轻轻握住了那细微颤抖着的手，鼓励地看着他，告诉他别害怕。

贺小米点了点头，坚强地打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他震惊无比。房中没有他想象的凌乱不堪与肮脏，却是纤尘不染。所有的家具都有条不紊地摆放着，一如当年他离去的时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跑了进去，激动地抚摸着那些熟稔的沙发、茶几、窗帘……

“拉里，拉里！这里没变呢！一点都没变！”

他开心地抱着拉里，又跳又叫，不过却又有一丝疑惑，这么多年究竟是谁还会回这个家呢。

他忽然瞥见了墙上的什么东西。脸色“唰”地一下惨白，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豆大的泪珠瞬间流了下来，他缓缓抬手，颤抖地轻抚着墙上挂着的两张遗像。那是他的爸爸和妈妈。

贺小米泪眼朦胧，低声啜泣着，

“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我回来了啊……”

他一下跪在了贺家二老的遗像前，悲痛地呼唤着。

拉里从来没见过亚瑟这般模样，他印象中的亚瑟是个不多言的男子，一直都是沉着冷静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从来不会轻易表露出任何感情，然而今天，他却看到了亚瑟的另一面。他不觉有些微微的心疼，上前搂住了贺小米的肩膀。

忽然，拉里目光瞬间紧聚，阴冷了下来，他死死捂住贺小米的嘴，低声说道：“有人！”

贺小米立刻制止住了哭声，冷静了下来，他朝楼上指了指，示意拉里上去。

二人不愧是黑手党里训练有素的一流杀手，几个步伐快速跑上了楼。动作灵敏如猫，身轻如燕，没有发出一丝响动。他们悄无声息地躲在了二楼的墙后面。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了院中，然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贺小米悄悄探出了脑袋，观察着下面的两人。

可是目光接触到他们时，他竟然又再一次止不住流下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是他们，是苏清澄和贺小美！一个是他最喜欢的人，一个是他最亲的妹妹，如今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叫他怎么能不激动呢？十年了，他们十年未见，他做梦都想着与他们相见，可如今，他又要如何出去呢？拉里急忙圈住了贺小米，用手臂死死压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出声。贺小米狠狠一口咬住了拉里，不让自己哭出来，任凭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拉里的衣袖。

“爸爸、妈妈，我和清澄哥哥来看你们了！”

贺小美说着打开了柜子里的抽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两个精致的骨灰盒。她一直都没有把爸妈的骨灰给下葬，她在等着自己的哥哥，她要和哥哥一起亲手把双亲给安葬了。

她把骨灰盒放在了爸妈的遗像下面。和苏清澄一起跪在了他们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爸妈，我现在工作了。你们放心吧，一切都好。清澄哥哥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们一直都在找哥哥，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把他带到你们跟前。”

贺小美坚定地说到。

“伯父、伯母，我带着小美来看你们了。小米他今年又没来，明年我一定把他给抓过来，好让你们安息！”

苏清澄说着，又不觉伤感了起来。贺小米究竟在哪呢？为何他找了十年，却还是音讯全无。

楼上的贺小米已经哭成了个大泪人，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拉里的臂膀，想要即刻飞奔而下，告诉他们，他回来了，再也不走了。可是终究抵不过拉里。拉里狠狠瞪了他一眼，戳了两下他的右胸。

贺小米一愣，明白了拉里的意思，他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动弹。

那里，是佩戴水晶星星的地方。拉里是在告诉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这十年的付出，不要忘了家仇。

是啊，自己如今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父母的仇还未报，他如何能与他们相认呢。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了，死的不光是他和拉里，苏清澄和妹妹更是必死无疑。杀手从来都不能有家人，他们只是孤独地存在于世间，只能是一人，没有情，没有欲，一旦有了，离死亡也就不远了。此刻，他的内心在煎熬着，无尽的痛楚与无奈切割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令他痛不欲生。

贺小米不知道楼下的二人后面又说了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他才反应过来，他们走了。

拉里终于松了手，衣袖已经被贺小米咬出了一个洞，上面还沾有一丝血迹。贺小米一下子没了力气，沿着墙面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呜呜……呜呜……”

他再也忍不住，悲恸地哭泣着。

拉里也不拦着他，让他尽情宣泄着。他虽然听不懂刚才那两人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二人肯定是亚瑟很重要的人，要不然亚瑟不会如此失态，甚至于差点忘了他们的大事。

哭了好久，贺小米终于打起了精神，他还有他要办的事，他不该忘记的。

“我们走吧。武器应该快到了！”

贺小米对着身边的拉里说道，

“拉里，谢谢你！”

他发自真心地感谢着这个好搭档，看着他被自己咬伤的手，心里不觉微微一疼。

“谢什么！下次让我咬回来！快走吧！”

拉里调皮地回了一句，和贺小米迅速穿梭在朦胧的夜色里。

第四章：战前侦探

“不应该啊！就这种角色，Boss怎么会派我俩亲自出马呢？”

拉里看着照片上的人，不禁蹙眉，心中很是疑惑。照片中是一个四十来岁，肥头大耳的美籍男子。他是洛杉矶一家大企业的老板，也是某个臭名远扬的黑帮首领。人人都知道，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可是那个黑帮却从来不讲规矩。他们杀人放火、赌毒黄样样都干。拉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暗杀这种小角色，根本无需他们亲自出马啊。黑手党中任何一个拥有铁制星星的杀手都可以很完满地完成任务。

贺小米听着他的唠叨，并未言语。只是站在床边，从摆放在床上的狙击枪盒里拿出一把不足一米长的狙击枪，认真擦拭着。

枪身反射出的刺眼光线令拉里不觉伸手挡了一下，他眯眼看着那把枪，想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他走到贺小米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们Boss对你可真不是一般好呢！他知道你是A市人，所以派你过来，顺便可以让你回家看看。还有，你看看他给你的是什么枪：德国瓦尔特WA-2000狙击步枪。这型号的枪因其高昂的价格在市面上早就买不到了，只接受订单。但是它的射击精度和质量却是极高的！我们Boss可真舍得为你下血本呢！我好嫉妒哦，亚瑟！”

拉里说完，在贺小米的肩上蹭了蹭，做委屈状。

贺小米淡笑不语，满目温情，仿佛眼前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步枪，触及机匣尾部时，却突然停滞了下来，他心里一震，眼里满是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你怎么了啊？枪不好使吗？”

拉里一把夺过枪，前前后后看了遍，直到机匣时，他才明白了亚瑟为何如此震惊。

机匣尾部，很精致地刻上了两个字母：A.T。亚瑟的代号。

拉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别有深意地笑了，

“亚瑟，这杆枪还真是为你特别订制的呢！Boss太有心了！”

说罢，他将枪塞回给了贺小米，自个儿忙去了。

贺小米摩挲着那两个字母，心里竟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有那么一点欣喜，却又多了一份忧心。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就出去考察了。他们必须在一天的时间里拟定好作战计划，选定好狙击点，规划好逃离路线，哪里有摄像头，哪里有什么参照物等等一切利于及不利于狙击的因素，他们都必须了若指掌，不容有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