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落梧桐 上——冉燃and单维

林蔚东请护工先生开着他的车，当他们来到林教授家小楼的时候，吴琼早已是等在了门口。

“妈，您这么早？赶紧上车吧。”林蔚东一边跟母亲问着好，一边招呼母亲上车。他已经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早出来，没想到母亲更早。护工先生下车将吴琼准备的花篮、祭品放到了车的后备箱。吴琼与林蔚东一起坐在后座，护工先生回到驾驶座上，车子直接往郊外的公墓驶去。

一路上母子都没有说话，吴琼紧握着儿子的手，一副生怕一松手就要失去的模样。

这是半山腰向阳的一个独立位置，护工先生将林蔚东安排妥当，便回车上去等。

此时，这座独立的墓碑前只剩下林蔚东母子。

吴琼将祭品、鲜花一一放好，看着墓碑上阴文铭刻。

“梁敏啊，你琼姐姐来看你了！”泪水随着话音滚落。

林蔚东知道这样的场景无法避免，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再伤心，但是显然的，自己还是无法隔断这样的血脉骨肉之亲。

模糊的记忆里还是那个寂寞至深的母亲，颓然无助的母亲，发泄过后会将自己紧紧抱入怀中的母亲。

林蔚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墓碑，看着吴琼用手帕将铭文擦净。

吴琼看到了墓碑的订立日期，梁敏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了，桐儿也是未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啊！一双泪眼望向儿子，自己当年带走的桐儿是不是错了？

如果他们没有放弃找寻她，梁敏的境遇是不是大可不同？

“桐儿，你恨妈妈吗？”

林蔚东摇摇头，道：“不。如果没有您跟父亲，还有钰姨，我可能早已饿死、冻死在街头。运气好些，撑到自己能够养活自己，我这个病痛也不是自己可以克服的。”

“可是我们带走你的时候，还是骗了你的啊！”吴琼的歉意深重。

记忆的阀门打开，悲苦地回忆泛滥而来……

林蔚东记得当年他只有十岁，钰姨要接他一起生活，但是他只想着回去找妈妈。即使那个家再破旧、再是千疮百孔，但是那里是家啊！

钰姨托N市的家人找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梁敏。直到最后吴琼带来了他妈妈已经死了的消息，年幼的孩子在海滩上发了疯似的奔跑。直到累了、乏了步伐才渐渐慢了下来，迎面见到的是他后来的父亲——林耿荣。

吴琼一直帮戚钰在N市打听梁敏的下落，对于表妹这个老同学，吴琼也是印象颇深。小时戚钰跟梁敏就一直在一起，梁敏还来过家里吃过几次饭，只是她们各自大了之后，吴琼再也没有见过。

她未尝想过当年的那个讨喜、可人的小姑娘居然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唯一的儿子还在苦等着自己的妈妈。

吴琼找了每一个可能见过梁敏或认识梁敏的人，有知道的人说梁敏带着儿子去了南方找她的丈夫去了，但是并没有见她回来。是啊，她是带了儿子去了南方，但是儿子丢在了那里，她却失踪了。

还有说梁敏的老公要偷渡，他们一家说不定已经沉在大海里了。但是让吴琼担心的是还有一个说法，梁敏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正常。

为此吴琼去了梁敏的单位了解，找到了她看的医生，所以对于梁敏是否真的回到了N市吴琼也怀疑了。

那么儿子也是在她精神不太正常的时候丢掉的？

如果梁敏真的是把自己也给丢了，当她的精神迷糊起来，她又无法说清自己是谁，吴琼知道找到她的机会渺茫了。

到了X市以后吴琼把情况跟表妹商量，戚钰也为桐儿不肯跟他们一起生活苦恼。这个孩子太倔强，他不要做别人的儿子，他要找到他的妈妈。想把他重新送回学校去上课，他也不肯，天天就在他们家的小馆子里帮忙。

性格也孤僻，有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也不一起玩，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抱着戚钰她们家养的那只小黑猫。

吴琼决定去看看那个孩子，当时戚钰家还没有开小旅馆，在小岛上开了家小吃店。

一进小店，刚见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吴琼的心就给收服了，如冥冥中注定。

吴琼想都没有多想的跟当时年幼的林蔚东撒了那个慌，他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孩子像疯了一般的跑出去。吴琼、戚钰发动了所有人去找，好在小岛不大，她们最后在海滩上看到了一大一小的两人。

吴琼当时也不知道林耿荣怎么就这么碰巧遇上了跑出去的桐儿，但是这匹一直让人无法驯服的小野马对着林耿荣却有着不一般的依赖。在随后的岁月林耿荣才跟吴琼讲起，实际上在N市的时候他是见过这个孩子的。

……

真的很偶然，林耿荣路过一家小店买香烟，看到一个身体瘦弱的孩子推着一个破旧的婴儿小推车独自来买米。这孩子很执拗，小店老板要帮他，他就是不肯，执意要自己来。小店老板摇摇头，帮他把米抬到小车里，孩子给了钱，道了谢，就走了。

林耿荣有些好奇，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孩子。一个上坡处孩子不顺利了，三十斤的米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也是太过负担。小家伙，见推用不上力，就用背顶着，一点一点的后退。坡上下来一趟自行车，眼看就要撞上，林耿荣着急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推倒小车，另一手已经将孩子抱起。

其实骑车人看到了孩子，已经让开，却差点给林耿荣推到的小车给撞上，气的他直骂。林耿荣看着孩子安全了，也歉意地跟人家打着招呼。可是怀里的小家伙看着破掉的米口袋，米洒落了一地，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耿荣慌了，赶紧的想哄好怀里的孩子。但是他没有孩子，对哄孩子一点经验也没有。奇怪的是，这小家伙不用哄得，哭了一会儿便自己不哭了。挣脱了下去，把地上的米再拾掇拾掇好，脱下自己的外套。

“不要脱，用我的。”林耿荣立刻知道了孩子的意思，迅速的脱下外套，将外套铺在了地上。

“伯伯是大人，衣服比你的大，再说也是伯伯闯的祸。”

小家伙抬头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泪水却是甜甜地笑了。

林耿荣这才发现这个孩子长的真好，皮肤嫩白，眉目清秀，就是小身板过于单薄。

于是一大一小两双手开始把地上的米重新装起，林耿荣还很负责任的将孩子送回了家。

后来再一次路过时，林耿荣想起又去了他家看看，但已是人去楼空。他哪里又知道命运给了他们这样的安排，在南方的这个海岛让他们再次相遇。

……

小小的孩子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还留着哭的一塌糊涂的痕迹。林耿荣知道孩子是有些想不起来。

慈祥地冲着他微笑，缓缓地将自己的外套脱去，随手铺在了地上，捧起一把沙子堆在衣服里面。当林耿荣还没有捧起第二把。

“哇！”孩子悲痛的哭声。

林耿荣张开了双臂，孩子记起了这个帮过他的伯伯。在南方这个他根本是陌生的小岛，刚刚失去母亲的打击，让小小的孩童心里觉得林耿荣就是可以靠泊的港湾。

他扑进了林耿荣的怀里，放声痛哭。

“乖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里人呢？”林耿荣双手全是沙，跪蹲着在沙地里。

在听到林耿荣说到家里人的时候，孩子更是放大的哭声，但也只是几声却让孩子的嗓子完全哑掉了，只有哭喊的动作，跟淌落不绝的眼泪。

林耿荣看着心一阵揪着的疼，从裤兜中掏出手帕给孩子擦干净小脸，但是这样的泪水哪能擦得干呀。

这么年幼的孩子，这么坚强的孩子到底遭遇到了什么？林耿荣不再管手上的沙子还没有弄干净，瞬时间一种父爱使然，他不想见到孩子这样悲痛。如果可能，他想给孩子快乐，只要他能做的，他一定尽他的努力为孩子做。

他紧紧地将孩子抱入怀中，小小的孩童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安抚了下来，痛哭变成了抽泣，最终哭累了睡去。

林耿荣将孩子抱起，自己的外套盖在孩子的身上。现在不知道孩子的家人在哪里？先回去找到吴琼的表妹，让戚钰帮着打听才是最合适的。

当他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找来的吴琼她们。

随后林耿荣知道了孩子的身世，对于妻子谎称孩子母亲已经去世事情，林耿荣觉得妻子处理的不妥，但事到如今，面对的又是一个这么倔强的孩子，也只能先如此了。

林耿荣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将实情告诉孩子，孩子妈妈的下落还要继续打听，从X市到N市沿途都要去问问。他跟所有可能帮上忙的朋友都拜托了。
第二十一章：当年（二）

大家对孩子的认识是正确的，这确实是一个太过倔强的孩子。

自从那天以后，孩子的精神就不好。戚钰想带他去医院看看，他却不肯。

开始几天，大家还以为孩子是因为失去母亲的打击太大，悲伤过度，精神不振，但是情况越来越严重。吴琼看着孩子在悄悄地洗自己的小衣服，她想帮他洗，孩子却抱着湿湿衣服，撒腿就跑。

这天吃饭的时候，大家又到处找不到桐儿了。

屋子里，院子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是就是没有孩子踪影。吴琼她们急了，不会是孩子又跑了出去吧，她们决定出去找。

林耿荣想再在周围找找，总觉得这孩子不会这样的跑掉，即使他不想在这里，他会跟大家说，林耿荣相信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喵！喵！”轻轻的两声猫叫从两幢房子之间的小通道中传出。实际上那里根本谈不上通道，因为那端是不通的，戚钰家通常把一些不用的杂物堆放在那里。

猫咪？是桐儿经常抱着的那只小黑猫吗？

林耿荣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喵呜！”听到人声，小猫一个纵身跳走。

“哎！……呃！”随即传来的是想唤回的声音，但又很快被呻吟所代替。林耿荣赶紧掀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门板，果然墙角蜷缩着的正是桐儿。

林耿荣也跳了进去，狭小的空间加入他这个大人更加的拥挤。

桐儿刚刚那声很是痛苦，林耿荣很想知道孩子怎么了？

在这里不行，林耿荣将孩子抱回了房间。只是刚刚抱在手上，林耿荣就发现孩子在发热，现在温度一定不低。

让孩子躺好，他先给测了体温，三十八度七。见孩子还是紧紧地抱着肚子，问：“桐儿，告诉伯伯哪里痛？”

林耿荣知道这个岛上有的也只是个小诊所，只能看些小毛病，如果是，自己也能处理。如果是大些的问题，就必须去市里，而自己这里也要先做些措施。

孩子紧咬着牙关，还是死死抱着肚子。

“桐儿来，放松，让伯伯检查一下。”

孩子确实很听林耿荣的话，也许在年幼的桐儿心里已经模糊的觉得这正是能帮助他，解救他的人。

孩子将手从肚子上移下，却在林耿荣按触到的那一刹那，闷闷地将痛呼藏在了喉咙里，双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桐儿吃痛的地方引起了林耿荣的怀疑，他褪去了孩子的裤子，却在褪掉的同时闻到一股不该有的味道。

孩子虽然痛，这个时候却还有着精力害羞，收紧了双腿，身体向内侧翻了过去。

林耿荣轻轻安抚：“桐儿，乖，给伯伯看看。”说着又重新将孩子的身体放平，双腿曲起。

林耿荣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腹痛的位置，不寻常的味道已经让他有了某些猜测，现在果然证实了。桐儿在男性的器官下还有一个异于的器官存在。

孩子没有经过规范的治疗，近来又没有大人正常照料，刚刚又是遭受失去至亲的打击，几重压力之下，下体感染了细菌，间隙有脓液流出，那不正常的味道就是因此而有。

孩子应该忍了多日，痛时怕给大家发现，才会躲入后面的小通道内。想着那个阴暗的小通道，孩子忍受着病痛，只有一只小黑猫与他为伴，林耿荣的心揪痛不已。

怜惜地给桐儿重新穿好衣裤，跟这么点大的孩子开始商量他的病情。他不会说的太为复杂，也不想给这么年幼的孩子造成负担，这孩子经历的已经太多。

林耿荣摸着孩子的头发，和蔼地说：“桐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最近你一定不太讲究卫生，小弟弟感染了细菌才会有脓液，才会使得肚子痛。伯伯会给你开药，你乖乖按伯伯说的按时吃药，照着要求洗干净，很快就会好的。”

他先给孩子吃了一点消炎跟止痛的药，孩子不痛了，沉沉地睡去。

林耿荣随即让人去通知吴琼她们孩子找到了，当吴琼他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给孩子用水将患处清理了一遍。

“小钰，岛上诊所的大夫你们熟不熟？”

“熟的，就是我老公的三叔。岛上就他一个大夫。”

林耿荣一看是家里人，那事情更好商量了，继续说道：“桐儿，身体是不太好，送岛外的医院太麻烦，我既然能治，我就在岛上的诊所先给他治着。”

戚钰当然相信表姐夫的医术，很快答应着去跟三叔打招呼。

林耿荣让吴琼留下照顾桐儿，自己需要出岛买些药物，还一些必要的检查的小器具，相信这小岛的诊所该是没有的。

于是第二天，林耿荣带着桐儿去了诊所。戚钰的三叔简直把这里全都丢给了他，林耿荣主要也是需要这里检查床及探灯。

桐儿对林耿荣有着一种天生的信任跟依赖般，整个检查都十分的配合。年幼的孩子不是很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以往别人的冷眼，妈妈的癫狂都很清楚的告诉他，他的身体一定有什么不同。眼前的伯伯可以帮他、治他，他希望能跟正常人那样。

经过一番详细的检查之后，林耿荣对桐儿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掌握，这个时候他想找妻子跟戚钰一起商量了。

第二十二章：当年（三）

“什么桐儿，怎么会有这样的病？难怪了……”吴琼很吃惊，但是还是没有戚钰的反应大。

戚钰被林耿荣说的结果激的目瞪口呆，随后有些责怪自己的后知后觉，后悔道：“也怪我粗心啊！”

戚钰跟表姐夫妇谈起来梁敏带着桐儿来时的情景。

“当时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情，我居然只是认为梁敏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的精神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也不让她这么带着桐儿走啊！不是桐儿坚毅、聪明，跟妈妈走失后自己又找回到我这里来，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梁敏带着桐儿找到我这里，她带着桐儿还住了一段日子。可能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她老公不在我这里吧。”

林耿荣有些不知道这段发生了什么，吴琼投来的目光告诉他，事后会与他讲明。

戚钰继续：“梁敏带着桐儿住下，我就空出一间房间给她们母子住。那天同院子的一个孩子匆忙跑到我的小店里来，跟我说我家来的客人的小孩子现在倒在房里，口吐白沫了。我连忙跑回去，房门大敞着，桐儿就躺在地上。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口中噗噗向外吐着唾沫，身体不断地抽搐，在有一声没一声的唤着妈妈，但是到处未见梁敏的影子。我赶忙把桐儿送到了三叔那，三叔让我们收集鸡蛋，他用蛋清给桐儿催吐。因为来叫我的那个孩子说是看着梁敏往桐儿嘴里不停地塞药，嘴里还骂着他是怪胎、妖孽什么的。大家包括戚钰在内，都不可能相信一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都说那孩子胡说，一定看错了。随后又有人在梁敏屋里的桌上找到了那个空的安眠药瓶，给送了来。看来先用催吐的方法急救，是正确的。当时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虽然在半夜里依稀听到过梁敏打骂孩子，隐约也听到了怪胎、妖孽。现在看来，丈夫的失踪，儿子生病，梁敏的压力太大了，已经彻底压垮了她的精神了啊。我们都未能发觉。桐儿这孩子真的太可怜了！表姐夫，桐儿的毛病好治吗？能完全治好吗？”

吴琼也是询问的眼光，林耿荣说：“就以现在的情况看，桐儿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发现的也不算迟，经过妥当的治疗他可以是个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