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月半斜——不着方寸也风流

勾着布在他背上随便抹了抹：“教你的曲儿可会唱了？”

刑峰扯着嗓子吼了两句。

万非城摇头：“不对。”

“可师父你只唱了一遍，我怎能记住。”

“蠢材不可教也。”

“哼。”

万非城在他光屁股上踢了一脚。

……雨渐渐歇了，万非城足挑了湿衣向空中一抛，待落下来时正好稳稳妥妥披在他身上。催动内力，内息循环流动，一会儿衣衫就干透了。刑峰却还是涨红着脸打着坐，衣衫半干半湿。

万非城解了缰绳，纵身跳上马背，任马提溜提溜的走。

“等等我啊！”刑峰也不弄干衣服了，兜着鞋追上去，抱了万非城的腰，脚扒拉着马屁股硬是蹭动了上去。

两人纵着马，继续向山峦间的圣教所在之地进发。

……一道足有三人高的大石门伫立在面前。

“峰儿。”

“嗯？！”

“……唱曲儿”

“啊？！”虽然不解，刑峰还是扯着嗓门凭自己的记忆唱了几句。

门岿然不动……

第十六章

“师父……为何要唱曲儿？！一唱里面的人就会给开门么？”刑峰小心打量万非城已经开始变黑的脸色。

“不是曲儿！是神教圣歌！”

“……”刑峰嘟着嘴，心内默想：明明是你先说唱曲儿的。

万非城低着头，清了清嗓子。过了会儿抬起头来，似是嫌碍的瞟了刑峰一眼。刑峰被他这一瞟忙缩到他看不见的背后位置。

万非城这才启唇，清冽的嗓音混着内力传遍开来，远处隐隐传来回音。

……门依旧岿然不动。

万非城眼睛都瞪大了，眼中几要喷出火来，忽的转身，走向一棵树，一个侧脚踢了上去。

……纷纷的树叶飘飘落下，万非城置身其中，微昂起头。待他转过身后，两唇之间已夹了一片碧绿欲滴的嫩叶。

唇舌捻弄之间，叶片竟发出了空灵清越的声音，一曲绝对异于适才所唱曲调的音曲飘然响起。

一曲响毕，袅袅余音之中，石门轰然打开。

“这便是我们圣教第一险——”万非城“呸”的将叶片吐掉。

“……师父，为何和你所唱的调子不同？”

“——音锁关……”

万非城话还没说完，一只鸟儿扑棱棱从门后飞了出来，在他身周打转，最后落了他肩上，歪着小脑袋滴溜溜的打量，原来正是那只来往送信的鸟儿——想是听到声响就出来迎接了。

万非城正侧头逗着鸟儿，忽然石门后又闪出一道身影，迅捷无比的朝万非城扑了过来！

“师弟！——”来人大喊着，张开手臂就要搂住万非城，却在他身前一尺就前进不了了——万非城一脚抬高踩了他肚腹处，刑峰也在他后面扯着他的衣衫——“既知我到了，怎的不开门？！”

“来迟一步！来迟一步！我听到师弟的声音就赶来了，谁知后面听的树叶曲儿，也是这般好听，我都快痴了，”那人看上去年岁和万非城差不多大小，一脸傻笑，此刻干脆握住了万非城的脚。万非城厌恶缩回，他便趁机扑上，搂了个满怀，还晃了晃，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衣衫后摆已被刑峰扯的嗤啦作响，手也被停在肩头的鸟儿啄来啄去。

那人搂够了，松了手，亲昵的偎着万非城：“……我们快进去吧，哎，这谁？！是师侄么？”

刑峰心里感觉莫名气鼓鼓的，挤到两人中间，手里紧紧拉了师父长袖。

“峰儿，这是你六师伯，”万非城看到他又拉了自己袖子，不由微微好笑道：“他与我一般年岁，却偏要抢着当师兄，这般小孩儿心性，不把他当长辈也罢。”

刑峰和那位六师伯齐齐噎了一下。刑峰规规矩矩向他躬身，喊了声师伯。

原来这圣火教教主当年听说武林正道中有个“北斗七圣”，于是自己也收了七个徒弟，称之为“魔道七魁”，教以武艺，分掌教务。万非城正是这七个弟子之末，而老六与他年纪最为相近，也最友好，所以此刻竟也像那鸟儿一样，巴巴的迎上来了。

圣火教近年来势头猛涨。它并不是发源自本土，所信奉的神明不同，所以，种种怪异之处使得其被称为邪教。

而最让众武林人士忌讳莫深的还是圣火教倾吞属地，收伏大量教众，据点不断扩大。

而总教之处凭着天险优势，易守难攻，使得正道的几次进攻都铩羽而归。

一行三人，再加上一鸟儿，踏入门内，看守大门的弟子躬身行礼，又推还了门。

过了一道道天险、秘道，解了好几处机关，终于是到达了圣火教核心所在。

一路上，刑峰都安安静静的，听着万非城和他师兄的偶尔谈话。

到了地方，万非城与他一起去拜见了教主。

“这小孩儿倒是看着挺精明灵豆的，”大殿垂帘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旅途辛苦，出去与你同辈儿的小孩儿结交玩耍去罢！”

“是！教主！”见师父并没有叫师公师父，而是称呼的教主，于是刑峰也改口了。

刚进殿门，没有说几句话，就被打发了出去，刑峰只好丢了一直攥在手里的袖子，深深看了万非城一眼，慢慢退出。

万非城侧着身看他出去了，才走进垂帘之后。半曲了一条腿正要跪倒，一双着了金丝绣靴的脚现在他面前，接着就被扶着肩头站了起来。

……教主比之五年前没多大变化，想是神功更益精纯了吧。

“教主大寿！”万非城还是躬了个身，空荡的袖子在身旁晃荡。

“让你独自带个孩儿辛苦了，”圣火教教主万凛霆捻着修整齐美的半白胡须：“不过他家之所以遭遇惨祸皆是为了本教，难得留了根独苗儿……”

“嗯，这孩儿还算是乖巧。”

“啊，对了！”万凛霆忽然猛的一拍巴掌，拉着万非城的袖子将他直拽到自己的殿后小书房内。

“这是你师兄们为本座送的贺礼！看这山水图！看这白玉小老虎！……还有这个这么大块儿布，上面的寿字可都是你五师姐绣的！”老教主喜滋滋的一件件拿出来摆弄，眼却勾勾的看着万非城。

“教主，若是无事了的话……弟子可否先行告辞？！”万非城默默的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神。

“你定是没有给本座带贺礼！”

“……”

“罢了罢了，有了徒弟忘了师父。”

“……”

话虽似乎不太投机，但毕竟已然五年没见，仍是絮叨了许久，万非城这才被放出门去。

没想到已经是薄薄暮色了。

出了殿门正要去找刑峰，一看门边蹲着个一团，一脚轻轻踢了上去：“怎么蹲在这里？”

“我对这里又不熟！若是掉进那种大针坑里可怎么办？”刑峰闷声道。大针坑便是来的路上所见到的，底部全是尖锐木刺的大坑。

“掉到坑里便不要你了。”

“哼，”刑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声“不要你了”，竟让他本就莫名惆怅的心更加郁郁起来。

暮色低沉，他又低着头。万非城倒是一点也没看见他的神色。

第十七章

万非城旧时住所与他在山上时差不多。极少几件家具，桌几也低矮，地上倒是铺了厚厚一层长毛毯，光果着脚踩上去很是舒服。房梁上垂下一个绳套。万非城一个抬脚便将脚踝挂了上去，几乎竖直成了一条线。

刑峰却郁郁的样子，不言不响的仔细看了一圈屋内，忽然低头闷声道：“师父……我必须得与他们一起睡么？”

“你们三代弟子？”

“嗯。”

“本就应当如此，”万非城些微诧异的看着他，放下脚来：“难不成你还想与我挤着睡？……等回到山上，也得给你另清出一个屋子了。”

“……”如今再同床睡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了，刑峰明知是自己无理，却又觉得委屈无限，撇着嘴不说话。抬起脚来往那绳套上挂腿。却没料到自己没有师父身量长，只脚尖能将将的勾住绳子，一时使力冲了，竟直直的向前栽倒！

就在他觉得必要重重摔上一跤时，万非城挡在了他面前，用胸膛拦住他前倾的身体，一只脚还勾住他重重砸向地面的腿。

刑峰下意识的双手搂住他，头脸紧紧的贴在那张胸脯上，不知是受惊、出丑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手掌心忽的冒出一层薄汗，面红耳赤的忙站立好，后退几步。

“莫不是累了？！吃了饭早些歇息吧。你们所住的屋子也是极好的。”

“唔。知道了。”

饭食是送进屋里面的。提着饭盒过来的小教徒好奇的打量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教主亲传最末弟子，差点将菜碟里的汤水都倾倒。刑峰从他手里抢来，自己布了菜，打发人出去。

饭后，老六过来了，还带着个和刑峰年岁差不多的少年：“明儿你便带着这位小师弟——”

万非城道：“刑峰。”

“嗯，带着峰儿去玩吧。我与你师叔说话。”

那叫明儿的少年向刑峰行了个圣教礼，双手在胸前摆了个火焰状。刑峰反正也不会做，也没还礼，跟着他出门了。心里暗想：这六师伯已在路上说了一路，却还是那么多话好讲，也不让师父休息。

少年领着他到了夜间休息的大通铺。刑峰心内更是郁忿了：师父骗我。这般近十多人躺一张通铺上也叫“屋子极好”？！

少年问他是否要一起出去，夜间有圣教集会，习武唱歌。刑峰自是一口回绝，找了个偏僻的铺位蒙着被子躺了。黑布隆冬里面忽然自怜起来：师父原来还有师父的师父，还有师兄弟。自己却只有师父一人。师父到了这里还把他丢到大通炕睡觉。……师父抱起来好舒服。

这么胡思乱想，迷迷糊糊，整夜都没睡的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又按着平日的时辰醒来了。跟着同屋的一群三代弟子呼啦啦到了习武场，没精打采的踢腿——不知道师父这会儿是不是也在这里习武，以往他们都是一起踢腿的。

左顾右盼没有看见。师父定是有自己喜欢的隐秘处所。怎么会和他们这群低辈分的同在一起。

习武场上大部分几乎都是排着队形，做着同一套简单腿脚。只刑峰这屋里的是自练自的，招式也各有各的精妙。

刑峰看着他们巧妙的掌法拳法，不自觉的跟着姿势摆了起来。这般……再这般……

他虽然还算聪颖，但万非城屋中那些简陋的掌法拳法图谱并看不太懂。跟着习练腿法时，也只是自发的将自己的胳膊摆成最舒服的姿势。此刻见了同辈师兄弟的招法，感觉是如此新奇精妙，竟跟着学了起来。而他这一举动，也被旁人发现了。

“那个小孩儿，听说是七师叔的弟子？”

“昨晚睡我们屋里那个？！”

“是啊……他在偷学你的掌法！”

“七师叔是谁啊？没见过。他不会自己问师父教么，为何要偷学我的？！真是！没有教养！”

“这你都不知道？！听说……他师父根本就没有手的呀！”

“啊！好惨！为何会没有手臂啊……可那也不可偷学啊！”

“……”

刑峰在旁边将这些番话听的一清二楚，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将背对自己说话声音最大的一个一脚踢了个踉跄：“……你们说我师父什么？！”

“你这小子还自己找打来了！”被踢的感觉丢脸大了，而且是对方理亏在先，便毫不犹豫的撸起袖子向前干架。

刑峰与他拳来脚往，毫不示弱，并且隐然占了上风。

然而什么地方都有个欺生恶俗。其他熟悉的见“自己方”弱了，也加入斗架。刑峰渐渐力不敌众，被打到身上无数拳脚。

那六师伯的明儿，忙着在中间拦架也拦不及，也吃了不少拳脚。急的一跺脚，赶紧去搬救兵。

这些弟子都是亲传弟子，甚至是亲生子侄，见到偷学招式还这般嚣张的人，自是同仇敌忾。而万非城昨日刚返圣教，驻教的师兄们也不及引见他。即使引见了，也没料到会有这番事儿。

万非城赶到时，正看到一圈人围成一团，照着地上的一人打。

他几脚便将他们踢的旁边去。

众人只觉得一股强大劲力袭来，身体不由控制的就飘了出去，摔在地上。倒是不疼，但自身却一点也没觉察到，也反抗不了。

眼前那人眼神凌厉的扫了他们一眼，他脚上只半兜着鞋，宽袍长袖，果然空落落的随风飘动，没有臂膀的样子！

“七……七师叔？！”

“师叔！不是我们的错！”

立马有人开始澄清。

刑峰支着身体慢慢爬起来，鼻子开始流血了，用手抹着鼻血。

“都闭嘴……峰儿，走罢”前一句很凌厉，后一句却很温和，带着淡淡的无奈。

刑峰微瘸着踱到他身边。

跟着过来的六师兄，看了刑峰的样子大吃一惊，指着一群小子开始训斥起来。

“……还能走动？！”

“……能。”

“……用不用为师背你？”

“……不用了！”

刑峰觉得又窘迫又得意，还朝身后做了个鬼脸，结果捂鼻子的手一放开，血又流了一脖子。

第十八章

刑峰心内惴惴的跟在万非城身后。他那条踢人的腿被专门对付的疼痛欲裂，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

幸好万非城走的并不快，有时候还停下来等等他。可越是这样，他心里面越是羞愧。

东拐西拐，过了片林子，一个水塘，到了一间小屋跟前。万非城踢着门进去：“进来坐下罢。”

刑峰探头探脑的张望，满屋子药味儿，黑不隆冬的，拣了个小板凳坐好。一手还紧紧捂着鼻子，一手暗暗的揉疼痛的腿。

万非城就站他身边，让他感觉师父一定正在从头顶上直直看着他，以至于连头都不敢抬：“……师父……师父，我错了。”

“噢？！错在哪里？”

“我不该与他们打架……”

“打便打了，也没什么，”万非城淡淡道。

“我……我腿疼！”刑峰踌躇不安的已想了一路，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什么错处，于是就干脆耍起无赖来。

“疼？！”万非城伸脚过去，顺着他的腿轻轻按了按。

“哎呀哎呀！”刑峰夸张的捧着腿，叫起来。

但万非城感觉脚下骨头似乎并没有断掉，还是提高声音喊道：“老张头！快些出来！”

老张头？！刑峰四周一看，身后暗暗的屋子里悄无声息的忽然冒出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头发花白，眯缝着一双眼，手里还拈着根草药：“啊，城哥儿啊！何时来的，又顽闹打架了？！来让老头儿看看……”说着就弯腰凑近万非城，抓着他的衣襟要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