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楚欢

陈一南擦着汗迎上去：“这么早，先吃点早餐吧。”

“不了，我还有事。”

肖阳客气地点点头，从他身边绕过去，缓步出了门，也没让瑶琴跟着，自己开了汽车离开。小马赶紧回头，招呼人立刻开车追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陈一南接到了小马打来的电话。肖阳和沈方在人民广场见了面。

他竟然约了沈方！

他想做什么？

陈一南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其实肖阳今天是被沈方约出去的。

肖况死亡的消息在昨晚也同时传到了肖家，肖怀镇当时就昏厥过去，抢救了一晚上，到凌晨时状况才算稍稍稳定一些，不过医生已经明确表示，请家人随时准备后事。而肖怀镇在半昏半醒之间，喃喃念叨着的却都是肖阳的名字。

因此，沈方约了肖阳见面。

他已经知道肖怀镇是肖阳这辈子最大的死结，他也不再想逼迫肖阳去见他父亲，现在，他仅仅是希望他能答应接手肖家，让肖怀镇安然离世。

然而肖阳仍旧拒绝了，他今生今世不想跟肖家再有任何关系。

清晨的人民广场前，肖阳背对着高起的喷泉，默默注视着不远处三五成群晨练的老人，神情宁静。

沈方今天也显得极有耐心。

他轻轻按住肖阳的肩膀，低声说：“肖阳，你从小就一直叫我哥，哥也答应过永远都不离开你。虽然后来……今天，做哥哥的就厚着脸皮最后求你一次。肖阳，肖家不仅仅是肖先生一个人的，它是这么多兄弟这么多年浴血拼斗得来的，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必然会陷入争夺话事人的混乱境地。要让肖家最后就这么落入陈一南的手里，任他宰割，恐怕没有人会甘心。你放心，我已经跟帮里几位大佬和得力的兄弟都谈过，他们多数都是支持你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直沉默着的肖阳，迟疑着说，“如果你……你真的和陈一南……肖阳，你自己手里有地盘有兄弟，在他跟前也不会吃了亏去。”

一丝雨雾飞溅过来，拂在脸上，带来一阵清爽的凉意。

肖阳眯起眼笑了笑，神色柔和语调低缓：“沈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哥，到今天都没有改变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个话事人，我不会做。”

沈方半晌无语，叹了口气，朝旁边一招手，一个高挑英气的年轻人跑了过来。

“肖阳，这是沈四，从小就跟着我的，是我最信任的兄弟。最近我怕是没法去你那里，先让他跟着吧，这样我才能放心。”

沈四朝肖阳深深鞠了一躬，肖阳点点头，说：“很好，不过我那里暂时不缺保镖。”

沈方见他对自己的好意也一味拒绝，有些急了：“肖阳，你……你还是再考虑一下，肖先生等不了多久了。”

“肖先生还要等什么？”

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挡在了两人面前。

“哟，沈哥，这么巧！在这儿都能遇上。兄弟我请客，一起去吃早点。”不等沈方回应，陈一南转过头，看向肖阳，目光柔和，“肖阳，我正好路过，顺便载你回去么？”

路过？

骗鬼呢……

肖阳早瞧见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的小马，他可不信这男人不是听了小马的汇报急火火赶来的。

眼前忽然闪现出昨晚那道柔暖的烛光，肖阳心脏微微一抽。他对沈方说：“我先走了。”没等对方答应，已经缓步离开。

陈一南一笑，追上两步，揽着他的肩膀和他并排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下一刻听到身后沈方高而有些尖锐的嗓音道：“肖阳，这是我唯一能为肖先生做的。如果你不答应，我会杀了陈一南！”

肖阳感觉到揽在肩上的手一紧，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紧接着，这男人放开脚步，拥着他向汽车走去。

肖阳没有回头，他知道沈方这不过是句气话，他从不会轻易杀人。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竟是他跟沈方的最后一次见面。

看着肖阳弯腰进了陈一南的车，沈四低声问：“大哥，怎么办？”

沈方收回目光，苦笑着摇头：“回去吧。你跟我去见见秦爷和七爷，大少爷不在了，各处都乱得很，还要请他们两位先出面镇下场子。”

“那……三少爷那里……”

“你放心，必要时，我不会手软。”

沈方刚上了车，就接到程欢的电话，肖怀镇清醒过来，急着找他。沈方立即掉头，让沈四先替自己去联系两位大佬。

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被各种仪器包围着的肖怀镇果然已经醒了，见他进来，示意程欢拿开氧气面罩，沈方抢上去轻轻按住他：“肖先生您别动。”

肖怀镇重重喘了几口气：“去见……肖阳了？”

他的声音明显虚弱得厉害，沈方点点头，小心地问：“您好些了？”

肖怀镇闭了闭眼：“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还是不愿意回来？”

“是。”

“跟……陈一南……在一起的？”

沈方嗯了一声，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肖怀镇盯着他看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眼睛看向程欢：“阿欢，给你沈哥……倒杯水。”

程欢脸色一变，瞥了眼沈方，答应着，慢慢从桌上的冰壶里倒了杯水递过去，手一抖，差点洒了。沈方忙伸手接过来，几口喝了干净，觉着里头像是加了柠檬还是什么，味道有些怪怪的，他皱了皱眉。

“沈方，”肖怀镇嗓音干哑，目光含混，“要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肖先生。”沈方恭敬道。这时他觉着头忽然有点晕，伸手扶了下桌沿。

“就算是我亲手杀了你也不会么？”

肖怀镇的声音开始断续着听不清晰，沈方额上冒出汗，仍是勉强道：“不会……”眼前一阵发黑，他的手颤抖着抓向桌面，身体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眼看着这人魁伟的身躯轰然倒地，程欢惊恐地捂上了嘴。

第二十三章

程欢再次进入病房的时候，肖怀镇正闭着眼休息。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低声唤：“肖先生？”

肖怀镇慢慢睁开眼：“都办好了？”

“是，都办好了。”

“很好。”肖怀镇宽慰地笑了笑，朝他招招手，“阿欢，好孩子，你再过来些。”

程欢犹豫一下，看着这人虚弱的样子，又靠近了些：“肖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肖怀镇咳嗽了一阵，说：“扶我起来。”

程欢俯身，把一只手臂插到他颈下，刚要用力，胸前突然被一个硬物抵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口突然像被一块大石猛烈撞击一般，把他推得猛然后仰。等整个身体重重摔倒在地面上时，程欢才意识到自己被枪击中了。

他努力大瞪着两眼看向肖怀镇，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对自己开了枪。

肖怀镇眼看着血花从他胸口迅速绽开，瞬间染红了整个胸部，看着少年鲜活的身体轻轻抽搐几下，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很快就停止了挣动。

手一软，枪跌落到床下，他长长出了口气。

刚才费神费力，这会儿头脑有些缺血，他闭上了眼，想象着沈四如何惶急地通知肖阳，想象着肖阳知道消息后如何震惊悲伤，如何不管不顾冲到医院来……见到自己……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陈一南，你别想得到肖家，更别想得到肖阳。”他喃喃道。

突然，额头一凉，冰冷的枪管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睁开眼，面前竟然是程欢笑嘻嘻的脸庞，肖怀镇顿时惊得脸色都变了。

“你……没死？”

“托您的福，还没死。从您让我偷偷准备毒药，我就防着您呢，没想到您竟然连沈方都要害死。瞧，这两天我可天天穿着防弹衣呢，还有这血袋，啧啧！不过您这一枪可够狠，差点让我没喘过气来。”程欢将枪口慢慢移到他太阳穴上，“很失望吧？不过可惜，您就要死了。”

肖怀镇怒视着他，呼吸急促，咳嗽了好一阵才缓下了，他摇了摇头道：“阿欢，我们来做个……做个交易吧。”

程欢眼珠一转，问：“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喜欢陈一南，你帮我……让肖阳回来，和陈一南反目成仇，那个人……自然就是你的了。”

程欢目光一闪，“是么？这真是个好主意……可惜，用不着您帮我也做得到。”他毫不犹豫开了枪，同时闪开身子，血刷地一下喷了出去。

肖怀镇大瞪着两眼，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喀拉喀拉几声响动之后，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程欢试了试这人的呼吸，又把手指压在颈动脉上查看，看样子是死透了。他哼笑一声，把枪上的指痕慢慢擦去，用手绢捏着塞进肖怀镇的手里握好，拉开距离，对着自己胳膊扣动了扳机，血花飞溅。尖锐的疼痛让他全身都猛地一哆嗦，他咬紧牙，踉跄着退后。听到外头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程欢慢慢倒在地上，死死按住了汩汩流血的伤处。

沈四带着人破门而入，见到眼前血腥的一幕时，吓得脸都没颜色了。

中午时，肖阳正要离开画廊，沈四在门口截住了他。听到肖怀镇自杀、沈方被害的消息，肖阳当时就呆住了，再三确认后，他就要跟着沈四上车。

瑶琴跑过来询问，肖阳道：“我有事出去，你先回去吧。”说着回身看了眼惊疑不定的小马等人，冷着脸说，“别再跟着我！”

小马很少见到他这样冷厉的神色，瑟缩了一下，见肖阳径自上了车离开，犹豫一下，先给陈一南打了电话。

陈一南这时候才刚刚得到肖怀镇去世的消息，还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听他说肖阳要回肖家，也就叹了口气，说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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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阳在见到沈方遗体的一刻，一句话都没来及说，直接眼一闭仰头向后倒了过去，要不是沈四抢上一步扶住，非得摔着后脑不可。

紧接着急慌慌把人送去急救室，叫医生，抢救，会诊，异常紧张。命是保住了，人却一直昏迷着。罗新咬牙切齿说，这次再不手术，他以后绝不会再管这人的死活！

沈四不敢做主，只求着他先救醒了人再说。罗新看着这当口肖家内外乱得一团糟，也知道这时候实在不是手术的最佳时机，只能尽力而为，救护肖阳，心里倒是越来越可怜这位命途多舛的肖家三少爷。

陈一南杀了沈方逼死肖怀镇的消息很快在道上传开。

警方来取了证，请了相关人等去警局协助调查，最后确认了肖怀镇属于自杀，而沈方，确定为仇家所杀，对方逃匿，发通缉令追捕。

程欢作为第一目击证人，提供了最详尽的证据。

这场事件表面上看似乎是告一段落，可其中暗流汹涌，丝毫不曾停止。墨城黑道上所有人都偃旗息鼓，坐山观虎斗，生怕这场灾难波及到自己。

陈一南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他一听说肖阳脱离危险后就放了心，他知道这人现在对自己必定是恨着的，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用自己的后半辈子补偿他，求得他的谅解。而现在，他需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积极斡旋上，他需要获得道上大佬最多的支持。

肖怀镇出事后，肖家的一应事务都一直是秦爷和七爷主持着，忙得焦头烂额。这两人都是当年跟肖怀镇一起出道的兄弟，这些年韬光养晦，清闲惯了，就不大愿意多操心。这次被请出山，也颇为无奈。

墓地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灵堂就设在肖家。

如今整个墨城，除了肖怀镇这个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之外，怕是就只有陈一南才能和他相提并论。每一个大小帮派都来祭奠，肖怀镇的灵堂成了墨城黑帮的集会，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看一场好戏。而此时的肖家三少爷却因卧病在床，不能守灵。

祭奠过后，秦爷和七爷留下了陈一南和几位当家的大佬。

警方的案件结论是经过各方艰难交涉的结果，而真正的恩怨还是需要道上的人自己来解决的。

双方对质，陈一南坚决不承认杀害沈方，更不承认在肖怀镇自杀前见过他逼迫过他，而此时的程欢却不愿再开口作证，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以陈一南的势力，他既然不承认，就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什么，而秦爷和七爷更加不愿得罪这个人。

紧接着，陈一南要求见肖阳被拒，竟然强行闯入他的病房，守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夜之后离开。他本来想留下瑶琴和小马照顾肖阳，可沈四却拒绝了对方任何人的陪护，他受沈方的影响颇深，实在不想肖阳以后和陈一南再有什么瓜葛。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肖阳才清醒过来。

罗新帮他检查了身体，说：“肖先生，三少爷，您多保重身体。沈方在的时候，每次都担心……”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肖阳痛苦地闭上眼，半晌轻声道：“罗医生，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罗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言道：“三少爷，我知道你曾经进行过心理治疗。你也该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沈方出了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我们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相信沈方地下有知，也是这样期盼着你的。”

肖阳知道他也是一片苦心，点头道：“罗医生，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罗新离开后，沈四见肖阳精神还算好，就把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件和肖怀镇、沈方丧事的安排简单给他做了汇报，甚至暗示肖家的一切都等着他去处理，可肖阳对这些全都不感兴趣，他只是对沈方的死不能释怀。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他有所牵念，也就是这个从小悉心照顾自己、关心自己、曾给过他温暖的沈方了。可如今他也不在了……

仇杀？凶手逃逸？

对于警方的定案，肖阳更多的却是疑惑。

沈四也很无奈：“就算是认定了陈一南，也总有人出来替他顶罪。何况如今的陈一南，在墨城只手遮天，没人敢轻易触他的霉头。”

肖阳心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压住，憋闷得几乎喘不过起来，他再次问：“真的是……陈一南做的？”

沈四看他脸色很不好，心里暗暗担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在医院守着的几个兄弟都说见到陈一南了。对，还有程欢，他是一直跟在肖先生跟前的人，受了伤，现在还在楼上病房呢。”

肖阳点点头：“好，我要见他。”说着一撑身体就要起来，谁知手臂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沈四忙扶住他：“三少爷你身体虚，这么晚了，还是躺着休息吧。我去让人带他过来。”

“不。”肖阳摇头，“带我去看看。”他固执地起身下床，头晕目眩，一头载到了沈四怀里。沈四只得半扶半抱着他慢慢走出了病房。

此时的程欢并没有休息，他站在窗前，肩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手臂吊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程汉掰过他没受伤的肩，压着嗓子厉声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咱们辛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报了仇，要过太平日子，都被你小子一句话给搅混了！”

“辛苦这些年又怎么样，南哥又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