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叫【红宵】,跟大人一样,来自四国,是敦煌之主进贡的西域美人,来宫里三个月了,深得帝君宠爱。”
跟自己一样来自四国?还来自敦煌?洛浮夕的脑海里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晚,这个自称就是敦煌之主的男人,救了自己的姐姐出城,告诉他,他叫凛风。
不由的,对眼前这个神秘的红衣男子有了一份好感,这好感不仅仅是来源于他和整座气氛压抑的宫殿格格不入的潇洒,更是对于他的母国敦煌的敬重。
“……可是和亲的,不都应该是公主么?”洛浮夕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子成为了和亲的对象。
宫人又解释道:“因为敦煌没有适龄的公主,连宗女都没有,帝君就说,如果没有和亲的诚意,便会拿敦煌老城主的独子做质子,便只好将在西域美得出名的这个人送进了宫——据说他是宗室的世子,因为长得美艳,更是引得一帮权贵为他争风吃醋,传闻此前还勾引了敦煌的新任城主,老城主为怕伤风败俗,一气之下就将这个祸害送进了宫。……而帝君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居然没有异议地收下了,并很是喜欢他的样子,所以他才在后宫肆无忌惮。”
居然还跟新任城主有关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凛风了。
真是有趣。
洛浮夕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宵看,没有想到他居然心有灵犀一般地转过了头,好像发现岸上正有人在看他,而一眼便对上了窘迫的洛浮夕。
他看到红宵那一双眉目留情的凤目对着自己细细打量,似乎很是意外有人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对看自己,更是略显得意地对洛浮夕挑了挑眉。一副对他颇有兴趣的模样。
洛浮夕显得颇为尴尬,不再盯着对方看,急忙侧过脸匆匆离开了荷塘。
出宫的马车在御花园门口等候,宫人请洛浮夕上车,转至重华门。
迎面而来出宫运柴回来的杂役宫人的队伍。因为捆扎不严,导致车上的木柴翻滚在地,几个宫人连忙停车收拾,却也挡住了出宫的路。
那驾马的宫人十分不耐烦,停了车便对这些下等宫人们呵斥道:“都让开,让开!挡了大人的路!”
前面的小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赶紧收拾了残局,跪在一旁,先为洛浮夕的马车让开一条道来。
洛浮夕揭开帘子,没有想到在人堆里看见了韩来玉的脸!
这个小宫人便是上次摔了古琴一角的人,被常公公踢了数次,还扬言要回宫收拾他,不知后来是不是真的放过他了?
他原是分管贡品的宫人,现在居然在这里干粗活,想必后来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的吧。
“停车!”
洛浮夕走到韩来玉面前,多日不见,韩来玉似乎又消瘦了一点,原本清秀的眉目被尘土沾得几乎辨不出样貌了。
“你怎么到这里了?”
“大……大人……”
韩来玉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洛浮夕,“……谢大人那日替小人求了请,公公免了小人的死罪,只是被贬到杂伙房干粗活而已,小人再叩谢大人的恩情。”
洛浮夕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一个角,扯下一条琴弦,后来也被自己修好了,就算这样,也要处死么?
这宫里人人谨言慎行,一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那个墨夜到底是立下了如何严厉的宫规?
“你没事就好。”
洛浮夕从韩来玉外露的细弱胳膊上,看到因为干粗活而严重擦伤的痕迹,跟周围其他身强力壮的宫人比起来,韩来玉确实显得格格不入,不由心疼。
当下不便说什么,上车出了宫,而后回到驿站休憩,不再多话。
从宫里回来后,只待翰林闲暇时,洛浮夕便在驿馆的花园里抚琴填曲,他对墨夜的这份厚礼还是很是喜欢的。素是爱琴之人,不做些风雅之事,对不起这蓬莱仙木的美意。
子沐跟在洛浮夕身边,偶尔嚷着也要学弹琴,闲来无事,洛浮夕也乐意教他一起弹。从小一起长大,自当不用避嫌。
常常是子沐端坐在案前,洛浮夕从身后围着他,两只手从后面环过,手把手地十指纠缠着教他。
夏花纷乱,风过后便竞相从枝头掉落一地乱红,两人合身弹琴,引得驿馆的仆人们纷纷侧目。俊美少年郎的双人和琴图,颇为养眼,竟叫几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们看红了脸,看呆了神。
那日黄昏之时,洛浮夕在院中抚琴,子沐兴冲冲地外面端了一只矫健的信鸽进来,对着洛浮夕道:“公子,洛水来信了!”
洛水来信了?
洛浮夕放下琴,急忙起身拉子沐进了房间,将门合上,信鸽是洛水国与在城内的洛浮夕唯一联通的使者,从帝都到洛水,经过的十城八郡,每一站都有洛水的据点,折算日子,将近一月,快马加鞭也应该回到洛水了。
展开绑在信鸽脚上的字条,上面只有几字:
“王弟安心,业已平安回洛水故地,今重整国志,尔等多加小心。——沉曦”。
确实是公主的笔迹,虽没有多提到一路如何回到洛水,但见到此信已是安心了大半,有王姐沉曦公主的谋略胆识,要重整国志,并非难事,洛水势必百废待兴,终能重振昔日雄风!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子沐都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这大概是自打他被强留帝都之后,唯一一件喜事了。
两人正在忘形之时,外面有宫人急急来报:
“大人!!!……帝君!!……帝君的御撵已经到了驿馆门口了!!!大人快去接驾!!!!”
这一声来的太过突然,洛浮夕和子沐措手不及。
○十三.帝君驾到
“大人!!!帝君的御撵已经到了驿馆门口了!!!”
这一声来的太过突然,洛浮夕和子沐措手不及。开门迎接出去,已经听到纷乱的脚步声正在院子的拐角处,拐个弯就要撞上来了!
该死的还来不及将这字条烧毁,连怀里的鸽子都还没有收起来!
“这鸽子……?”
洛浮夕情急,对着子沐道:“没时间了,放进房,只有支开帝君!”
子沐又拉开房门,将鸽子放进去后奋力关上门,而洛浮夕连忙将纸揉成一团塞进袖子。
这一切都完成的时候,不请自来的墨夜帝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下臣给帝君请安!”
慌张地跪到在地,希望帝君不会听到房间里某个禽兽扑闪翅膀的声音。
“平身!”
墨夜上前,抬手示意洛浮夕起来,随后看了看他的脸,似乎行色匆匆。
“不知帝君今日前来驿馆,可是找臣有事?”
墨夜笑道:“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驿馆体察民间生活么?”
“臣不敢……”他低头郑重道。
墨夜并不搭理洛浮夕,他故意杵在自己面前,似乎不大乐意让开路的架势,墨夜直径绕过了洛浮夕和子沐,朝他们的房间行去。
“朕只是想看看,洛爱卿在这驿馆里,住的好不好?可有人怠慢了南国的贵客?”
眼看墨夜似乎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居然快要走到房门口,洛浮夕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那只信鸽还在房间里蹦跶,若让他看到,一个私通信件,图谋不轨的罪名,定是叫他有九条命也没法活的!
“帝君!”他脑子一热,反身叫住了都快要推开门去的墨夜。
“恩?”对方守住了手,回头看他,倒想知道他唤他作何?“怎么?”
他在身后显得不知如何接下话,连子沐都跟着不敢乱动,洛浮夕余光憋见了院子里的古琴,灵光一闪:
“臣……近日新练了曲子,不知道帝君可有雅兴听臣弹奏一曲?”
“哦?”墨夜挑了挑眉,将洛浮夕这句话里的意思理解成了,他终于松口,肯心甘情愿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遣散了跟在后面的众人,只身一人跟洛浮夕来到前院,坐在夏花中央的石凳上,而面前的石桌,已经摆上了各色精致糕点和香茗。
洛浮夕在走到古琴前的过程中,仍不忘以眼神示子沐,暗示他将房间里的信鸽藏好,子沐在一旁心领神会,绕过院子,避开人群,从房间的后窗进入。
他这才放心地跪在榻前,为前面的天子抚琴。
且说墨夜自下朝后便一直政务缠身,难得终于有闲暇的时光,突然想到了安居驿馆的洛浮夕。前日招他入宫,一首满腹怨气的《广陵散》到让他印象深刻,今日他亲自来到驿馆,就是为了再问他一次愿不愿意。定要得到一个心甘情愿的答案不可。
乐声从琴弦与指尖溢出,与前日的激荡不同,今日之曲,言意昭昭,旖旎绵邈,说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恋人的故事。
墨夜原本准备闭目养神,可洛浮夕这一曲的转变让他略感吃惊。
高高在上的帝君,可是很喜欢猜测旁人的心思的。
“《凤求凰》?”
曲毕,墨夜慵懒地明知故问。
对方轻笑:“帝君对古曲所涉颇多,每一首都了如指掌,怕是臣弹错一个音,您都能知道,臣惶恐。”
“洛爱卿自谦了,朕听过无数的《凤求凰》,唯独你这一首,深得朕心。”
“蒙帝君垂爱。”洛浮夕一揖。
墨夜帝站起身来,伸手扶起了洛浮夕,强劲有力的大手却握住了洛浮夕的手腕,微微用劲,洛浮夕不明就里略略吃疼,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对方。
“帝君……好痛。”
从微启又不敢张大喊疼的薄唇里吐出微弱的热气,扫在近在咫尺的墨夜的脖子里,趁着初夏的渐渐炎热,不由地让墨夜全身都烧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他能一手便牵制住,稍微用力就能让他束手就擒,要得到他的身体,并不难,可他暂时不想用暴力来强迫一个人。
而洛浮夕眼底的恐惧,和逐渐僵硬的身体的触觉,不由让墨夜从心里涌出一股燥热,很是撩人的味道。
墨夜被世人称为【不败王】起,自是懂得该如何拿捏自己的欲望和情感,但是对于情动,他从来不会有半分的克制,也不需要克制。
所以当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情迷的神色时,洛浮夕很自然地读懂了这层危险的讯号,下意识地全身都紧张地绷直了。
“……前日你弹了《广陵散》,今日却是《凤求凰》,洛爱卿,你的意思,可让朕好猜啊!”
“帝君……您误解了……”手腕挣脱不出,对方蹙眉:“那是您下令,不许臣再弹《广陵散》,余下臣拿手的,不过只有《凤求凰》而已,绝无半分其他的意思。”
危险地又靠近了几分,直逼的洛浮夕逃无可逃:“哦?是么?”
那回答的语调是淡然到一定境界了,可平坦的语调中,暗藏着层层汹涌,却是别人无法想象的。
墨夜有丝毫不打算放开他的意思。
洛浮夕侧脸从墨夜的身体缝隙间探头,希望此刻有人能够解救他,子沐也应该收拾妥当了,可周围三丈远,一个伺候的宫人都不见,难道墨夜早就屏退了他们不成?
“朕再问你,今天对朕的问题,回答可有转变?”
洛浮夕迟疑一刻,依旧坚定道:“……不管帝君问几遍,臣都想回洛水。请帝君成全。”
“好一个请朕成全!”遏制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一份,对方无论如何也是挣脱不开了。
“呃……”洛浮夕的双唇里忍受不住地哼出吃疼一声。
“若朕不成全呢?”
他本着对帝王最后的信任,坚定道:
“那帝君就是输了当初的承诺,您说过,不会强迫下臣。”
在听闻洛浮夕依旧不肯松口的回答后,墨夜的眼神由原本的炽热,突然缓和了下来。
扣住对方手腕的力道放轻,最后完全松开了手。
他对着洛浮夕一字一句道:“不错,朕的耐性并没有那么长久,但是朕也相信,洛爱卿迟早会答应的。”
“帝君何必执着于下臣?天朝的四海之内,能者、美者、才者、智者无数,何必要臣伴君侧!”
洛浮夕忍不住问道。
“四海之内,能者、美者、才者、智者,的确无数,可洛水的王子,就只有你洛浮夕一人而已。”
墨夜毫不避讳的道出了实情,这般事实对洛浮夕而言,应该是心照不宣的,他要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才艺,更重要的是,他是洛水王子。
哪怕他洛浮夕,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要他姓【洛】,墨夜便会多看他一眼。
话至此,洛浮夕知道,自己依旧没有办法打消墨夜的念头。
而墨夜也明白,要让洛浮夕心甘情愿的就范,他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气。
因为刚刚四下无人时的相处,肌肤想贴,让连日因为国事繁忙而未曾招幸任何一名后宫佳丽的自己早就按捺不住性子了,满腔的邪火被洛浮夕勾引了出来,急需要找个人发泄一番。
这里是洛浮夕的驿馆,除了找这个惹祸的罪魁祸首解决,墨夜不会再找别人。
“帝君,快到晚膳时间了,您看是回宫用膳,还是……?”
一同前来的常公公是时候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刚刚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不在,现在倒是来的很及时。
墨夜抬头看天,已是满天的残云,天色渐暗,确实到了晚膳时分。
看着样子,洛浮夕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可以送走这个瘟神了,今天过的有惊无险,但愿子沐已经料理完整。
正当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轻松的表情,不过是一个瞬间,这些也都逃不过墨夜的眼睛,他早就把面前这个少年的小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洛浮夕想要送走他,呵呵,想得美。
墨夜嘴角上扬,故意道:“——朕看洛爱卿这里的景致不错,朕今晚就在驿馆用膳,洛爱卿陪同,如何?”
什么?
刚刚轻松了点,便马上又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也太会折磨人了吧?
他直直地盯着墨夜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墨夜也十分不客气地一把拉过洛浮夕,霸道的将人连拖带拉,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也不顾有没有将对方拉扯疼,居然一路拖至到了洛浮夕的房间门口。
到了门口,顾不得手腕即将淤青,想到了子沐处理信鸽的事,到现在都没有露脸,心里开始后怕,若推门之后那只鸽子还在,或者已经被墨夜察觉,子沐遭了不测……
“帝……帝君……不行……”情急之下,挺身拦住了墨夜推开房门的手。
“恩?”微微不满的表情,在墨夜脸上显山露水。
洛浮夕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僵在原地,脑海里还在翻滚着用什么借口挡道,这使身后传来了熟悉清亮的声音:
“——回禀帝君,我家公子的意思是,驿馆不知帝君晚上会来这里,所以准备不够,不知道这下如何是好?”
说话的正是刚刚一直不见的子沐。见到他安然无恙,洛浮夕总算放心,想来那信鸽的事,大概处理妥当了。
子沐跪在一边,抬头扫了一眼洛浮夕,用眼神示意他完成了任务,请公子放心进房便是。
洛浮夕马上心领神会的接道:“下臣正是这个意思。”
墨夜并不起疑,转身推开了门,朝里面横扫了一眼,里面没有任何异常,笑道:“无妨,朕的宫人们自有准备,洛爱卿跟朕一起在你的房里用膳吧?刚刚的那个小奴,也一起进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