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鸿煊听出了端倪:“这药还有什么用处?”
“若身体康健之人大量误服,会导致气虚体弱,终日昏沉嗜睡,乃至昏迷不醒。”
“这不是与……”卢鸿煊心底一惊,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康沐点头道:“正是与闾王的症状相同。”
卢鸿煊死死盯着康沐,等着他后面的话。
康沐没有吊他胃口的打算,缓缓道:“每月初五,回春堂的掌柜都会去见一次眀公子。”
卢鸿煊面色苍白,更显阴冷:“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没点底子,怎么敢跟卢将军打交道?”康沐合上账簿,轻轻拍打着,“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将军了。”
卢鸿煊伸手去拿账簿,康沐却扣着账簿,护在手中:“诶,卢将军,那么前些日子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康将军出手相助,我自是铭记在心。”
康沐笑道:“怕就怕卢将军除掉眀公子后,就一脚把我给踹了。”
卢鸿煊冷笑:“信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
康沐了然一笑,起身将账簿双手递上:“先预祝卢将军马到功成。”
陆十七亲眼看着卢鸿煊离开,又仔细在屋外查看了一圈,才进屋关上房门。他的脚步轻得像猫一样,看着他悄无声息地进进出出,连康沐都忍不住赞叹。
“这次干得不错,辛苦你了,坐吧。”康沐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
“将军,我看卢鸿煊不可信。”
“也没指望能信他。”康沐冷冷道,“话说回来,他做事也聪明不到哪去。”他说着突然气息一短,没缓过来,止不住地咳嗽。
陆十七忙上前拂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忧心道:“将军,你这几天可是不舒服?怎么动不动就咳嗽?”
康沐咳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才止住:“可能是染了风寒,不碍事。”
陆十七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
“我嘱咐你的另外一件事,办好了没?”康沐接过杯子问道。
“已经与吴公子说好了。”他在怀里摸索着,摸出一只沉甸甸的金锭,神情略显古怪,“这是吴公子让我带回来的。”
“这不是我给他的定金吗?怎么退回来了?”康沐疑惑。
“吴公子说……”陆十七的表情挣扎着,“开张大吉,一律五折,这是多余的钱。”
康沐目瞪口呆,手里捏着金锭直发愣。
陆十七又在袖子里摸啊摸,摸出一枚水滴形玉坠,那玉碧绿通透,在烛光下晶莹发亮,好似清晨山间翠竹上滴落凝聚而成的水之精华。
“这又是什么?”虽然知道吴梓衣此类小玩意儿多,可康沐还是觉得奇怪。
“吴公子说,这是将军成为他第一位客户的纪念品。”陆十七极力忍住笑。
“这家伙……”康沐苦笑,“别看这玩意儿小,可比那一半的定金贵多了。”他脑中已经构筑出一幅画面,吴梓衣一袭华服坐北朝南,怡然自得地摇着低调奢华的扇子,他师父水月先生坐在长者的尊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溜黑衣人分列两旁。他摇了摇头,把这景象抛至脑后,无奈道:“你去休息吧,今天也跑了一天了。”
这边康沐已睡下,那边华尧处还灯火辉煌。但他不在自己的屋里,而是在阮溪云处。屋内,几位侍女有的端着水盆,有的手捧香炉,安静地守在角落。阮溪云半躺在床上,秀眉微蹙,脸上略显愁容,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一位大夫正在给她把脉。
华尧微侧着身子,视线始终停留在琴桌上的那张琴上。
阮溪云自幼学琴,据说堪称一流,刚嫁过来时听她给自己弹奏过一曲,可印象不深,似乎的确不错。后来偶尔在风和日暖的午后经过她院落,会有流水呜咽般的琴声入耳,但也没怎么在意过。那是张老琴了,色如乌木,典雅古朴,琴上断纹形似梅花,漆色尽退,是她从祁国带来的。
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兴致闲下来听琴啊?华尧暗想,淡漠地收回视线,看着阮溪云和大夫。
大夫诊完脉,整了整衣袖,向华尧长身一拜:“恭喜,国主和夫人,是喜脉。”
华尧付之一笑,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但下一瞬间笑容在脸上扩大,连语气中带着喜意:“太好了,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负责给夫人诊脉,不得有误。”又对阮溪云柔声道,“溪云,这回你可要乖乖听话,好好呆在屋里养身体,不要到处乱跑了。”
阮溪云含笑应道:“知道了。”脸上倦容更甚。
屋里的侍女顿时忙开了,里里外外地伺候,华尧反复地叮嘱她们要上心,还特意调了一队士兵加强了守卫。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阮溪云笑道:“瞧你紧张的,人说十月怀胎,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后那不得急死你,等生了还得被你宠成什么样?”
华尧握着她的手:“你身体不好,自然要加倍小心。以后你尽管安心休养,缺什么想要什么就说。”
“我什么都不缺,你就放十二万个心吧。倒是你,害得我也跟着紧张了。”阮溪云嗔道,“你还有事吧?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华尧拍了拍她的手:“有不舒服,立刻传大夫,知道吗?”
他又嘱咐了仆从一圈,才起身离开。屋外夜风正凉,月光下,汤燕清等候已久,一见华尧出来,笑盈盈道:“恭喜主上。”
华尧挥了挥手,收起笑容:“再安排点人暗中看着,免得又闹出些什么事。”
汤燕清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是。”
“什么事?”
“康将军快马送来一封信。”
华尧拆开信件,快速浏览,当即喜上眉梢:“他说向闾国要来一批物资,已在押送路上。”
汤燕清闻言也是一喜:“正能解燃眉之急,康将军总能带来好消息。”
“当初我也只是顺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弄到了,他这坑蒙拐骗的造诣还挺深。”
“国主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华尧难掩心中喜悦,快步朝住所走去,汤燕清紧随其后。“你安排下接收。对了,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
“正要禀报,前方闾军撤走了大量兵力,已十分空虚,有几处驻军形同虚设,军心涣散。”
“他们正忙着对付祁人,已经攻入祁国境内,再过几天,他们战线会越拉越长,北线撤离的速度会越来越快。我们暂时也需要把前线的兵力往回调,以障闾军之目。”
汤燕清忽然又想起一事:“康将军的亲兵来时说,将军嘱咐他不用立刻赶着送信,在物资抵达前十天送抵即可。”
“十日之后吗?这是他在时间上的暗示。”华尧思忖片刻,“把韩彦卿和萧澜叫来,我另有吩咐。”
第57章
康沐觉得耳边有一万只鹦鹉在吵闹,但事实是梁棠棠站在门外,笑容可掬地望着他,都还没有开口说话。可他也不好把她拒之门外,毕竟还要蒙她为自己办点事。
“公主你实在闲得没事,可以在房里绣绣花什么的。三天两头往我这跑,被人看到了,既害了我,又会招人闲话。”康沐无奈道。
“让我进去!”梁棠棠根本没在意康沐在说什么,一把推开他,挤进了房间。
还不等康沐阻拦,梁棠棠已经坐在他屋中了,他心中恼火:这丫头怎不知好歹?
梁棠棠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显摆似得朝康沐挥舞:“你看。”
康沐定睛一看,是两个套在手上的布偶,穿得五彩斑斓,像在几个染缸里滚过似的,又怪又丑,勉强能看出是一男一女。
“你给我演个傀儡戏。”梁棠棠仰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
“你当我街边卖艺吗?”康沐不耐道。
“小气,那你捏个跟昨天一样的泥人。”
康沐瞪着梁棠棠,梁棠棠也不甘示弱,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最终还是康沐先败下阵来:“好吧,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他拿起布娃娃,套在了手掌上,他晃了晃手掌,布偶也跟着摇晃起脑袋,有了灵气。“从前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是一对兄妹……”
梁棠棠打断他的话,用命令的口气道:“我不喜欢兄妹!换个!”
“你和眀公子不是兄妹吗?”
“换个!兄妹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康沐咬牙切齿道:“从前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叫做辣椒糖……”
“你敢骂我!”
“我说什么了?”
“你说棠……棠……”梁棠棠气红了脸,“还敢狡辩。”
“那就烦人精。”
“康沐!”梁棠棠抓起布娃娃,气急败坏地往康沐脸上砸去。
康沐举手挡了一下,布娃娃掉在了地上,红红绿绿的,像一堆用旧了的破布,被人遗弃在角落。康沐肃然:“公主,你就听一句劝吧,我这边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梁棠棠眼圈一红,撅着嘴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愿意陪我,我就这么讨人嫌吗?父王总是忙着和他的妻妻妾妾在一起,母亲总向着哥哥,都不理我,其他的也没一个是好东西!”
康沐哭笑不得,她竟是以这个理由黏上了自己。想她自幼如众星拱月般长大,侍女仆从如云,可真正体己也许一个都没有。可那又如何,毕竟她衣食无虑,养尊处优,不用为生存而挣扎,她是被娇宠惯了的,受了点冷落,便万分委屈。可看她一副又怒又哀,我见犹怜的模样,康沐还是心软了软。
“公主,你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挣扎,你能过着如此安逸的生活,理应觉得幸运。如今四方征战不止,不知有多少人过了今日未必会有明日。今日你虽贵为公主,也许他日便是阶下之囚。”
梁棠棠茫然望着康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国家在打仗吗!”
“我知道啊,可那又怎样,会有危险吗,你不是来求和的吗?”
康沐愣了愣:“可是我……”他忍了忍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哼!明天你要我来我也不来了,明天我要出宫去玩。”梁棠棠忽然又得意起来。
“卢鸿煊答应了?”那块石头,想要说动他,也不容易吧?
“他敢不答应!”她娇蛮道。
望着她无忧无虑的脸,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布娃娃,弹了弹灰尘,“我还是给你讲故事吧。”
梁棠棠笑逐颜开,拍手叫好。
康沐思索了下,刚要开口,一口气冲到喉咙口,又涩又痒,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像决了堤洪水,倾泻而出,直咳得他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他憋红了脸,捂着肚子趴在了桌上。又来了,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发生这种症状,开始还只是每天晚上会咳嗽不止,可这几天每隔两三个时辰,就会咳一次,连肺都快被咳出来了。若说是风寒,却也不像,究竟是怎么了?
“呀!你怎么了?”梁棠棠惊得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吓得蹦了起来,以手做扇,给他扇风。
笨丫头,这有什么用?康沐心里骂着,可是说不出半句话,他推开梁棠棠挥舞的手,费力地伸手去够茶壶。梁棠棠顿时明白了该怎么做,她手忙脚乱地帮忙,可慌乱之中,热茶溢出了茶杯,烫了她一手,她疼得一声惨叫,信手一挥,茶杯应声而落,砸碎在地,弄得桌上满是水渍,流淌了一地。看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康沐恨不得掐死自己,笨手笨脚的,要靠她倒水,还不如咳死算了。
他极力忍着,给自己倒了杯水,灌入喉中,不一会儿,咳嗽止住了。说来也奇怪,这咳嗽虽来势汹汹,可每次喝了水,便能立刻停住,倒也并不太碍事。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康沐哑着嗓子问:“你还好吧?”他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自己身体不适,怎么末了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梁棠棠捂着手,红着眼眶直摇头,娇美的五官皱得像朵凋零的花,看得人心疼。
康沐疲惫道:“赶紧回去召大夫敷点药。”
梁棠棠闻言一跺脚:“你就这么冷漠地赶我走?还有没有点同情心?”
“我这不是关心你怕你疼吗?若不及时上药,伤口感染,你这只手就废了,弄不好就要截肢!”康沐一脸严肃。
梁棠棠花容失色:“有……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啦,所以要及时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梁棠棠的手只是被烫地微微发红,并无大碍,康沐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出言威吓。
梁棠棠深信不疑,脸色惨白惨白,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康沐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见那两个丑怪的布娃娃还躺在桌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诺秀来说,康沐不在的日子,固然悠闲,可时时也会觉得无聊。虽然在军中没有什么地位,但因为是康沐身边的人,除了萧澜偶尔来闲聊,也没有人会来差遣他。屋子扫了一遍又一遍,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层不染,装饰摆设放得整整齐齐,各季衣物都重新洗涤了一回。
尤其是院里的花草,他是费了点心思的。这几日,绣球菊开得正美,勾心斗角,娇艳欲滴。刚来时,这院里只有杂草,凌乱不堪,若换做吴梓衣那样的人,恐怕早就跳脚,恨不得挽起袖管亲自动手了,可康沐却浑不在意,整天进进出出正眼都不瞧一下。诺秀看不下去,就去问他要不要种点什么修整一下院子,虽然并不知道要住多久,但客人来访显得体面,自己依窗远望,也是赏心悦目。康沐连连称好,“那就交给你了”他如是说。
诺秀在按花期不同种了各种花卉,又根据色泽搭配,种了些高低错落的观叶植物,还不知从哪搬来了几块假山石,硬是在院中一角搭出一景。诺秀的眼光,康沐是知道的,但等诺秀布置停当,亲眼一见,还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随即赞叹不已。再一次深深觉得,元都府中的老管家可以回家养老了。
总之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他都做了,最后,他还是发现没有事情可做了。
若是以前,哪里有清闲的时候,为了混口饱饭,四处奔波,就算难得有了闲暇,也是拼命练舞,因为这是他混饭的本钱。可如今,康沐不怎么爱歌舞雅乐,渐渐地,舞技也有些荒疏了。
午后阳光和煦,诺秀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将近傍晚才起床。康沐的屋里除了他用的书桌,诺秀也有一张较小的书桌,上面也是文房四宝齐全。这是他平日练字的地方,康沐为他写了不少箴言,休息时便照着临摹。最近更是用心练习,下得工夫深了,写出来的字倒与康沐有几分相像,一笔一划,开阔大气。
因此,当康池来找他时,他正在练字。不知从何时起,诺秀已经成了他发牢骚的对象。康池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边看他写字,时不时哀叹一声。
“三公子有心事?”诺秀善解人意,他知道康池就在等他问出这句话。
“嗯……”康池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能否说来听听?”
“夫人有身孕了。”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