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木临风两不误之心月——六楼九号

二人相望良久，中间仿似隔着千山万水。

心月星君回过神来，微微一叹，继续行去。倪后辰一愣，轻掠下来，伸手将心月拉住，急道：“心月……”

刚刚喊出个名字，后面的话却堵着说不出来了。

心月回头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想说什么，也半天说不出来。

倪后辰终于道：“心月，别……生我气了，我今世做了一百年的睁眼瞎，就是好了也落下病根，看不见你的……”说不下去，顿了顿，又道：“只求你别不理我，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就……我就……”

倪后辰突然悲从中来，心里难过得要命，抓着心月的手越来越紧。

心月星君只想伸手抱着他，却又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

倪后辰咬牙道：“心月，其实……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那日所言，实在让我回不过神……我想了这几日，也没弄明白自己想要如何，可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熬过。你对我总是不离不弃，我便以为本该如此。可如今，却不能够……心月，如果你真的……”

“别说了！”心月星君打断倪后辰，抽出手来，咬牙退后一步。

倪后辰见了他的动作，只觉心如刀绞，却冷静了下来。

心月星君笑一笑，道：“后辰，别再自欺欺人，我何曾说过咱们不再做朋友，过些时日，等我历了劫，也放下了，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兄弟！”

心月看倪后辰怔住，手便背在身后直颤，却不愿再留下来，转身急走。倪后辰在他身后吼了一句：“我也是喜欢你的！”

心月站住，闭上眼睛，只觉从来没有这么万念惧灰，没有这么难受过。脑袋里全是他亲了倪后辰，又在狮驼城外说的那些话，却觉得仿佛入了梦，还未醒来。为何要做那样的事，为何要痛苦难过，明知自己再也不能守住倪后辰，却偏偏要求得一个答案。心月星君，你果真是魔怔了，果然是不甘心……你的好私心！

好半天，心月才听到自己道：“别乱说话……”

倪后辰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道：“是真的，你信我……”

心月星君自恨到极点，心里终于冷了下来。

倪后辰怀抱温暖，心月星君却慢慢脱身出来，回头望着倪后辰，一字一句道：“后辰，我神识被妖气所浸，以致喜好灵力充盈之处……当年去往衡山，也有此番原因。”

心月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来，说得认真，倪后辰却发觉自己微微害怕，但心月直视他，一定要说下去：“所以，衡山之时，我见了你，便觉亲近异常，当日只道许久不见你，思念友人也是应该，可到了妖国，却对你越发喜欢……那一日我元神重创，做了那些事，短短数日，偏偏比相识千年的情义还要浓厚，后辰……妖者皆喜灵力强者，我越是受伤，就越是想与你在一起……”

倪后辰终于呆住了。

“大鹏明王虽是妖王，殿中却染有佛界正气，这几日我得明王指教，神力有复，便思来想去，终就明白过来，后辰……我私恋于你，其实是……受妖气蛊惑，待我妖气涤净，便不会再有这等心思了！”

倪后辰脑袋里纷涌烦乱，却理不出头绪来，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找不到答案，只记得心月星君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后辰，对不起……”

心月星君一脚踢开大鹏鸟的卧房，豹妖侍卫将他按倒，却听明王懒洋洋地道：“放他起来，你们出去吧。”

待侍卫退出关好门，心月星君静下心来，慢慢道：“事已致此，明王这般节外生枝，到底要做什么？”

大鹏明王抬眼看他一眼，轻轻笑道：“星君何出此言？”

心月冷笑，道：“明王殿是你的老巢，若得人随意进出，大鹏金翅鸟也敢自封妖王？”

心月撕破脸，对大鹏明王再无敬仰礼义，话也说得粗躁。

大鹏明王仍然不慌不忙：“我与倪后辰相识千年，况且他又有我的令牌，随意出入明王殿，有何不可？难到心月星君认为我是逼着他对你表白心迹？心月狐，你心里不痛快，倒是好找地方撒野！”

心月星君冷眼看着他，慢慢道：“明王想看心月狐的决心，何必再来耍弄……你猜得对，仙人也有私心，如今倪后辰一番话，确实让我心思难安，说不定……他再找我几次，我便打算炼化将离神魂，据为己有了……到时明王再行出手，送将离多大的人情，免得他往后千年，为欠我情份而伤怀，也免得倪后辰心思不定……”

大鹏明王神色未动，心月狐微微一笑：“明王何必算计这些，这本是心月所愿，我二人一拍计合，连商量也省却了，只是明王这方法，实在迂回复杂。今日你我讨个商量，套了口供，速将此事办妥，再免夜长梦多……”

大鹏明王望向心月星君，只觉他白发玉面红唇，端的夺目异常，便道：“你说！”

心月星君也不客气，直道：“明王上次答应我，若我奉上元神，便再不为难倪后辰与将离，你这些计量心思，也再不要用了……”

大鹏鸟轻道：“好……还有么？”

心月星君轻轻吸一口气，望着明王半晌，突然一笑，仿似回光反照般映出一身红光，美不胜收。

大鹏明王只觉眼前光辉夺目，双眉却猛地一紧，手握成瓜金光扑面，直往心月抓去。

倪后辰从明王殿飞出来，却站在路口愣神，眼前一会儿是心月白发红目受妖气浸染，一会儿是在天界回头等他笑意盈盈。他心里憋得难受，却不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只想回去再问问心月：那你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可是脚下如盘了根，一步也挪不动。他还在愣神之时，身后一人喊道：“倪后辰，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走了……”

倪后辰回头一看，竟是蛇妖文采玉，这人一脸红光，满嘴酒气，跑到妖国来日日笙歌艳舞，难得一点仙气也被消耗殆尽。

倪后辰想起他与心月来这狮驼国，便是受此人唆使，摇头道：“文采玉，你一点仙根，全都毁在淫靡之事，如今到了妖国，更是放纵，早知如此，就该老实留在衡山下修炼仙基……”

文采玉出一口酒气，冷笑道：“做神仙有什么好，每日修生养性，还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为什么天下苍生，又是受苦又是受难，一不小心就灰飞烟灭……你那心月星君，值天守一千多年，最后也不过落得这么个下场……还不如象我这般逍遥快活，至少也值了……”

倪后辰仿佛就没听懂文采玉的话，还在愣神，文采玉惊觉自己露了端疑，化成原身遁地溜了。

倪后辰想了半天，心里突然发慌，口中忍不住轻唤：“心月。”

第10章

心月星君焕散元神，却被大鹏明王一手掌控，一出一压，只觉痛得要昏死过去，大鹏明王终于咆哮道：“谁让你现在寻死？”

心月星君冷冷颤声道：“难得我……体恤……明王一番，何必……再为难……我！”

大鹏明王气得混身直抖，一力将元神逼回心月肉身，心月终忍不住，惨叫一声。

倪后辰破门而入，眼见心月一声惨叫，毫不犹豫直扑大鹏明王，降魔大印红光如炙。大鹏明王抽手，看着倪后辰拼命一击，也要打起精神抵挡，二人法气都是金色，你来我往，斗得厉害，直直掀翻了明王的房顶。

心月痛过一波，看倪后辰与大鹏明王相斗，当真事态变数之多，他本以为倪后辰怄走之后不会再来，怎会料想他去而复返。

他心知倪后辰不是大鹏明王对手，便加入战团，红光倏忽而往，嘴里已用力喊道：“大鹏鸟，如今后辰心中喜欢的是我……我便是涤化了他的魂魄，后辰也不会再说一个不字……你还是速速放我二人离去，免得紫薇大帝赶来，降服了你！”

倪后辰听心月一语，分了心，被大鹏鸟击了一掌，喷出血来。心月心苦，连忙挡在大鹏鸟的眼前，哀哀盯住对方。

大鹏明王怒火中烧，却被心月星君盯得发泄不出来，收了手冷笑道：“心月狐，何必累人累己，你死得其所，不如将原委说个通透，也好让他此世不致于做一生的糊涂人！”

心月星君双目一闭，已是狠决拼命之心，一身红光似要烧起来，如迅雷之势直冲大鹏明王而去，大鹏明王缚手而立，身上金光似盾，眼见心月狐搏命地击来，却被一道法器抵在当口。

倪后辰现身于心月与大鹏明王之间，望着心月星君，咬牙道：“谁的魂魄？”

心月星君紧紧盯着他的脸，好半晌，喘道：“当年将离魂飞魄散……我吸了他一丝小魂……本欲给你一点想念……可如今他在我体内蠢蠢欲动，想要返客为主……我自然要……”

心月星君说不下去，眼见倪后辰双目睁大，脸上青筋爆出，手中降魔大印不自觉已是加重力道，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痛不欲生只不敢信，一个心中绝决视死如归。

心月星君面对后辰神君之威，如今不过螳臂当车，降魔大印威力非凡，心月内里翻江蹈海，已忍不住喉口腥甜，偏要在倪后辰面前死死苦撑，血顺着牙关漫出嘴唇。

倪后辰心痛，终于退开。心月星君也退后两步，稳住脚跟。

倪后辰道：“你说……将离现在你的体内？”

心月冷道：“何为将离，不过是一丝不如轮回不存于世的小魂，我收留他，他却要我的三魂七魄做器……”

倪后辰摇头：“将离若是有识……决不会这般对你……”

心月不至可否，冷冷一笑，倪后辰看他的表情，只觉荒唐无比，原来兜兜转转，将离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却天涯海角地去找。

“为何……不告诉我……”倪后辰轻声问。

心月略低下头，道：“将离无知无识，告诉你……你必纠缠于我……我本是好心，却不料将离虽依附于我，如今却想夺我精元……还在我元神虚弱之时反客为住，倾心于你，害我心神受损，让你误会……我自然要……”

“心月！”倪后辰急气攻心，厉声打断他，这声吼叫，又让二人皆是一愣。

倪后辰想着心月前几日的模样，再想着今日来见他时那番言语，突然苦笑。他总觉哪里出了问题，却没想到，原来都是将离，全是将离，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那此时此刻，又何必再因心月心冷而难过呢？

“心月星君，念在你我千年相交，将将离交给我吧……”倪后辰哽住声音，他好半天才痛道：“哪怕只是一丝小魂，我去天界求玉帝，求太乙真人……”

心月星君盯着倪后辰良久，慢慢道：“神魂离体，且需一个容器……”

“……无防……”倪后辰道：“我有南海观音所赠玉净柳叶，那柳叶本可保元神三日不散……”

心月星君脸色苍白到极点，轻道：“好！”

心月星君望向大鹏明王，微微拜道：“明王，我元神受损，如今需从体内祭出将离神魂，恐怕力有不及……明王法力高深，请助我一臂之力……”

大鹏明王望着心月星君双眼，过了半天，终于轻笑道：“星君既然自愿了结此事，本王也不欲节外生枝，本王带侄儿将离，多谢星君容人之心……”说罢，便移至心月星君身边。

倪后辰从袋中拿出玉净柳叶，眼望心月。心月低头合目，慢慢念诀施法，眉心之痛直抵心底，而心月觉得那里仿佛被挖开了一个洞，魂魄已从洞中游离而出。

心月失了魂魄，元神再无法聚合，大鹏明王手掌撑在他后背，金光凝聚，漫入他背心之中。

倪后辰眼见心月眉心祭出一团白光，心中一动，伸手去接。那白光如夜中星辰，极亮极美，倪后辰只觉心中渐生温暖，将心痛平抚了些，白光仿似认得他，慢慢飘向他手中，再慢慢容进玉净柳叶之中，倪后辰握住手，只想将此物埋进心里，容入骨血之中。

心月星君站在对面，对倪后辰轻声道：“后辰，玉净柳叶不过三日之效，你速回天界去想办法吧……此事本非我有意难为将离，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倪后辰点点头，对大鹏明王拜道：“明王，我不得久留，心月受伤在此，还望你多加照绋……待我安置好将离，再来接他！”

大鹏明王不至可否，只是冷笑着望着倪后辰。

倪后辰再望心月一眼，心月星君白发散开，脸上再无血色，双目虽望着自己，却毫无神彩，再无灼光艳潋之华，倪后辰知他祭出降离魂魄疼痛非常，心里难受，却又觉得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终于金光漫身，瞬间消失在他二人眼前。

隔了好一会儿，大鹏明王松开手，心月身上红光散开，如天边红霞般奇幻美妙。心月星君微声道：“多谢明王……”

大鹏明王不语，眼见着，红尾狐狸现出原形，突然溅出一片红光，连真身，也消散无踪了。

倪后辰离开狮驼国，赶到玉虚宫，寻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见得玉净柳叶，微微叹道：“天命弄人，心月星君果然还是渡不过此劫啊……”

倪后辰心中吃惊，问道：“心月星君在妖国大鹏明王府中，因明王佛世渊源，体内妖气已被涤除，如今将离生魂也已祭出，此劫……”

太乙真人摇头道：“宿风大仙，你却不知，此魂乃彼魂，若是将离魂魄在你这里，心月星君便没有魂魄精元，怕是已经元神散灭，消失无尘了……”

倪后辰听闻此言，只是一动不动地发呆。

太乙真人再道；“将离三魂七魄具全，且神魂有识，我只需为他造一个肉身，天界如此之大……可惜了……”

倪后辰这才仿佛有所知觉，心中传来一丝疼痛，本是小小如针尖穿入，疼痛入身，却如剧痛要将自己疼翻在地。

他站了起来，使尽混身力气对太乙真人道：“有劳真人为将离重束肉身，小仙还有要事，去去就回……”

大鹏明王坐在宝座之上，盯着殿中站着那人，冷着脸道：“倪后辰，当初是你让心月星君将将离魂魄交还于你，如今居然有脸到我这儿来要人……”

倪后辰低头拜道：“心月是我千年好友，又是仙界上仙，滞留于此，终是不妥，还望明王……”

“倪后辰，你今日前来，已是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心月星君当日便元神散灭，本王明明白白再告诉你，他便是连真身，也没留下一丝一毫！”

倪后辰明知他所言句句属实，却道：“心月不会这般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