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那样的话,大概也是想让他愧疚难受的意思。但除了最开始心虚的震惊,齐锐却一直都只是在烦恼该怎么让康起瑜消气,而不是烦恼康起瑜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给他修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齐锐很少有这样笃定的体验。从小到大,他每次犯了错误,都会害怕就此再也得不到原谅。小时候,妈妈把他送到外婆家里,那时候周围还很少听说有谁家父母离婚,长辈们都恼恨他爸爸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和他妈妈离婚。他的眉眼很像他爸,家里人总说他多半也继承了那些不好的德行。
那时他不敢犯一点错,因为犯错就印证了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那个女人不想养别人的孩子,他已经被自己的父亲撵出了家,妈妈也很快重新找了别的男人不能养他,如果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姥姥和姥爷也因此不要他,他就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亲人尚且如此,所以他才从没奢望别的什么人会容他犯错、容他依靠求助,容他迁怒争吵。直到比他还小的康起瑜对他说对他的喜欢很多,多到可以挥霍的程度……这个年轻的爱人完美到毫无真实感,像是童话或者什么小说里走出来的王子。
在此之前,齐锐从没想过他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偶然午夜梦回,他会下意识先去确认自己真的拥有这样一个爱人躺在身边,这次相遇不是他跳楼后陷入昏迷做的一个长长的美梦。
他并没有天真到相信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但至少现在,他坚信着康起瑜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几天之后回到家里。也许会使坏刁难他一下,但过后就会翻过这一页,把旅游间的趣闻讲给他听,分享沿途的照片和买回家的纪念品。
五十二
齐锐在家等着康起瑜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不习惯独处。从前他也知道康起瑜的这里很宽敞,但直到那个年轻人不在,他才发现这里空旷到什么程度。康起瑜家里并不是温馨的风格,装修得简单利落,很少有什么装饰。
齐锐是个勤快惯了的人,康起瑜不在家,他又辞了工作,虽然不需要早起,但早晨五点钟还是会按时醒来。既然醒了他也不会再赖床,照旧爬起来晨练。小区里早起锻炼的大爷大妈都喜欢嘴甜开朗的康起瑜,齐锐一个人出去,被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弟弟呢,是不是病了?”
为了不再被问更多次这种问题,齐锐把早餐带回家去。可吃完他就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收拾碗筷后发了一会呆,终于决定彻底大扫除一回。家里的东西他平时收拾得就干净整齐,但这次他是为了打发时间,干脆找块报纸折成帽子,从扫棚顶开始,把所有能洗的都洗能擦的都擦,到最后又用抹布把屋里所有死角和地板都擦得闪闪发光。
康起瑜不在家,他懒得正经做菜,简单下面对付了午饭晚饭。睡了一晚又想到新的注意,拿结算的工资买了家具蜡和地板蜡,把家里的衣柜床头和地板都收拾一遍。在做家务时齐锐暗暗想过很多次,和康起瑜在一起时他一直忙忙碌碌,是年轻人一次次迁就他的时间克制自己。
而实际上他还年轻着,无论外表还是心性。和个小孩儿似的喜欢玩乐,喜欢看电影玩游戏,喜欢出去旅游,喜欢和朋友聚会……还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新鲜的花样做爱。在一起这段时间,齐锐已经察觉到他做得那些,只要逼出他害羞窘迫的表情来就会满意。
虽然还没办法大方从容地配合他的那些把戏,但事后想想,这种爱欺负人的劲头,和小学里男生爱揪喜欢的小女孩小辫子把她惹哭有什么不同?只要想到这个,齐锐就觉得康起瑜实在是幼稚得不行——当然他也确实幼稚,总是像是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少年一样毫无保留地对待他。
到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又都正好闲着……想到康起瑜不开心说着要对他好一点时的表情,趴在地上卖力给地板抛光的男人心里又酸又软,决心趁这段时间尽力陪他。
他想怎么玩,就陪着他,都随他高兴吧——就算他有时候确实恶劣,但谁让他年纪不怎么小却还没长大呢?齐锐默默地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虽然已经入冬,他身上却有点发热。
小时候是学习和做家务,长大后是不停的打工赚钱,其实齐锐非常不擅长打发空闲的时间。康起瑜说是两三天就回来,可是齐锐把家里所有能找出来的活都干完,康起瑜还是没有回家。
最开始那通电话里,康起瑜跟他说过白天要轮换着开车,齐锐不想自己打电话碰上他正好开车让他分神,于是只在干活间隙里,早上晚上各发一条短信。早上发出去的短信总是很快得到回复,康起瑜告诉他自己到达哪里玩过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晚上有时却得不到回复。
不过等到第二天,康起瑜总会回短信道歉,解释他只是玩得太累早早睡着了。但也许是有什么不方便,他也跟齐锐一样,一直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过。
五十三
虽然康起瑜还没说具体回家的日子,但到了他原本说是要回来的日子,齐锐在家待不住,就带着剩下不多的工资每天都去逛超市。遇见新鲜的水果、鲜肉,还有特价的零食,虽然自己不会去吃,但想到康起瑜快要回来,就忍不住一袋袋买回家塞进冰箱里储备起来。
康起瑜家楼下小区里的超市被逛了几圈后,没什么可以收获的男人就决定去附近更大的地方瞧瞧。他们住的和商业街挨得非常近,齐锐只要散步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平日里行人如织的一条街道,在非休息日里一下宽阔了许多,齐锐难得悠闲的慢慢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女人大声喊了一声“抓小偷”,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拽着颜色鲜艳的女式手袋冲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齐锐吃了一惊,觉得跑过来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他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只在小偷和自己侧身而过的瞬间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迈脚将他绊倒,顺着这男人倒下的方向把他按在地上把他的手别在背后。
这一系列动作太干净利落,被按住的小偷一时间像是被摔傻了完全没机会挣扎。齐锐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腾出手来把他偷来的手袋拽出来,想要递给后面气喘吁吁追过来、却犹豫着停了下来没有靠近的年轻女人,却发现对方不仅没有过来接住的意思,反而一脸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
齐锐警惕起来,扭头环视四周,果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年轻男人正迅速向他靠近,俨然是要把他围起来的架势。他把手袋准确抛到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女人怀里,控制音量沉声说:“到旁边商场去。”
失主抱着失而复得的包包,眨了几下眼睛,齐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商场里有保安。”女孩终于回过头来,苍白着脸转身跑掉了。虽然可能来不及,齐锐还是掏出手机按了110,但电话还没接通,人群里小偷的同伙已经冲到他的身边。
青天白日,冲过来的男人却从怀里亮出了刀子。齐锐瞳孔收缩了一下,闪身让过这一刀,趁着男人向前冲的惯性未消托住他握刀的那只手小臂,手肘狠狠向下磕。拿刀的男人痛得大叫一声,整个手臂发麻,刀就掉在了地上。
齐锐把刀一脚踢到马路中央车道里,顺便扫倒已经爬起来想要从背后偷袭的小偷,站稳身体沉默着瞪视将他围在中间的一群人。刚才躲闪那最先冲过来的家伙,他的手机就落在了地上,这会似乎刚刚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人声。
围住他的这群人中为首的那个,低头瞧了瞧手机上的通话提示,脸上挂着嘲讽恶意的难看笑容,一脚踩在齐锐的手机上,挑衅地望着他,用力把脚下的东西碾碎。
齐锐并没有冲上去制止他的行为,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机踩碎成彻底的碎片。他这种行为被人当作是示弱,周围几个人在确定电话已经不可能在履行它的功能后,都笑起来。
“欠X的死保安,少了几万块钱的味道怎么样?竟然没饿死你,还有精神不长记性来管闲事啊?”为首的家伙吐了一口吐沫,笑嘻嘻地说,“看来今天一定要打断你两腿狗腿,才能让你长点记性!”
在看到为首这个人时,齐锐就已经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刚才的小偷眼熟。当初他上班时抓过他们几个人送到公安局,后来也正是他们抢走了他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钱,让他在和康起瑜定好时间后迟到了好几个小时,又两手空空去向自己喜欢的人道歉解释自己的失信。
当时他因为丢了钱急得不行,没注意追着摩托跑到没人的巷子里,加上白天晚上两份工作让他疲于奔命,才让那些人占了便宜。可是现在这里是城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他这几个月又一直吃好睡好,所以齐锐很有信心可以拖到警察过来把这几个惯犯抓住。
由于不善于和人口舌相争,他并没有反驳太多。虽然对自己的拳脚很有自信,但他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打倒这一圈的男人,只点了点头平淡地说,“打断我的腿没那么容易,你可以再试一次。”
五十四
这一群人里没一个真的练过,但单凭着人多势众又个个年轻力壮、还有从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敏捷,齐锐应付起来也不算轻松。还好路上宽敞,他可以不断撂倒身边的人从包围中脱身。只要不被人从后面按住,避开要害挨上一拳被踢一脚短时间没并不会对他的速度和力量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一个人和几个人斗得旗鼓相当,原来纷纷避在远处的人群也逐渐围着他们聚拢过来。围着齐锐的几人想要教训他不假,但也没嚣张到敢像古惑仔一样当街械斗。人一多,加上发觉短时期内也没法把齐锐怎么样,就纷纷萌生了退意。
齐锐一察觉到这几人想跑的意图,立即暗暗盯上了这几个人当中为首的那个。他之所以跟他们大张旗鼓地打架,而不是趁着他们没围上来前跑进商场,本来就是打着要抓住这个人的主意。
只要抓住这个人,就算不能把所有被抢走的钱都拿回来,也总会追回一部分。况且刚才,这个人叫他保安、又提到他管闲事,齐锐才回忆起这群家伙中很可能有他在工作执勤时抓到过的小偷,被他们抢走钱根本就是这些人在蓄意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不把带头的人抓到,他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从齐锐绊倒抢包的小偷,到他们你来我往打成一团,也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几个人见事越闹越大,相互打了个眼色。恰好齐锐被踹了一脚向后踉跄,这伙人撑着面子恶狠狠说“你等着!”、“小心点儿!”、“哪天再看见你要你好看!”,便都转身向不同方向跑开。
齐锐捂着肚子缓了口气,朝他定准的那人方向追了几步,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他刚才被打到腹部,疼得动作不怎么利索,索性借着身体下坠的劲打了个滚,把被他抓住的人从侧面拉到,拉着他的腿翻身卡住身下人的脖子。这一下完全是凭着一时的狠劲、没有收敛力度,看到被自己卡住的小偷痛苦的脸色,齐锐吓了一跳,心里慌了一下,以至于听到人群发出惊呼,才反应过来听到身后的声音躲闪。
原来这伙人中间竟然有小弟见到自己老大被抓,急红了眼睛转回来拼命。齐锐的动作迟了片刻,虽然没被刀子捅进后背,但侧腰还是被划了一道。他抓住从腋下冒来的握着刀的那只手腕,用力别掉那手里握着的东西。动作牵动了腰间伤口,虽然那把刀跌在地上,他却也没力气接着把握刀的人也拉到在地。
后背挨了重重的一下,身下的人也挣扎起来,疯狂扭动着想把他从身上掀开。齐锐发现他自己没法同时制住两个人,干脆放开背后那个人的手腕,按着地上的人也滚在地上。他和这个带头的家伙在地上扭打,另一个人一时也没法从他们身下把刀子捡回来,只能满头大汗面目扭曲地抓住时机在他们上下翻滚的间隙里踢打他几下。
要不是腰侧上的刀伤,跟两个人扭打齐锐根本不会狼狈到这种程度。但后来的那人特意去踢他的腰腹,偶尔正撞上伤口时,即使是惯于忍耐的男人也痛得眼睛发红,不由渐渐落了下风,最后竟给人机会捡起来地上的水果刀。
看到对方重新捡起水果刀的瞬间,齐锐突然有点后悔。他突然想起上次以为自己未来一片光明时,也是以一对多的群架毁了他当时的生活……还好没需要他想到更多,拿着刀的小偷已经倒下了,从他身后冒出两个穿着蓝色保安制服的男人。
两个没跑掉的家伙被按倒在地上,有人把齐锐从地上扶起来。人群聚在他身边,让不习惯跟太多人相处的男人觉得头晕。他满身都是汗水,用力按住腰间的伤口,在哭着的失主蹲下向他道谢,告诉他警察马上就到,她这就会叫救护车过来时,虚弱地表示了拒绝。
“不用救护车,一会我打车去医院就行,”这个时候仍想着要节省叫救护车那几百块钱的男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帮我把我的手机卡捡回来就行,麻烦了。”
五十五
腹部的刀伤并不严重,齐锐在医院里处理了伤口录了口供,很不好意思地被迫接受跟他过来医院的失主不断的道谢。他把小小的手机SIM卡在指尖转来转去的把玩,分神琢磨着早上已经跟康起瑜联系过,等晚上回家找他淘汰的旧手机用一阵子,应该可以把自己受伤的事隐瞒到年轻人心无牵挂的好好玩够回家来。
腰间麻药的药劲没过,有点涨涨的感觉,齐锐因为想到康起瑜而不由皱起眉毛,有点无奈地想:等他回来,没准又会被隐瞒而不满意,想出些花样来折腾人——他不知道自己想着这些的时候,表情是多么温柔,以至于坐在他病床旁边的女孩愣了愣,在男人心不在焉的走神下终于沉默下来。
结果这一天的采购计划完全泡汤,本想用来买吃的囤积起来等待康起瑜回家,结果钱包里剩下的钱却都扔进了医院。也许换做其他人会觉得懊恼,但齐锐却并没什么负面的情绪。麻药的药劲渐渐过去,他又急着把手机卡重新转进哪个手机里,于是尽管医院门口就有很方便的公交车,还是打了出租车直接回家。
康起瑜平时很喜欢把钱花在数码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上,在齐锐看来这是相当没有必要的浪费行为。但回到家可以直接翻出三四部旧手机,任意挑着借用时,他突然就觉得这也不算什么毛病。虽然没什么好说也不能告诉他今天遇到的事,齐锐还是在插好卡后给康起瑜发了短信,没话找话地问他在玩什么。
胀麻过去后,他今天新添的伤口慢慢疼起来,加上耗费了很多体力,齐锐强撑着熬了点粥吃过饭,疲倦得想要陷进床铺里马上睡过去。但他却发觉自己并不愿意去卧室睡觉,反而侧躺在客厅的沙发无聊地拿着遥控器不断的播台。
明明从前更难受的时候都可以一个人挺过来,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想要找人诉苦。等齐锐发现自己正在等着康起瑜的回复,不由感觉有点好笑……他摆弄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手机,终于决定就算有可能打扰到在开车的康起瑜,也要给他打个电话——不是告诉他自己受伤了、也不是真的向他抱怨,他就是想听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因为真的很想他。
五十六
齐锐下定决心要打电话给康起瑜,翻了翻电话簿才发现了一个谈不上多糟糕的消息。他的交际面不广,除了给康起瑜打电话发短信,就是极为少有的打电话请假或者找人代班。不常摆弄手机,结果除了最早存下的一部分电话号码,跟康起瑜在一起后存下的他那些朋友的电话号码,竟然都忘记存在手机卡里备份,原来的手机碎了,那些新增的联系人也都不幸消失不见。
不过齐锐本来也不觉得自己会越过康起瑜去联系他的那些朋友做什么,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他自从知道了康起瑜的电话号码,就把那十一位数字记得清清楚楚,而只要记住这串数字,其他的电话也总会回来。
按下康起瑜的电话号,齐锐突然有点紧张后悔,怕被康起瑜听出他的异样。没想到会听到忙音和“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样的提示音。他试着又拨了一次,确定确实是康起瑜关了手机而不是线路出了什么问题,终于放弃折磨电视遥控器,关掉电源,拖着毯子回卧室床上去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