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千帆狂舞落熔璧

作者:千帆狂舞落熔璧  录入:11-05

大夫突然弯下腰,捧住肚子:“机会?好机会?还清名?哈哈……”

楚清源啼笑皆非,一脚踹过去:“闭嘴!”

曲悠本是极为率性之人,与广阳侯的交情也非一般主仆可比,闻言不仅没能收声,反而笑得险些跌倒在地。

疯了!楚清源腹诽着,不去理他,继续赏景。

第四十八章:仇根深种

太守府的人一宿不吃不喝,不眠不歇,几乎将整个泸山西南麓大大小小的山谷翻了个遍,终是一无所获。

祈翥不死心,西南找不到,便齐集了人手,赶去东南,这一搜,便搜到了日上中天。

至此际,几乎是绝望了!周炙满头大汗地找着如无头苍蝇般的主子,小心翼翼地汇报:“老爷,快午时了!”

祈翥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继续找!”

周炙知他关心则乱,昏了头,只得直接提醒:“老爷,这样找也不是办法,若误了时辰,公子他……”

祈翥总算明白过来:“不错……不错不错!”边说着,转身便走:“我们去菜市口。”

周炙卷起衣袖擦了把汗,招呼底下人继续找,自己随主子匆匆回城。

祈翥坐进轿子里倒是镇定了几分,心智也慢慢恢复了冷静,将至城门时,突然大叫一声:“周炙!”

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来到轿子侧厢的窗洞口:“老爷?”

祈翥掀了帘,露出一张阴沉沈的脸,一手递过一样东西:“我直接到刑场!你持我的信物去一趟雷守备府,让他务必在午时前调兵围住菜市口。”

周炙答应一声,不敢耽搁,先自进城。

孤注一掷,只要能救得儿子性命,便是将这泸州城翻个底朝天,也顾不得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十多载耽于南方,享惯荣华,温软水乡养出风花雪月的散漫脾气,又好色成性,磨去了锋芒,戒心谋略早不似往年。兼之太过忧虑儿子的性命,乱了分寸,竟忘了预先打算,以至向来在泸陵城呼风唤雨,几有通天之能的祈太守一夕之间品尝到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且说管家周炙手捧祈翥的信物,一刻也不敢停,以平生最快的步程赶到泸州守备雷鸣堂府上。看门的兵士本也认得他,见他来得匆忙,本欲询问两句,却被管家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多言,先前想说的话亦及时吞回腹中,只顾着殷勤招呼门房赶紧打开府门,周炙也不客气,一脚踏进去。

泸州守备雷鸣堂本是祈翥夫人娘家远房表兄,虽然七绕八转地已经表到了完全没有一点点的血缘关系,但雷鸣堂此人却最是机巧,从小在祈夫人娘家府中进进出出,十分乖觉,殷勤备至,最得祈夫人的欢心。

凭着这层裙带关系,得了祈翥提拔的雷鸣堂在泸州地盘儿上倒也混得风声水起。当然,他绝对不会忘了表姐、表姐夫的恩情,对祈翥可谓死心踏地,泸陵城的兵马落着他手上,其实与在祈翥手中并没有任何区别。

正因如此,周炙做为祈翥心腹,于雷鸣堂面前亦是一惯的狐假虎威,守备府中大大小小的仆人杂役,谁能有那个胆子敢拦周大管家的路?

风急火燎地赶去守备府东南面的书房。周炙了解雷鸣堂,虽然乃是一介武人,却也曾在祈夫人娘家私塾中搭伙念过几年书,平日颇以文武双全自骄自矜,无事时,常常猫在书房中查典读史,以表儒将风度。

果然,书房中确实有人,可这人……

周炙甫一进房便被制住了穴道,他无武技在身,一失自由,顿时歪了鼻眼,嘴巴里连声“噢噢”惊叫。

点他穴道者乃是早已等在书房中的曲悠曲神医,今日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敞衣,腰间束着玉带,手里握把竹骨扇,宽袂广袖,乍看之下倒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实为一浊世佳公子也。

可惜,脸上的表情气得周炙险些吐血三升,戏谑的、嘲讽的,甚而有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得意之色,怎不让管家又惊又怒!

除了曲悠,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悠悠然坐在书案前,峨冠博带,紫袍金鱼,广阳侯一改往常闲适的装扮,显得华丽而贵气。

楚清源面上的笑容依然如清晨初起的朝阳,清丽脱俗,光芒万丈,令人神痴意迷,不能自己。

可看在周炙眼中,却没那么赏心悦目了。管家恰似见着了什么恶鬼一般,满脸的惊恐骇惧,甚而连双腿亦在微微颤抖,若非曲悠点住了他的穴道,动弹艰难,只怕这会儿已然瘫倒在地。

神医不免有些瞧不上他:“据说,周大管家在泸陵这地界儿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就这点儿胆量?”说着,他一脚踹向周炙的屁股,管家直挺挺地砸了下去,无法保护头脸,鼻子险些跌歪,额角更是擦破了一层皮,血渍殷殷,疼得龇牙咧嘴。

广阳侯摆摆手:“将他与雷鸣堂一道关在此地,待今日事了,再放回去。”

周炙没有料到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只听一声恭恭敬敬的“是”后,身体被蛮横地提了起来。一名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轻轻松松地拎着他的领口,二人四目相对,周炙尚来不急再次惊叫,便被那男子一指点住了哑穴。

事情既已办成,广阳侯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携曲悠施施然出了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守备府。

他穿着官服,雷家的仆人杂役多是有眼见的,便连看门的老头儿也明白服色代表着官位的尊卑,今日一早便被吓得连禀报都来不及便将人放进了府。此时客欲离去,哪敢拦阻,虽然对老爷不曾亲送感到奇怪,毕竟无人有胆量上前询问。

有多心眼的仆人总觉事情蹊跷,不便拦客,遂赶去了书房。却见自家老爷坐于窗前案下,正埋头翻阅着书本,似笑非笑的,看不出任何异状,遂松了警惕。

却不知,他们家老爷看似舒坦,其实如坐针毡,穴道虽已解开,无耐身后却抵着一柄吹毛断发的匕首,受人制肘,勉强作样而已。

此际,时将正午。

楚清源与曲悠来到刑场,但见四下里黑压压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而蒋维昌则站在高台上,一眼望到广阳侯紫色的身影,俯首对身边的护卫言语几句,那护卫赶紧带着一小队兵马,隔开人群,方使楚清源不受推挤,安然通行。

曲悠却是眼尖,忽地轻笑出声,俯耳道:“公子,竣王把小宛也带来了。”

广阳侯自恃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不似他那般随意,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进了里头,才发现泸州太守祈翥竟被绑在一旁的柱子上,怒容满面,目眦欲裂,见着楚清源,却始终等不来雷鸣堂兵马,大体也明白已无力回天,破口痛骂:“楚清源,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我与你誓不两立……”

曲悠皱眉,凌空一指点住了他的哑穴。

楚清源的长相确实雌雄难辩,但那份属于男子的气度却不容人错认性别,曲悠最是护主,岂容祈翥如此谩骂。

潘绩也皱了眉,手持马鞭,迎上前来,先作深揖:“侯爷!祈太守适才赶来,欲大闹法场,卑职无奈,故将他绑了起来。”

楚清源点点头,脸色却不太好。任谁被骂做不男不女的妖人,相信都不会很舒服。何况广阳侯半生养尊处忧,连皇帝都让他三分,一句重话都不曾被人讲过,便是当年在战场上,因着一身武艺,也颇得将领兵士的爱戴与尊敬,此际忽听这样的辱骂,怎不气恼!

曲悠恨恨道:“瞧我割了他的舌头。”

广阳侯一摆手:“罢了!”向令桌走去:“把犯人押上来!”

潘绩答应一声,高举右手,使力一挥,便见两名手持长戟的士兵押着身着麻布囚衣的犯人小跑步上了高高的刑台。

刽子手抽出大刀,灿烂的阳光为刀身反射,正打上了犯人的半边脸,祈霈神智本已昏沈,却在这瞬间清醒了几分,一眼瞧见台下被绑在树桩上的父亲,尖叫道:“爹爹救我!”

祈翥再狠,这会儿也已慌了神,却苦于无法发出声音,张大了嘴,绝望尽现。

楚清源来到令案后,从令筒中慢腾腾地拈出一道令箭,瞧了瞧那个朱红色的“斩”字,果断地扔了出去:“斩!”

刀起头落,鲜血从腔子里喷洒而出,人群中发出一连串兴奋而刺耳的轰叫,祈翥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躺在了太守府中。管家周炙竟也回来了,额角破了一块皮,老泪纵横,周围是几名府里养着的食客。祈翥忽地坐起,顾不得头晕眼花,一把扯住管家的衣领:“霈儿呢?”

周炙呜呜呜地哭个不停:“老爷……老爷……”

飞溅的鲜血,眼球暴突的人头,颓然倒地的残尸,一幕一幕,于脑海中快速穿梭着,祈翥缓缓松了手:“霈儿呢?”

一名食客小心翼翼地上前:“大人节哀!”

原本似是失了力的太守突然从床上蹦跳而起:“我的儿啊!”他疯狂地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我的儿啊!”

周炙合身想要抱住他:“老爷……老爷……”食客赶紧帮忙。

正乱成一团,那边伺侯夫人的大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周管家,周管家……”

周炙回头,见大丫鬟珠泪直流:“周管家,可不得了了,您快去瞧瞧夫人吧!”

周炙一听,心下顿时凉了一半,顾不得祈翥,先往夫人房中赶去。

还未进屋,已听得一片凄惨的哭叫声,管家双手直发抖,好不容易掀了帘,便见那名精通医术的食客正站在夫人床前,垂着头,面露哀荣。

锦被红褥下,女人瞳光已散,气如游丝,嘴里犹自喃喃唤着:“霈儿……霈儿……”

屋子里的丫鬟们哭做了一团,周炙低声问那大夫:“怎么样?”

食客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成了!”

管家身体一僵,俯身叫唤:“夫人……夫人……”

女人迟钝地转了转眼珠,似是瞧清了周炙的脸,却又如什么也不曾看见:“霈儿……霈儿……”忽地重重喘息一声,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力气,上半身猛然直挺挺坐起,尖叫道:“霈儿,是娘害了你呀!”话音未落,蓦然闭上双眼,“轰”地重又倒下。

管家骇了一跳,颤抖着伸出两指凑到夫人鼻下,随即“啊”地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夫把了把女人的脉搏,摇摇头,叹息着将锦被向上拉起,罩住了祈夫人的头脸。

这厢刚死了人,那厢被食客牢牢压住的祈翥慢慢恢复了神智。

凄惨的哭声隐隐传来,太守脸色大变,猛地推开食客,鞋也不穿,只着一身中衣,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众食客连忙跟了出去。

好歹也是有良心的,毕竟祈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遽遭大变,谁还能没心没肺地视若无睹?

可毕竟也有这么一些人,衣香雾鬟的,个个面若桃花,平日里也算是端庄的女子,此时却于后院中聚成一团,窃窃私语,脸上不见哀伤,倒似添着几分兴奋。

其中一女耳尖,忽道:“有人来啦!”众女尽皆分开,方才的笑容迅速消失。

来的是一名小婢女,一进院子,原本悲伤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死了!”她笑嘻嘻地说着:“那老巫婆终于死了!”

气氛一时凝固,不知是谁首先“咯咯”笑出了声,一众千娇百媚的女子霎那间全都展露出笑容,有的甚至弯下腰捂住了肚子。

报信的小婢女来到自己主子面前:“小姐!”

那女子年纪甚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笑着笑着竟流出了眼泪,她摸了摸小婢女的丫髻,恨声道:“终于死了!祈家这两个老妖怪丧尽天良,苍天有眼,果然是恶有恶报!”

这里的人都知道一个秘密,祈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拆散别人家的恩爱夫妻强抢来这么多小妾,却一直只有祈霈这么一个儿子,只因为……

太守夫人手段高明,每一名女子进府洞房之前,都会被强制灌一碗汤药。这药喝下去,不仅仅当时不能成孕,而是这辈子都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

第四十九章:疑惑难解

楚清源依旧是一身的清爽干净,杀过人后,居然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微笑着吩咐将祈翥送回去,又遣了人买来棺材,装殓了祈霈的尸身,一道抬往太守府。他自己则在曲悠、潘绩、蒋维昌等人的簇拥下与特地带来保护刑场的士兵们一道回返军营。

刚出城,便被人拦住了。

即使已经卸了身份,毕竟仍是龙子凤孙,潘绩与蒋维昌得罪不起,依旧向那拦路的人行过礼,照吩咐先自离去。

楚清源笑吟吟地望着好友:“庭致,小宛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薄待了人家。”

原竣王无奈地摇着头:“你……”尚未来得及讲话,身边的少女已冲上前去,纳头便跪:“公子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公子受小女子三拜。”说着,果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武庭致叹息着拉起小姑娘,与楚清源并肩而行:“你一来,怎就做出这样的事?可知祈翥在泸陵十数载,早已成养大的白虎,岂能不思量思量?”

楚清源摊开手:“人都杀了,还能怎样?”

原竣王叹个不停:“别的倒罢,只怕姓祈的玩阴招。此处,你本人生地不熟的,我是担心有个万一。”

曲悠听着这持重的话,有些不得劲:“殿下!”他仍用原来的称呼:“怕则甚,我们占着个理字呢!”

武庭致揪了眉:“事情做得虽说痛快。”适才他带着小宛混于人堆,已从百姓口中大致了解了祈公子的风评:“此等纨!不杀无以安民心,可清源,你就不能用点儿别的办法吗?”

楚清源失笑:“暗杀吗?”瞅了瞅曲悠,言下之意,竣王的想法与曲悠最初之虑不谋而合。

武庭致果然接口道:“不错!放着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的,祈翥焉得善罢甘休?”想了想:“要不然,索性永绝后患,将祈翥……”

广阳侯笑了笑,打断他的话:“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祈霈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犯的事!”一字一句:“而祈翥却不曾落有罪证!”

竣王一窒:“这……”

楚清源目光诚恳:“庭致,你以往比我还要坚守公道,应知法理如天,非同儿戏,无故治罪一州太守,不合国律!”忽然变过话题:“你故意在此处拦下我,莫不是想与我一道住进军营去?”

武庭致知他不愿多谈杀人之事,遂道:“不了!”想了想:“小宛是女子,住于军中多有不便,我在城里定了客栈,且住客栈吧!”

广阳侯皱皱眉:“既不愿去军营,我的船也是空的,何必住客栈,岂非更为不便?”

竣王笑了起来:“你那船,我已经住了三日了。水上晃来晃去的,心里总不安定,可不能长住。”

楚清源一笑,待要再说什么,却听原本一直跟在身后默默无语的云小宛突然开了口:“公子,小宛的家离楚公子的船并不远,收拾得还算干净,公子若不嫌鄙陋,不如……”

话未说完,武庭致已抢先点了头:“如此,自然最好!”他望着楚清源:“住在小宛家,你也容易找得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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