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康起瑜住的那一层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齐锐紧张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楼梯间一盏盏灯亮起来,三楼、二楼、一楼……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直绷紧了神经的男人急匆匆掏出手机,果然看到康起瑜的号码正打进来,他不由又产生了掉头跑掉的欲望。
但拨打电话的那个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情况。楼梯间里的脚步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哒哒的让齐锐光是听着就可以想象出那个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的年轻人。他站在楼门口,透过玻璃门看到康起瑜捧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急不可耐地拽着楼梯扶手拐进他的视线。
他的样子果然成熟了不少,把头发剃成板寸后看起来少了很多稚气。但刚才看起来还让齐锐觉得结实了不少的人,这次在灯光下却又让男人觉得他其实是削瘦了许多,看起来疲惫又带了点稍稍违和的沧桑。
不过沧桑和疲惫没有让他看起来变糟,反而使他更好看——他穿着长款的风衣,里面是贴慰的白衬衫和西服,领带被扯散了,衬衫也有些凌乱,加上怀里的玫瑰,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见到齐锐的时候,这个男主角的眼睛像蓦地被点亮的星辰一样闪亮。
他几乎是直接跳下了最后一层那几阶楼梯,猛地拽开门扑过来,“亲爱的,我好想你!”
齐锐被他毫无滞涩的如常反应迷惑了。直到扑到他身上的人把他推到楼下的阴影里,按住他的头咬住他的嘴唇,想要把舌头探进他的嘴里,才被熟悉的感觉唤醒。虽然这是他思念许久的人,但齐锐还是在第一时间握住他的胳膊推开了他。怔愣之后回神,让他忘了控制自己手上的力度。康起瑜被他推得踉跄这倒退了两步,手忙脚乱才没把手里那捧花掉在雪地上。年轻人轻轻抽着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带着点委屈和不解地抬起头,似乎是想要抱怨什么。
但那些微小的不快很快像水面的涟漪一样消失了,齐锐沉默着注视着康起瑜脸上慢慢荡起一抹红晕,和手里的花交相辉映。这个很少会害羞的年轻人在他的目光下渐渐局促腼腆起来,视线游移了一会终于落到自己手上,垂着头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些花太夸张了容易被人注意到?……可是我今天想试一试向一个人求婚,因为很可能会被拒绝,所以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诚意一点儿。”
康起瑜的话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可是齐锐还没来得及想到更多,便听到吱呀一声,三楼上康起瑜家厨房的窗户被人推开了,有个人拉开了百叶窗正站在窗台前向下望。即便逆光看不清相貌,齐锐也看得出那确实是一个女人。况且那个女人还探出点身子,用好听的嗓子温柔地叫,“小瑜,小瑜?”
齐锐心里霎时一片冰凉,他其实还没有完全醒酒,也没有力气去细想今晚所见的一切。在康起瑜明显想要从阴影里走出去回应那个女人时,他终于勉强自己平静下来,按照之前在公园里想好的台词麻木地说,“你要结婚的话……我们就分手吧。”
他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康起瑜的表情就像遭了雷击。
六十一
“你要结婚的话……我们就分手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算是康起瑜脾气再好,还是忍不住腾地冒出一团火气,脑海里就像有一座一直休眠的火山开始喷射铺天盖地的岩浆。哪怕他再喜欢齐锐,此时也只想扑上去打断他的鼻子。
就算带齐锐见过的那些朋友都以他颇为无厘头的恋爱为聚会时的谈资和笑点,可那是因为他们知道那并不真的是他的痛处——大家心照不宣,他不在乎那点嘲笑,因为康先生从没有真的被别人狠狠甩掉受过情伤,也因此那些家伙才拿这个打趣他来活跃气氛,让齐锐不会紧张和不自在。
可他们虽然是开玩笑,却有一点并没有说错。康先生每次谈恋爱,就绝对会以婚姻为前提和爱人好好相处,据说他这种态度会给别人很大的压力,是导致感情出现问题的一个主要原因。可是康起瑜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他喜欢一个人,尽力对他好,把自己的一切都和所爱的人分享——这有什么错?难道反而是有所保留才更可信。
如果齐锐说的是他觉得进展太快希望多相处一段时间,也许康先生会失望但不会太生气,但齐锐说的是提结婚的话就分开。康先生深深感受到一种被人始乱终弃玩弄感情的委屈,他被气得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睛里就泛上了泪水。
可虽然平时总是装可怜,但他并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真正软弱的样子——尤其在伤害了他的罪魁祸首面前。深觉丢脸的康先生悲愤地眨了眨眼睛想要丢掉玫瑰花和口袋里的戒指马上回家去,但想到齐锐那悲剧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引导道,“为什么我提到结婚我们就不可以在一起了?你刚才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需要更多的时间相互了解吗?”
他甚至忘了刚才Janice正在叫他,只是专注地望着齐锐,等待他的回答。
齐锐安静地望着他。那种神情,就像在看一个在大人大吵大闹讨要家里根本负担不起的昂贵玩具的小屁孩。就在康起瑜觉得齐锐不会给他答案的时候,齐锐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婚姻。”
“……FUCK YOU!¥%&&@#”康先生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噎死。这分离两个月之后的重逢让他觉得无比荒谬,荒谬到他完全没办法保持自己的好脾气和好风度,想也没想顺嘴溜出他自己能想到的各国粗口,“你TM能告诉我什么叫‘别·人·的·婚·姻’吗?你明明是在破坏自己的婚姻!”
等一下……
大吼大叫时,康起瑜突然被自己下意识喊出来的内容提醒了。他内心的火山好不容易停止喷发,头上却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他若有所思地凑近莫名其妙让他伤心的男人,喜动鼻翼闻了闻,用自语般的音量说,“……好大的酒味。”
康先生冷静下来,退开一小步,和齐锐重新拉开距离,然后微微歪了头打量他。刚才没有注意,现在细看下齐锐分明也是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他的脸上仍然是一贯的缺乏表情,但黑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悲伤。
心里有了另一种猜测,于是康起瑜不介意让齐锐发觉一点自己的软弱。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点刚才被自己掩饰过去的眼里的湿意,忧伤地说:“你原来只是想和我在一起玩一玩,从来没考虑过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吗?你这是在耍流氓,你知道么?”
他温柔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酒量不佳却一身酒味的男人,看着他几次张嘴又无语地沉默,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刚才被拒绝时真的很难过,就像心口上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分离时有那么想念他。康起瑜觉得只要看着他,心里就又酸又软想被人攥成了一团。
他如此喜欢眼前的人,就算这个人有时会不明状况说些伤人的话,就算这个人刚才极为恶劣的拒绝了他的求婚还提出分手。可是康起瑜笃定他对待感情比谁都认真,只是笨拙了一点容易被人误解。
……所以无论如何都该问问他的理由,留出时间了解他的想法。
“我再完整地尝试一次吧,虽然明明被拒绝了还要再来实在很丢脸,”康起瑜微笑着自嘲,嘴角却不由自主也开始有些僵硬。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但好在他一贯是那种越紧张便越显得从容的类型,“齐锐,你愿意考虑在未来和我结婚吗?等你觉得足够相信我,就让我们给对方一个承诺,这一生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是疾病还是健康,始终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他用低沉微颤的声音郑重地说,掏出口袋里的戒指逼近站在阴影里的男人。齐锐明显呆住了,康起瑜清楚地看到他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面带困惑的表情用力按住太阳穴,明显是想要清醒一点来面对眼前的情况。
“这……可、可是刚才我看到……”他再开口时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康起瑜捧着花走近齐锐,知道自己的鼻尖挨上了另一个人的,“刚才的事情可以一会再说,现在回答我,你要再拒绝我一次吗?”
齐锐整个人都混乱起来,他想问之前那个女人是谁,又直觉地认识到问出这个问题所蕴含的风险。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知道答案,所以还是开口问:“刚才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她是谁?”
如果他能再稍稍磨蹭一点,这个问题也就不再需要问出口了。之前被康起瑜震撼的求婚刺激到,齐锐根本就精力分神去注意除康起瑜之外的任何事。就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楼道的玻璃门被推开了,有个年轻的男人大步地走出来。
齐锐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刚才的对话被别人听到。但推开门的男人已经扶着门转过头来,冷冷地对康起瑜说,“小玉,你嫂子刚才在叫你,别跟我说你没听到。”
说完,他稍稍转移了视线,直视齐锐的眼睛,皱着眉第二次开口,“这位先生,刚才你见到我掉头就跑,我长得有那么可怕?”
六十二
齐锐睁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要同时看到康起瑜和这个人,他就明白自己犯了错误:这两人拥有几乎相同的五官,一样深邃的眼窝和漂亮的灰色眼眸,偏白的肤色……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般的模样,穿着贴慰的风衣和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可只要他们站在一起,他们的分别也异常明显。
康起瑜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微微翘着、带着微笑,脸上线条残留着年轻稚气,眼神也干净而温柔;但是另一个人的嘴角却是平直的、严肃的,就算也很年轻,可是明显比康起瑜年长几岁,有一种比他成熟沉稳得多的气质。他的眼神冰冷又锐利,被他注视的时候,齐锐有一种被审视和评判的感觉——就像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认错人了?
这个想法升起的同时,齐锐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不急不缓地推门撑伞走近他和康起瑜,齐锐脑海里一片空白——也就是说,他在与康起瑜的亲人见第一面时……先是喝得烂醉,然后连招呼都没打就掉头跑掉。
……他似乎还推开特意带着亲人赶回来见他的年轻人,和他说了分手?
他不说话,康起瑜也没有开口。从楼里推门出来的男人站在门口撑开伞,慢慢踩着雪走近他们,把伞举在康起瑜头顶,沉默地望着齐锐。他的目光充满压迫感,一副“我在等待回答”的模样,原本就不善言辞的男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不……我……我没那么觉得……”
拖延的时间越长,齐锐就越不知该说什么。想想康起瑜的家人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印象,他干脆闭上嘴抿紧了嘴唇。
六十三
站在兄长身边的康起瑜瞥了一眼男人苍白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忍心起来。
刚才他一头雾水被齐锐打击的怒火其实还在,但因为他从他们的对话里中察觉到这个笨蛋似乎误会他想和别的什么人结婚——所以就算还是生气,但他没办法直接发泄自己的情绪,因为他不想放任这个误会存在,大吼大叫伤害彼此的感情。
所以当他大哥在他眼前欺负齐锐时,他怀着报复的心理没有帮男人解围。他太了解这个从小为了跟自己争宠争玩具争零食争关注,斗得风生水起不惜不择手段相互陷害的大哥了:康起琮先生说出来的话虽然冷冰冰的,但其实他的心情不错。
——因为尽管这位康先生看起来冷冰冰,大部分人对他的最初印象都是严肃、冷漠又较真之类,可惜他们不幸都错的离谱:康起琮打小时候起就是个满肚子坏水,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气质可靠,闯了祸就栽赃给他自己可怜又无辜弟弟的家伙。
康小先生暗暗咬牙,觉得大哥分明是听到了他的求婚特意跑出来打断,兼且顶着他那张正直的脸欺负人玩。诚然他说的话证明了齐锐刚才确实弄混了他们兄弟俩,也帮他俩澄清了误会……但这分明是夺走了本该专属于自己的乐趣!
于是康起瑜拉了拉大哥的袖子,带着一种对兄长既敬且畏的、怯生生的表情说:“大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齐锐他看到你就跑只是因为把你错当成我了——大哥真对不起,你看,齐锐喝多了……他大概是觉得我就走了两个月,回来就变老了这么多很惊悚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而且说话时附在康起琮耳边。由于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真正正直又可靠的男人还在抵抗着自己的醉意、不安愧疚地垂着头,所以并没有听得见。
六十四
康起琮对弟弟的挑衅不以为意,当做自己也只听到小康先生前半句诚挚的道歉一样,深沉地点了点头,对齐锐伸出手,“我当然不会往心里去,开个玩笑而已——康起琮,我是小玉的大哥。”
虽然他说着是在开玩笑时也完全没有笑意,面无表情得像是在讽刺什么,但一双冰凉的手还是马上握上来,弟弟的男朋友惜墨如金地说,“对不起,我是齐锐。”
“好了,既然要找的人找到了,就快回家吧。”算作互相认识之后,康起琮率先说。说完他也不管另两个人的意见,自顾自走回楼门。余光里瞥见康起瑜似乎想留在外面再说些什么,不由特意坏心地催促说:“磨蹭什么,进点跟过来招待我们。我和Janice都还饿着肚子——特意圣诞节把我们叫到你家,你准备只给我们吃闭门羹吗?”
本该羞愧的弟弟从容地解释说,“对不起,我那班飞机不晚点的话,原本应该先到家一步的。”
康起琮扭回头,发现弟弟的男友却明显在惭愧着。
“冰箱里还有不少吃的,我这就去做饭……稍等一下就可以,”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向全世界道歉”,“圣诞节要吃什么……要不我先去买个蛋糕?”
大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弟弟喜欢的男人,忍不住逗他,“你会做西餐?”
明明比康起瑜高大强壮,但这个叫齐锐的人简直老实到欺负他会不由自主产生罪恶感的程度。康起琮看着他瞬间呆怔,无措得像是犯了错惹怒了饲主耷拉下耳朵的大型犬。他斜睨了弟弟一眼,心想这果然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因为这个弟弟从来都最喜欢好欺负的生物,并且从来和罪恶感绝缘。
果然爱装好人的小康先生凑近沮丧的男人,拉住他的手貌似好脾气的解释说:“我订了饭店的,我们一会直接去吃大餐就好了。齐锐做家常菜最拿手,就是今天太晚了,不然一定要让大哥大嫂尝一尝。”
他一边说一边幼稚地晃着那个男人的手,说完后还凑到人家耳边说,“不过亲爱的,我跟你说,我大哥比较没见识,没吃过几次地道的中国菜。你要想做得和他口味,就得往炒菜里倒点沙拉酱番茄酱胡椒粉之类的……”
齐锐充满感激地望了康起瑜一眼。康起琮注意到这个细节,在心底为已经深陷自己弟弟罗网里的可怜人掬了一把鳄鱼的眼泪。要不是他站出来转移矛盾,这个显然对康起瑜先生无限信任感激的男人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