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一)——Gerlinde

作者:Gerlinde  录入:12-06

这些唠叨又不靠谱的话,钟凛本是不信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再不容他不信。他紧紧盯着乌云堆积的天际,那两道光芒已经撞在一起,像他曾见过的那样,相互缠斗,追逐不休。

看这态势,怕是这一时半刻分不出输赢。

钟凛的心砰砰直跳得厉害,身侧巨大的雷声夹杂着滂沱的雨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青城树林里度过的夜晚。

第十四章:刚侯弓

雨滴次第砸在庙门前的小路上,屋檐的翘角滴下的水珠连绵不绝,雷霆闪电夹杂着瓢泼大雨,这本是忽然而下的骤雨,本该不到一时半刻就会停,但这雨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

看那绿光和赤红缠斗了有些时候,仿佛有些疲力,渐渐落了下风,人群里更是嘈杂议论成一团。

“我晓得了!”一直站在钟凛身边瞪目结舌的小和尚突然惊醒了过来,猛然拍了一下脑袋,抓过钟凛的胳膊。“施主,我晓得了!师傅跟我说过,这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瞧你这小光头也呆头呆脑,老子他妈都多久前问的了,现在才反应过来。”钟凛满心只盯着那天际渐渐黯淡下来的绿芒,心不在焉的说。

“因为这东西难记呗。”那小和尚傻笑道。“我也头一次亲眼看见,大旱的地方才有,这在天上作怪的,说不定是那旱魃哪。”

“旱魃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听他说的新奇,钟凛不禁扭头望了他一眼。这东西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失了大部分印象。

“师傅说这东西会惹大旱,若是哪个地方莫名其妙旱了起来,必定是这东西作怪。”那小和尚双掌合十。“必须得念经度化,以无边佛法使它归顺佛门,这样便能治本。”

上一句还算是勉勉强强沾了一丁点儿靠谱的边,下一句就一听就是胡诌了。钟凛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怕是那赤光要赢了——他这么想着,没理那念叨不休的小和尚,径自抬头继续盯着天空,但却在他及及抬头的那一瞬,那本来同渐渐暗淡的绿光一起消减下去的雷声却骤然又响了起来。连着几声炸雷在空中绽开,那绿光顿时又明亮起来,绕着那赤光纠缠不休,两道华光在乌云间翻腾争斗,上下对峙,洁白的闪电次次照亮天际,又再度黯淡下去,周围人们的嘀咕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情况有些不对。钟凛盯着天空,拧紧了眉关。那雷声越响越急,而那本处于上风的赤光似乎缠斗得有些力疲,随着一道雷霆在它身畔的云中炸开,那在乌云中腾跃的赤光凝了凝,竟渐战渐退,堪堪落了下风。

是这一声紧一声慢的雷声在搞鬼么?钟凛毫无来由的想道。他看那凌厉的赤红从一团乌云顶端游到另一侧的中天,但那绿芒却尖啸着紧追不休,丝毫不肯退避让步,惹得那道赤红不断沉声怒吼,企图驱走那缠斗不止的绿芒,但却束手无策,直直被迫到了天空另一端。

一股异样的焦躁感从钟凛的心头升起,他环顾四周,周围的人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龙神老爷被烧了祠堂,没有法力啦。”他身边的一个庄稼人打扮的莽汉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苍天保佑,苍天保佑,龙神老爷平安无事,否则我们这里再旱就受不住了……”

其他人的说词也大多是那些愚痴之词,皆是些求上天开恩庇佑龙神老爷,或是求上天怜悯多降些雨水,消了这些灾难之类的祷告,听得人心生烦厌。

就跪在这里,唠唠叨叨说话又有什么用?钟凛有些急了,看着那道赤红态势渐弱,而那绿光越发骁勇,一个多少有些离谱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心里。他环顾四周,正好看见人群里有个背着猎弓的猎户,急忙粗暴的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把他肩上的弓箭抢了下来。

“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位爷!”

那猎户看见他竟兀自拉弓搭箭指向天空,脸都吓白了,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可是俺们的龙神老爷啊,这东西使不得的!”

钟凛应也懒得应他,径自狠狠一把甩开他的手,拉紧了手里的弓弦,但那两道光芒实在太高,这弓弦的力道太松,怕是箭射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他自小骑马射箭,有百步穿杨的技法,这些形势他单眼一扫也就知道了个十成十,这弓这箭做工粗劣,但他又没有其他的候选可以挑的,只得咬牙把那弓弦拉开,瞄准了那道不断尖啸的绿光,松了弓弦,那箭如同流星般径直朝绿光撞去,却始终棋差一着,在半空中便坠了下来。

手里一声清脆的喀嚓声,钟凛低头看去,刚才他心境紧张,求胜心切,手头的力道未加控制,那乡间猎户用的猎弓以桦木削成,本就单薄粗劣,竟被他生生拉断在了手里。

那绿光丝毫未受影响,随着雷声越发震耳欲聋,反倒越加猖獗,而与此相反,被雷声所扰,那道翻腾的赤光只得不断腾跃躲避,一时毫无还手之力。见此,钟凛不禁越发心急,虽然他也不知道因由,但他就是觉得焦躁难安,环顾四周,却再也找不到身上背着弓箭的猎户,饶是他想帮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实在无计可施,他转头望了望庙里,视线掠过佛台,却赫然看见佛台旁的墙壁上挂了副沉黑色的长弓,他连忙一脚跨进庙门,伸手就拿那弓。

“施主,施主,那弓你不能拿!”那小和尚慌张追进门来,看见钟凛拿了那张弓就要出门,他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为何不能拿?我还想问你,小光头,这佛门净地,哪来的弓箭?”钟凛甩开他的手,反倒斥道。那弓倒真是好弓,掂在手中分量沉实,通身以黑木雕成,不是一般的乡野莽夫用的劣弓能比。

“这弓从前几代主持在的时候就供在庙里了。”那小和尚回答,还是拖着他的胳膊不放。“我师父说是哪位将军用过的弓箭,但为何要供在庙里,具体来由,师傅没说,我也不晓得。”

“反正都放了好几代了,也没人用,我就拿着用用怎么不行?”钟凛瞪起眼来,那小和尚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的抬了头。

“不是不给施主用,而是给了施主,你也未必能拉得动这张弓。”他说道。“师父说这东西煞气重,不好留在佛门里,本想送给这附近的猎户,但三四个汉子一起才拉得动这张弓,单人根本是拉都拉不开它的,更别提射箭了。”他面有难色。“所以,施主拿了也是白拿。”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因由,罗罗嗦嗦,你瞧着吧。”钟凛扫了一眼握在手里的那弓,再也没空犹豫,他疾步出门,没有箭,他只得从地上捡起刚刚扔下的箭袋,从里头抽出一支竹箭。

“施主,我说你肯定不……”那小和尚追出来,下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怔了半刻,只勉强挤出一声惊叹。

钟凛从来善使铁胎弓,那弓是他父亲从京师带来的,弓身全由黑色生铁打铸,那分量自不是什么普通的木制弓箭能比的,有能拉开铁胎弓的力气,这世间一般的弓箭自然对他不在话下。

他眯了眯眼,盯向那气焰汹汹在云头盘旋的绿芒,这时那道原本腾跃骁勇的赤光已是日薄西山,它避着在身边不断次第炸开的惊雷,只是勉强支撑躲闪,完全落了下风。

再不能犹豫了。他咬紧牙关,扯开手头那乌木长弓的弓弦,黑色的弓箭只一闪,冷箭凛冽的寒光就如同从地面直迸而出的流星,穿透了黑色的云层,正中那道闪烁的绿芒。

凄厉的尖啸声瞬间响彻了天地,周围跪着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只顾低头磕头。钟凛不敢停歇,连连搭弓张箭三次,三道凌厉汹汹的冷芒连续洞穿了那道绿光,那绿光顿了顿,终于是颜色一黯,猛然从中天跌落下来。

一看那道绿光跌了下来,周围的人更是一片惶然,磕头不止,钟凛懒得理会他们,只抬头看那还停在天边的赤红,却只看见那道赤红缓缓游下中天,气息奄奄的穿过墨色的云层后,瞬间失了踪迹。

心里一动,他把手里的弓一把塞给那个站在身畔几乎看呆了的小和尚,拔腿就往那道赤红消失的方向追去。

※※※

他根本不知那道曾在云间腾跃的赤红去了哪里,只是由着心念和感觉往它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直到在暮色浓郁的山野里迷失了来路。

周围一片静寂,雨不久前刚刚停下。他环顾四周,但伫立在身侧的只有那些还在滴落着雨水的高大树木。方向对了吗?他摸着粗糙的树皮,暗自思量。他总要见它一见,那道浮现在云端的凌厉红芒,他对它有些心生向往了。

茫然的在林子里往前再走了一小段路,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陷在了足下的泥水里,他本以为是石头,抬脚想踢开它,却发现它在棕色的泥土里莹润发亮。

他蹲下来,把它捡了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那块碧绿的玉牌赫然躺在手中,刻在玉牌上的那凤凰的喙端已经完全裂开了。

他没找错方向。这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让他多少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东西原本该在……

在秦烈的手里。他想起来了。他那天在龙神祠里恼得秦大老板径自离开,最后他也没找到那块玉牌,想来应该是被秦烈带走了。可这本该在秦烈手里的东西,怎会安稳躺在这里?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所见让他怔在了原地。

几排树倒伏在地,茂密的树丛被从中间分开,一条拖曳而出的浅浅壕沟出现在雨后的湿软泥土上,他走到那壕沟旁,伸手沾了些翻出来的泥土,土色新鲜,看来是不久前才留下的踪迹。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驱马游猎时的感触,循着猎物的踪迹,他总能嗅到猎物的方向和位置,然后,追逐那只被盯上的猎物,直到对方精疲力尽,他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么,这次的猎物又去哪了呢?他有些自嘲的思忖着,手指滑过沟底的泥土,指尖钳出一枚坚硬的物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那是片红色的鳞片,还带着血迹,在他的指间隐然发亮,那壕沟底部还躺着几枚同样的鳞片,一样赤红,但却零落细碎。

他抬头看去,那道壕沟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后,那树丛上的长草倒伏两侧,沾满了泥土。

眯眼看了看那片树丛,钟凛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屏紧呼吸,他放轻了脚步,轻轻扫开那两丛倒伏的长草。

他知道自己肯定找到了。

第十五章:赤龙

他向来惯于游猎,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到头来还没有一个逃得掉的。

不管这次的猎物是什么,它都不可能从自己手里跑掉。他刚刚这么有些自满的想着,扶着树木伸头看向那块被长草掩藏着的平地,却猛然呆在了原地,手指不自觉深深抠进了粗糙的树皮之中。

一片青碧的草色映在他眼里。

他首先看到的是修长强韧,覆盖着赤色鳞片的躯体,然后是四只深深嵌进泥土里的利爪,最后是分叉错节的长角。

躺在那块平地上的是一条伏着的赤龙,通身如同燃烧烈焰般的火红,背对着他,爪子俯在身侧,闭着眼睛,修长的背脊微微一起一伏。那些赤色的零星鳞片就散在附近的泥土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血腥味。

它受伤了,但还在呼吸。钟凛惊魂未定的看着它,心脏咚咚直跳,不由得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掐得太狠,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几乎咬牙切齿。

不是梦。

他小心翼翼靠近了它,那龙伤得厉害,周身布满了渗血的细小伤口,细长的龙尾也有灼焦的痕迹。他蹲伏在它身边,轻手轻脚试探着去碰它披着光亮鳞片的脊背,那龙却猛然睁开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吼声,猝然一看,那双怒瞪着的眸子也是如同燃着火苗似的澄澈红色,果真是和那龙神祠里挂轴上画着的腾跃赤龙别无二致。

“……嘘,别怕。”

看那赤龙昂首怒目,警觉的望着他,钟凛僵在原地,压低了身子,盯着那龙,尽量放缓了声音。虽是佯装镇定,但他的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打鼓,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里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又听说龙本凶蛮,饶是他接触惯了凶恶的野物,也不由得手心捏了把冷汗。

“好,没事……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小心的靠近了它,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是空手而来,对它没有半分威胁。他不知道那赤龙是不是能听懂人言,传说里它们是能洞悉人心的,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随着他越靠越近,那龙勉强撑起身体,紧紧盯着他,似乎欲再次腾跃而起,但却始终失了气力,只能低吼着微微往后缩了缩,戒备的看着他。

钟凛发现那龙的腹部和鳞爪都在流血,之前他捡到的鳞片上也有血痕,证明它伤得不轻。那道尖啸的绿芒真有那么厉害,把传说中能呼风唤雨的龙都伤成了这般模样?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再次轻声说道,极尽所能用了他所能达到的最柔和的语调。他看着那条凝视着他的赤龙,突然觉得有几分虚幻,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很想亲手摸摸它,碰碰它,好证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被这种好奇的心念驱使,他有些鲁莽的大着胆子凑得更近了,伸手去摸那龙的头颈,那龙盯着他半刻,微微眯了眯眼,喉咙里响着低吼,却倒也不再躲开。他没料到这次它就不躲了,手指猝不及防的挨到了那些光滑赤红的鳞片,瞬间惊了一跳,但始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伸手抚上了那龙的头颈。

看那龙的伤口还渗血不止,他就又在附近寻了些能生肌止血的药草,用石头捣碎了,轻手轻脚为它敷上。

“好了,没事了。别乱动。”

可能是因为那药草敷了伤口有些刺痛,那龙有些焦躁的低吼着躲避他的手。他看那赤龙反抗也不甚强烈,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就大着胆子硬是搂过它的头颈,给它的身上敷上捣好的草膏,那龙没料到他竟然胆敢径自伸手来搂自己,怔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不甘心的吼了几声,任他搂着便是。

这龙虽然形貌威武慑人,没料到还真有几分可爱之处。钟凛一边想着,一边给它上完了草药,那龙也渐渐安静下来,兀自枕着他的膝盖,眼睛微闭。他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和犄角,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扫他一眼。

夜已经深了,周围传来野兽低低的嗥声,只单听那声音,钟凛便知道附近大抵有几头野狼游窜。他起初有些担心自己手无寸铁,那龙身上的血腥味会撩得那些狼过来寻食,但那狼的嗥声却始终只在近处徜徉,没有一只靠近。他警惕了大半夜,后来也渐渐乏了,感到那龙枕着自己的膝盖,呼吸渐渐沉厚起来,他也好像被它的瞌睡感染了,慢慢眯起了眼睛。

夜色浓郁如墨。

睡得迷迷糊糊间,钟凛突然感到有几抹森冷的视线盯着自己。

脊背一寒,他睁开眼睛,却撞上了对面几条狼的绿莹莹的眸子,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都兀自盯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机会。

他猛然一惊,伸手去摸腰间本该挂着的剑鞘,却什么也没有碰到,他才突然记起那柄宝剑早就跟那孙老板换了那玉牌,自己身上什么防身武器都没带。赤手空拳,在黑暗里被几条狼生生盯着,他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那龙呢?他低头看去,原本枕在他膝盖上的那条赤龙却不知所踪。他只得爬起身来,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那几只原本蹲坐在不原处的狼慢慢绕着圈,渐渐靠近了他。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暗自在心里咒道,屈身刚想在地上找块石头,那几只原本靠得极近的狼却在他弯腰那一刻转身蹿进树丛,瞬间消失了踪影。

这里的狼怎么如此胆小?作势捡块石头就将它们吓破了胆?他正站在原地茫然,身后一只从黑暗里伸出来的手却兀自拍上他的肩膀,一时未料,几乎把他吓得惊叫出声。

推书 20234-12-05 :有种宠爱叫压倒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