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贴合的嘴唇也动了动离开。
这就算完了么?
他后背被浴缸硌得生疼,还是迷糊地坐起身。
是不是因为看清了这具躯壳,所以决定放弃?
“柳生……你哭了?”
男人懊恼的声音响起来,夹杂着微微的喘息。
哭?
谁在哭?
他茫然地仰脸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再慢慢捂住了左眼。
手心下面源源不断地有水滴掉落。
咸涩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至下颌,最后滴在陆源僵在胸前的手指上。原来是他在哭。
可是他怎么会哭。
已有多久不曾哭过,再沉痛的打击,也仅仅是让脑中空白几秒。他还以为当眼睛变成没用的摆设,泪腺也早该干涸。哭泣对他来说,只是字典里一个苍白的词语。
现在他为什么要哭?
连不能再见到世界的任何色彩,他都掉不出一滴眼泪。
而不能拒绝一个吻,竟让他无意识地哭了。
——为什么哭?
短短一瞬间,他就找到了答案。发觉此处,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
到底是无可救药。
最后的最后,他竟还是爱着陆源。
第六章
和陆源相互折磨的数年光阴里,听过最多的话,无非“废物”二字。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天演出归来,一进门,就被陆源强制用皮带绑了手腕,推到镜子前面。
他有些不知所措,掉过头去,眼中映入男人唇边讥讽的笑意和白皙指间漫不经心夹住的小礼品盒,心里煞时冰凉。
“陆源……”
“这是你送给我的?”男人冷笑的样子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
“我……”他无从解释。
“嗯,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了。”男人顿下一拍,动作粗暴地撕开包装纸:“让我看看是什么……哦……?领带夹……真是有心。”
陆源有自己的品味,从不喜欢别人乱送这一类东西。何况送的人是他。
明知如此,看到这个领带夹,他还是忍不住买下了,因为觉得太适合,太漂亮。
心怀侥幸地觉得也许有一丝可能,陆源会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收下。
心怀侥幸地想让陆源喜欢——
可他看到的景象却是领带夹被人慢慢地慢慢地丢在地板上,就这么一脚碾碎。
“啪”的一声脆响,他心尖随之微颤。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陆源的唇角依然维持着俊美的弧度,弯腰捡起了地面上飞溅的碎片,然后朝他走近。
毫无预警地,他颤抖的分-身被那人狠狠地握住,领带夹的碎片,若有若无擦过腿间细腻的肌肤。
“陆源,你要干什么?”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酷刑,他那时的惊恐,现在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不要……”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一次跌倒了。男人微笑着用一只脚踩住他的脸庞,强制他以跪倒的姿势贴紧地面,眼底尽是黑暗的冰冷。
“不……”这个姿势下,能看到的只有镜子里自己高高翘起的臀(和谐—____—)部。
西装裤被残忍地剥掉,上身却完好地穿着演出时的衬衫,多么讽刺。
不能再看下去,只好闭上眼睛。
耳朵却关不掉,身体却关不掉,那些东西被陆源硬生生推入了身后,一块一块,极其缓慢。
他痛得惨叫。
可任凭他怎么求饶,陆源也只眯起那双恶毒的眼睛,不屑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只是这样就有感觉了?叫得这么响,该说你天性淫-荡好呢,还是太想男人?”
直到全身无处不痛,痛得眼前发黑,痛得说不出话,亦哭不出来。
“呵……”过了很久,男人才总算放开了他:“连哭都不会了?真是废物。”
废物……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鼻子里、唇角上都有血液渗出。
却依然没有泪。
视野里是陆源渐行渐远的裤脚和皮鞋,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
每次都是这样,哪怕他最后狼狈不堪,那个人却连皮鞋都不会弄脏一丁点。
原来又是废物啊……
他维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破碎地干笑起来。
第几次了呢?被陆源骂成废物。
这世上唯一一个看过他全部真面目的人,觉得他是废物。
可不是废物还能是什么?他只剩一个会拉琴的空壳,除了装了陆源的那颗心在跳,他还有什么?
谁能料到那个音乐界风光了十几年的“天才琴手”,甘愿舍弃自尊,在个年轻画家的身下辗转承欢……
不知是被什么执念缠住了,那时的他,竟也甘之如饴。
现在想来,都是多么无谓的坚持。
口口声声打着爱的旗号,其实他的动机只是自私。
自私地想拖陆源一起落入背德的深渊里去,自私地想让陆源和自己一样痛苦彷徨……
一切咎由自取,而已。
对陆源是爱是不爱,都不应有再多眼泪给他。
“……柳生?柳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哭你,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不堪……”陆源懊恼的声音一个劲地在耳边回响:“我……不会像以前对你那样——柳生,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吓坏我了……”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麻木地坐在浴缸里,不说也不动。
“柳生……”
被谁声音一直轻唤,被谁用浴巾小心地裹起来,又被谁一路抱回了卧室里……
他统统懒得深究。
只记得后来大床舒适的感触,绵软地包围了整个疲惫的身心。窗外的海风轻抚过脸颊,耳朵里还能听到纱帘卷动的细微响动。
这些,这些,那些,那些……
对于一个没法不活在曾经的人来说,全部都,太不真实。
醒醒睡睡,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蜷起身,还是冷得发抖,把被单再裹紧一点,体温也没有继续上升。
身后的床铺突然下陷,耳畔传来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随后有人把手指按上他带了褶皱的眉心,既轻既缓地抚摸。
“柳生为什么总是露出苦恼的表情?”
是么?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经意间舒展开眉头。
毫无预兆地,有柔软双唇印上额头,微微带着呼吸的暖意。
“那时候也是的,看到柳生这样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欺负你……不想被强迫,又不想承认抱过你……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是一种束缚……”
所以才会心烦意乱。
所以不惜用一切低劣的方法去贬低、去伤害……
为那一点点无谓的自尊心。
“我啊……我那几年,不太懂事……”深深吸了一口气,男人的手指轻绕他额前的碎发:“只要看到柳生低头乞怜的样子,就莫名地觉得高兴。可是你很少流泪吧,对不对?”
就连不能让他哭,都像受了天大的气。觉得怎样变本加厉,都是自己的权利。
“那时候,还真是被柳生宠坏了。”
之后填满心房的,却是一如既往的愤懑和空虚。
床边的男人沉浸在睡梦里。
他睡眠一向不沉,有些朦胧的意识,却宁可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
听到这诱哄般的温柔语调,竟怕痛似的又蹙紧眉。
“……现在的柳生,到底想要什么?”
“还是已经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以前只要我在身边就够了,不是吗?”
“我只是想补偿而已……难道真的这么难……”
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陆源……
一滴泪沾湿了他的睫毛,顺着眼角流进枕巾里。
明明被陆源更过分地对待过,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容易哭。
他很少哭,如陆源所说,真的很少。
就算偶尔流泪,也不是在梦中。
死水般的心,日复一日的黑暗……这些固然让人绝望。
陆源赎罪般的温柔,却是真正的利刃。
——有什么可补偿的。又有什么值得懊悔。
——所有选择,根本都是他自己决定。
清凉的夜风穿透纱帘,似有蔷薇花瓣般柔软的物体飘落在眼睑上。
旋即被陆源用手指拈去。
“柳生的体温,终年都这么寒冷……”
手指顺着脸颊的轮廓,向下流连到颈间。
“皮肤……也一直都比平常人苍白……”
羽毛般轻柔地来回抚摸着,让血液里都涌起甜腻。
“如果不是在睡觉,一定……要在这里抱你……”
湿润的嘴唇也靠上来,不餍足地舔-吻,他颈侧发青的脉络隐约从肌肤下透出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感。
被粗 暴对待过太多次,记忆反而不甚清晰。
只觉得是很可怕的事,于是拼命地扭过头去,手指亦紧抓床单。
潜意识叫嚣着要逃开,身体却一直发抖,无法自主。
“……柳生?”身边的人猛地停下动作:“你醒了?”
“……”他陡地睁开空洞的眸子。
好像……已经无法再过平静的日子了。
原本只想找个世人遗弃的角落,孤独地生,不知为谁而活,最后默默无闻地死……用一辈子,埋葬掉自己这段卑微的爱。
如果命中注定他从头到尾都不能挣脱。
为什么不让他自暴自弃到底呢。
“我做了个梦。”他自语一般,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在。
那样安静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什么梦?”陆源似乎笑了笑,然后随意地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好梦还是噩梦?”
“……好梦吧。”他尽量不被察觉地缩回了手,也微微笑了。
梦里面,那个叫柳生的男人,刻骨铭心地憎恨着陆源。
如果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
第七章
海边的清晨来得格外早,清风和暖阳交杂一处,不得不承认很是舒适。
不似他原先住的地方,终日充斥着令人不快的阴冷。
他早习惯每天醒来的安静和黑暗,对于现在的日子,谈不上要多努力去适应,小小的不知所措仍是有的。
下床摸索到窗台边上,他稍扬起脸,极力感受阳光的垂怜。
不知不觉,已在陆源安排的房子里住了两周有余。
开始时那些稍嫌激烈的插曲,亦在规律的生活中归于平淡。
可他在这屋檐下依旧放不开手脚,连佣人帮忙叠了被子都要道谢,陆源在一旁看了,只是沉默。
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那人应该是不高兴了。
可要他高兴又有何用。
以前不惜代价地想看陆源的微笑,结果到头来,一样是场虚无。
如同现在的生活一样……没有实感、无从触摸的虚无。
自从他流泪之后,陆源在生活细节上便很少逆他的意。偶有不满,也顶多保持沉默,不会在举止上太过冲动。
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力道轻柔,仿佛怕吓坏了他。
“想什么?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里。”
陆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再抗拒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拥抱,甚至于其他的肢体接触,也变得更加自然。
会有这种变质,也许因为被突袭的次数太多,早就见怪不怪。
人为什么总是如此,可以适应任何常理解释不了的事情……
他轻轻歪过头去思考,问题没想透,倒被对方在嘴唇上重重压了一下。
“在想我的事吗?”
声音里带着清朗动人的笑意。
没有承认亦不否定,他有点茫然地又转回头。
“果然是我的事么?”搂住他的手臂紧了紧,那人的笑音明显几分:“柳生和原先一样喜欢我,对不对?”
他被陆源的直白和大胆惊住,有些无措,更多的是窘迫。
“请放手……”他浅浅地挣扎着,却不意间被对方越箍越紧。
“你这样子是在诱惑我吗?”在耳畔逡巡的声音带着陆源的气息,不怀好意地缠绕过来:“我真的要亲下去啰。”
他大大地一颤:“别闹……”话音未落,下巴已被人强硬地掰过去,结结实实封住了嘴唇。
再怎么硬着头皮推拒,陆源也不许他躲,舌尖细细地探询口腔里每一寸,最后逮住他同等的部位,技巧娴熟地轻吮。
他脑子里过电似的空白。
从来也不知道,接吻能让人这么乱掉阵脚。
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他已不懂得如何应付。
呆呆站在那里让对方辗转深吻,直觉压在腰间的手臂开始发热,透过薄薄的睡衣,一点点融化他冰冷的体温。
他几乎要在黑暗中沉沦,恍恍惚惚,呼吸困难。
“陆……”刚在变换角度的间隙里发出一个字,下唇便顷刻被陆源轻咬。
“……嗯……”于是出口的只能是呻吟。
仿佛得到了某种鼓励,陆源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攀上去,解开他的睡衣带子。
“陆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啊!!!”
冒冒失失冲进来的佣人吓了一跳,手上的盘子也应声落地。
“……对,对不起陆先生!我我我——”
他如梦方醒,一把推开在唇上肆虐的男人,满脸通红地别开头。
“进来之前都不知道敲门吗!”陆源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对不起,陆先生,对不起……我,我没想过……”
“你脑子里想过什么?!”
“我……我……抱歉……”佣人支支吾吾,都快哭了。
“陆源,算了……”他心神尚未平定,下意识地说出口。
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在提要求,立马后悔地噤声。
房内沉默了片刻,陆源温和的声音才悠然响起。
“既然柳生都这么说了,这次便不追究。”
咦?
他不安地抓紧衣襟,却在下一秒被人拖住了手。
“走吧,我们下去吃早餐。”
掌心的温度到来得稍嫌迟缓,他安静地随着陆源走,不安却并未平复。
从没有感受过陆源的“妥协”是什么样子的,刚刚罢手,难道是因为他么。
陆源……刻意在向他示好不成?
想到此处,刹那恍惚。
他不过是大千世界里一个无足重轻的人,摆在平常,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又谈什么为他着想、为他妥协。
更何况那人是陆源。
被他毁掉了一生的陆源。
陆源一定很想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