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贤知素白的脸渐渐冷下来,漆黑的眸子里闪出一抹浓浓的恨意来,手里的报纸也被他攥的哗哗直响。响声惊动了沉思的洛辰,转头看他一眼,就见他手里拿的报纸已经被他攥的皱皱巴巴,冷冷的脸上还有隐隐的怒气,双眼深邃犀利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此洛辰不觉有些讶异的开口问道,“贤知?你怎么了?”
“嗯?哦,呵呵,没、没事儿,就是有点无聊了,你又不理我,就我自个儿干坐着,没事儿。”
贤知听他在问,忙收起眼中的冷戾,换上温和的笑脸,不着痕迹的将手中报纸放回离他很远的小桌上回着他的问话,起身端起茶碗递给他。洛辰接过喝了几口,一双眸子在他脸上探寻着,想看看他是否又有事瞒着他,无奈看了半饷,也只是看到他满眼宠溺和爱恋,什么也没看出来。
精明的洛辰嘴上不问,心里却有些担心,不知他在报纸上看到什么消息,脸色能气的发白,也知道他不想自己担心,也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他说笑着卸起妆来,手上忙着,双眼还不时偷看一下他的脸色。
贤知见他忙着卸妆,站在他的背后帮他捏着肩,心里却在想刚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一条消息,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头版头条上写着他此生都恨之入骨,死都忘不掉的那个名字,刘如非,消息称他已于近日从广州抵达北平,准备和北平的军阀商议割据战的相关事宜。
这是贤知自从李玉楼死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消息,这个人渣在害死李玉楼,侮辱了云笙,又和张丰昌闹翻之后的第三天就反回他的老窝,广州军区司令部去了,且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刚才乍一看到那条消息,贤知脑中就闪过李玉楼临死前的惨状,和云笙在他怀里渐渐变冷的身子,还有李玉楼的那番让他永不报仇的叮咛。
此时他心里恨不得立刻去找到刘如非为李玉楼和云笙报仇,无奈深知他的力量太过微薄,根本斗不过那高高在上的家伙。贤知怕洛辰看到那条消息后也会想起李玉楼和云笙的惨死,还要为他担惊受怕,所以他强压着心里的烦躁和恨意,将那张报纸不露痕迹的扔到一边扯出笑脸来哄着他。
洛辰见贤知给他捏着肩出神,眼神清冷如水静若寒潭,虽然唇角是勾起的,可他能看出来他这并不是真的在笑。这样的贤知让他有些陌生和害怕,绝色倾城的他原就是那种不笑时如寒玉冷冰,一笑如光照冰川能让人耀眼生花的样子,像现在这样笑意未达眼底的笑容,还是这些年来头一次在他面前显露,让他不觉有些慌乱。
“贤知,你给我买点儿红豆糕去吧,我慢慢儿换衣裳等你,今儿突然想吃了,不知道这个点儿还有没有卖的。”
试探着说出了有些过分的要求,洛辰就是想支开他看看那张报纸上到底有些什么消息,能让他露出这从未有过的令人害怕的神情来。贤知思绪游离中忽听他好像在说什么想吃红豆糕,急忙收回混乱烦躁的思绪,眉眼浅笑着答应道,“你想吃我就叫狗子给你买去,这是什么难事儿啊……算了,还是我自个儿去吧,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的,别再像上次一样掉地上了,你等着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贤知穿好长衫转身疾步离开化妆室,帮他买吃的去了。看着他俊逸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外,洛辰扔下手里的手巾,起身走到小桌前,拿起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看起来。一看之下也变了脸色,报纸上特大的墨色字迹,在头版头条上将刘如非三个字印的非常刺目,盯着上面的那则消息,洛辰的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微微抖起来,一下墩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这一刻李玉楼和云笙的死又重现在他眼前,还有刚才贤知那双冷清的黑眸,将他压抑在胸中的仇恨毫无保留给逼了出来,心中那股难以忍受的怒火令他双眼渐渐发红,恨不得将报纸上的刘如非生啖其肉。半饷之后,洛辰才从那股怒火中渐渐冷静下来,这才知道贤知为什么怕他看见报纸,只怕他看了会生气。
坐在椅子上扶额沉思的洛辰转念一想,贤知不让他看到报纸,难不成是想自己悄悄去找刘如非给李玉楼报仇?一想到他想瞒着自己去冒险,洛辰的心像百爪挠心,怕极了贤知就这样惹祸上身,闯下大祸离开他。十几年的相依相伴,贤知早已深深扎根在他心里,和他融为一体不可分割了,若是那样的话他将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
洛辰越想越怕,越想越慌,最后一拳砸在桌上,手上的剧痛让他的火气和恨意渐渐褪去,头脑也彻底清醒过来,深吁一口气,洛辰把报纸照原样放回到桌上,起身走到水盆前洗脸卸妆,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打算,就等贤知回来和他商量了。
“辰儿,快趁热吃吧,我跑着去的,就剩这些了,再晚点儿就收摊儿了,幸亏没让狗子去买,他要去啊,准磨得你吃不上。”
拿着一小包还有些烫手的红豆糕,贤知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放下纸袋洗了手,打开拿出一块精致喷香的糕递到洛辰嘴边说道。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吃着,眼含宠溺的笑了,也拿起一块慢慢吃起来。洛辰嘴里嚼着,双眼紧紧盯着他看了半饷,贤知从没见过眼神这样直白的洛辰,不觉倒被他看得有些害羞,放下红豆糕笑着摸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洛辰被他问的突然红了脸,躲开他晶亮的眼睛不敢对视,低下了头轻轻说了句,“贤知……我、我喜欢你……”
贤知被他这句话震飞心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了半饷后满脸惊喜,一把抓住他瘦削的双肩,激动的双眼发亮的颤声问道,“什、什么?喜、喜欢我?辰儿,你是说你喜欢我?哈哈哈……再说一声儿,让我再听听成吗?”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他想听的快要令他发狂的话,不觉红了眼眶抱紧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洛辰被他抱的呼吸困难,红着脸犹豫一下抬手回抱着他,把已经红到耳根的脸埋进他的胸前,轻声又开口说道,“我喜欢你,贤知……所以,你的心事和烦恼我也想知道,还有……我不想你瞒着我去做让我担心的事儿,你懂吗?”
“辰儿,辰儿,谢谢你也能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我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你放心,你不答应的事儿,我绝不背着你做,今儿报纸上的消息你看到了吧?你甭担心,要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我是不会去和那畜生硬拼的,你的心思我都懂,放心吧……”
贤知抱着他,转头看到桌上的报纸,心里瞬间明白了,刚才一定是故意支开他看了上面的内容,担心自己背着他去找刘如非报仇,才被逼的说出这番话来,好让他心里有所顾忌和牵挂。
洛辰在他怀里闻言轻轻点点头,红着眼圈扬起脸来,冲着他莞尔一笑。这一笑,晃花了贤知的眼,笑的他心跳加速,搬起他的俊颜来,轻轻吻上他满口红豆香的双唇,轻尝残留着丝丝甜美的舌尖。洛辰回应着他的柔情与蜜意,充斥着红豆糕的浓香和油彩味的化妆间里,缠绵的香吻画出一室的缱绻。夜色如水,秋意正浓,只道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十八章
洛辰靠在墙上,微瞌双眼等着贤知出来,心里却想着回去让厨房给他炖点鸡汤补补,流了那么多血,想想都心疼。睁开眼,盯着那扇紧闭的白色双扇门,洛辰眼底的柔情渐渐溢满,起身走向换药室门前,从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看进去。贤知在里面一张俏脸疼的煞白,双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医生正在给他缝着针。
看着那弯针在他的头披上穿来穿去,洛辰心痛如针刺,转过头去红了眼眶,慢慢走回长椅前坐下。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黑色皮鞋,想起贤知每次唱完戏后下台,抱着他的脚丫仔细检查的模样来。脱鞋脱袜揉脚换鞋,多年来好像都成了不变的习惯,可他却为他做的少之又少,总是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习惯和疼惜,看来以后,也要试着多为他做些什么了。
也许贤知这些年来从未在乎过这些,洛辰也知道贤知爱他怜他,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为他去做。今天看见他的伤口和隐忍,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是对他爱到骨子里,见不得他受一丁点伤。
又碍于个性原本就有些内向清冷,不会像贤知那样细致入微,现在想想倒真的有些愧疚了。想着贤知对他的温柔,洛辰不觉弯了唇角,浅浅的笑了。正在沉思,就听到门响,抬头一看,是贤知包扎好出来了,急忙起身迎上去拉着他心疼的问道,“怎么样儿,严重吗?疼不疼?回家我让厨房给你炖点儿鸡汤补补,晕不晕?”
“呵呵,一点儿也不疼,甭担心,鸡汤好啊,好久没喝了,嘿嘿……辰儿,你心疼了?”
贤知见他急的一张俊脸都有点微红,心头一暖嬉皮笑脸拉着他的手打趣道。洛辰看着他发白的唇色和素白的俏脸,竟然没有害羞就点了头,轻抿着唇伸手扶着他的胳膊,低头轻声说道,“是啊,我是心疼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缝了几针呢,回家好好儿躺着吧,今儿的戏我和师弟们去唱就成。”
贤知见他今天有点反常,少有的温柔和体贴,让他心悸不已,恍如在梦中,看着他微低的侧脸,停住脚步动情的柔声说道,“辰儿,你今儿怎么了?就这点儿伤,没事儿的,才缝了五针,照你成天踢枪把脚踢肿,这算什么啊,你甭心疼,我一点儿也不疼了。”
“你啊,真是皮的够呛,打小儿挨打就不哭一声儿,这越大越厉害了,脑袋都被开瓢了还是不吱一声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知道疼啊?还笑,哎……”
看他一脸不在乎的嬉皮笑脸,洛辰的心就杂糅了些难掩的疼,轻笑着拉着他出了医院,照旧叫了两洋车来,想让他坐着回去。贤知深知家中情况不好,又来医院包扎破费了些钱,执意要走着回去。好在医院离家也不算太远,洛辰扭不过他的固执,只好听他的话打发了两个车夫,陪他慢慢往回走权当散步了。一路上,洛辰低头考虑了半饷才开口说道,“贤知,咱明儿就把园子关了吧,我瞧着这北平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今儿晚上我唱完最后一场,回来就收拾东西,明儿你就叫张帅给咱定车票,把园子留给胜叔他们吧,咱这一走,真有点儿放心不下他们啊……”
贤知闻言惊叹不已,站住脚步看着他,眼里带着疑问和惊讶,伸手拉起他的手问道,“辰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决定了?你舍得?”
“哎……舍不得也没法儿啊,今儿咱被错抓到警局,这幸好张帅在北平,要是他不在,咱又能找谁来帮,我也想通了,你说的对,这世道儿,没权没势是万万不能活的,我想,不是有句老话儿说好吗,这人挪活树挪死,咱这一挪窝儿,兴许他就能挪好了?”
“那我问你,辰儿,要是咱去了上海,还是继续唱戏?还是改个行儿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别只听我的啊,你还想继续唱戏吗?”
“我啊,就听你的,你说唱戏咱就继续唱,你说不唱,咱就不唱,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就成。”
贤知拉着他微凉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兜里捂着,慢慢往回走着,没有一丝犹豫回着他的问话。洛辰听了他的话,弯起唇角笑了,微微点头不语,跟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两只微凉紧握的手,在他衣兜里渐渐变暖,满心都是安宁。
回到园子里,贤知撒娇耍赖的说头疼,说什么都不让洛辰去唱戏了。躺在床上,看着洛辰忙前忙后紧张的伺候着他,心里甜的像喝了蜜,试着支他一会端茶一会倒水的,洛辰也一一给做了,不但答应他不去唱戏,还紧张的坐在床边看着他。
那副紧张心疼的模样看的贤知心里只想笑,硬拉着他上床躺着陪他,将他揽在怀里,轻轻闻着他身上的淡香,安心的睡了。这一觉睡到天黑,贤知睁眼一看,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的,洛辰不知去了哪里。
翻起身拉开灯,贤知穿好外套出去找人,在园子里找了一圈才知道,原来洛辰还是趁他睡着时去了戏院。坐在外间想了想,贤知还是有点不放心,索性穿好大衣,又拿了一条厚厚的黑色围巾,找了一顶黑色窄沿小礼帽戴上,把头上的白色纱布遮住,照照镜子,满意的笑了,哼着戏曲出了园子往戏院里走去。
一路上昏暗的街道静谧无声,只有北风夹杂着浮沉在空中飞舞。贤知正在暗自诅咒着这鬼天气的寒冷和萧瑟,就听远处传来几声近似炮仗的响声,心里还在纳闷离过年还早的很,怎么就有人放炮时,就看远处跑来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男子,白色礼帽压的很低,路灯又昏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他快跑过来时,贤知猛然反应过来,刚才不是炮仗声,是枪声,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闪身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里躲起来,怕再被误抓,心里急的紧,生怕洛辰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这样的事再次受到牵连。枪声响过片刻之后,就有一小队荷枪实弹当兵的追上来了,贤知看到那个男子好像受了伤,捂着腰部脚步渐渐慢下来,后面一个带头的看他放慢脚步,举起手里的枪就要打,被另一个给拦住了,“别打死他,司令要留活口。”
那人闻言收起手里的枪,一挥手让后面的人上前把他给按到地上,抬起穿着高帮皮靴的脚就在他身上狠狠踢起来,直踹的那人破口大骂,只因终究身上有枪伤,敌不过这顿发泄似地毒打,没一会就收声昏过去。贤知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地上,身下的黑灰色马路被血染成暗红色,被人五花大绑绑好抬着走远了。
暗处里吓得一身冷汗的贤知见他们走远,撒腿就往戏院里跑去。等一头大汗的跑进戏院,看到戏台上的洛辰正在唱着《白蛇传》时,一下无力的颓然坐到戏台前的空位上。大大松了口气,摘下礼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脱掉大衣抱在怀里,看着台上的洛辰,一身素白的戏服和俊俏柔美的白素贞扮相,身轻如燕的和法海正打的难舍难分,贤知眼里的宠溺和爱怜尽情流露出来。
转头再环视一下四周,贤知发现还是惨淡的只有几个戏迷在叫着好,不由苦笑起来。洛辰在台上就看到他刚才是从外面冲进戏院的,脸上的焦急和担心让他疑惑不解,不知他带着伤跑来干什么,还是遇到什么让他急成这样的事了。
再着急担心,也无奈戏还没唱完不能下台,洛辰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唱着,双眼却没离开他一会。贤知一直等到最后收场时,才提前起身给他指了指后台,先行往化妆间里等他了。洛辰收了场谢了幕,急步走进化妆间,打发了打杂的孩子出去玩,看他正在喝茶,急忙上前拉着他上下打量起来,“你怎么不跟家躺着啊?这么冷,跑这儿来干嘛?头还疼不疼了?”
“辰儿,快卸妆,咱赶紧回家,明儿一早儿我就找张帅给弄火车票去,这鬼地方儿真不能再待了,刚才我来接你的路上,瞧见一个年轻的男人,让军部的人给差点打死抓走了,要不是我躲起来啊,说不定又被牵连进去了,吓的我怕你正好儿回去碰上,这不就跑来瞧你唱完没,还好没唱完啊,你没事儿就好,可吓死我了。”
说着话,贤知手脚麻利的给他脱着戏服,又拿手巾极快的给他卸着脸上的油彩。洛辰被他弄的无奈的笑了,接过他手里的手巾自己仔细擦着劝道,“你担心我,也用不着带着伤大晚上的来接啊,甭急了,也就这一场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回去就给他们知会一声儿,明儿咱就找张帅去。”
看着如此温柔体贴的洛辰,贤知傻笑着抱住他,趴在他肩上闷声说道,“瞧见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辰儿,我可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心头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