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九州之三世为臣(生子)下+番外——绯叶

作者:绯叶  录入:10-16

苏若眼泪在眼眶打转,给霍去病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离他射杀李敢的日子已经过了一月,关内侯的丧事也已办妥,人都入土。一切看起来已经结束,然而却是暗潮汹涌。李敢死在上林苑,天子对外声称关内侯触鹿角而亡,并严令知情者闭紧嘴吧。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大臣对李敢的死因很是怀疑,再加上冠军侯不知何故触怒龙颜,又一次被罚闭门思过,于是,很容易令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霍去病那天连夜返回自己府中,他知道杀李敢的后果有多严重,可是,为了自己的舅父,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谁让这个舅舅,胜似父亲呢。当然,他不计后果的做法,令卫青也很惊怒。第一次,卫青在霍去病面前,露出痛心的表情。那天,卫青也仅仅是来看看他,与他面对面坐了很久,一言不发。最终,卫青依然没有开口,默默离开。

霍去病在三天内接到两道圣旨,第一道,让他收拾行装,去右北平,与路博德一同监督修筑长城事宜。即将动身时,第二道圣旨被琅琊连跑带喘地送到冠军侯府上,命他闭门思过,不得诏命,不许上朝议政。

那剑依然舞得气势如虹,那枪依然霸气犹存,那红色身影依然矫捷如昔,可这又如何,雄鹰一旦折翅,便是草窝里的土鸡。霍去病不后悔他所做的事情,那么他就必须承受现实。

晚些时候,霍去病居住的院子,当家主母带着霍光与霍嬗移至别处,一下静下来的院落,准备迎接大汉朝身份最尊贵的人。

扶起地上的人,刘彻缓缓开口,“这么久了,可知错了?”

霍去病摇头,目中一偏茫然,“臣不认为,臣有错。”

“……还是这般放肆,你想气死朕吗?”

“臣不敢,臣只是据实以告。臣有罪,但臣没有做错。”

刘彻第一次感觉霍去病很陌生,他仔细打量着他,实在看不出他与记忆中的少年有多大区别,可眼前的人,就是如此陌生。他冷笑了声,“看来,冠军侯还是没想明白。那好吧,等冠军侯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那便遣人告知朕。哦,对了,朕今日过来,想听听你对如何攻打瀚海王庭的想法。朕已经下旨,着桑弘羊等人筹备粮草一事。子峘,朕记得你最喜欢打仗,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开心?”

知道天子是故意这样说,霍去病抿抿薄唇,未置一词。盛了茶水,双手捧着,奉于天子面前。

卫伉登门造访是在天子驾临冠军侯府第二日的事。

霍去病见卫伉少有的,没有轻佻、寻衅、和颜悦色与自己讲话,不禁对其来意产生怀疑。当一番寒暄过后,卫伉进入主题,霍去病暗道,果然如此。

“你觉得此事如何?”卫伉少有的正经,紧盯着霍去病,等他的答复。

想了很久,霍去病轻抿薄唇,“这件事,容我想想。”

“还想什么?”卫伉语气焦急,“这件事,父亲不能出面,卫家这次全依赖你啦。好歹,你也算出身卫家,这太子的事情,我们做表兄弟的不帮忙,谁来帮忙?偏我不济,没你那能征善战的本事,又得陛下宠信。你说这封三王之事,谁有你来上疏更合适?”

“……”

卫伉试探着,说:“借这个事,和姑母修好,如何?”

对卫伉的小心翼翼,霍去病疑惑的同时,产生一丝动摇,此事若是办成,真的可以和娘修好么?紧攥手中的茶碗开始倾斜,茶水撒在银白色的外袍上,晕出一片青色水印。

“……你……还是容我想想。”霍去病说。

见目的达到,知道点到即止,卫伉也不多言,开始寻找话题,增进兄弟间情意。只道过去自己年幼无知,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云云。

霍去病留了卫伉一起共进晚饭,二人喝了不少,最终,还是霍去病让北堂勋着人备了马车,将酩酊大醉的卫伉送回长平侯府。

“呵呵……哈哈……”平日鲜少言笑的霍去病,初时笑得无奈,可不知怎么的,竟然放声大笑。笑了一阵,霍去病突然又止住笑声,“真是好笑啊,好笑。可是,我还是要去做,当为了舅父好了。”

“将军,何事?”北堂勋掀帘进来。

“建功,磨墨。”

呃?北堂勋愣了愣,就听霍去病道:“愣着什么,我要你磨墨。”

“是。”抽出空竹简在案上铺好,北堂勋开始晃动手臂,为霍去病研磨。

一道上疏很快写好,霍去病待墨迹晾干,又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措辞,方缓缓卷起竹简,用红绫包好,系上丝带。本打算将上疏交给北堂勋,令他次日呈给天子,但知道此上疏的重要性,霍去病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未将上疏交与北堂勋,只将其置于匣中锁好。

推开窗子,放眼天际,繁星密布,一道银河划开湛蓝的夜空。夜间空气清新,糅杂着花草树木与泥土的芳香,霍去病贪婪地吸吮着,缓缓闭上双眼。一只手,悄然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自己跳动的心脏。陛下,这颗心,只为你而跳,去病不才,做不来什么大事,恐无法胜任将来陛下委以的重任。去病的心不大,只要陛下肯相守就好。陛下,何日可以给臣一个承诺,呵,去病知道贪心了,已经得到太多,不该再奢求更多……

被霍去病置于匣中的上疏,是奏请武帝分封王子的。天子子嗣不多,但对于要守住太子刘据地位的卫家人来说,那几个王子,只有得到封地远离长安,才可后顾无忧。尤其是这几年宫内李夫人受宠,她的儿子刘髆于太子来讲,更是潜在的威胁。武帝因征匈奴之事与太子间嫌隙暗生,平日对刘据多有训斥,这让卫家人很是紧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子夫知道利害,整个卫氏家族都知道。但是,出于回护卫青的目的,这次,卫家不打算自己出手,而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与卫氏有血亲关系,却被武帝用来压制卫氏的霍去病。有高人指点了公主,暗中布置了一切,只卫青还被蒙在鼓里,不得详情。

葡萄架下,卫伉冲自己的母亲笑得得意,“怎么样,事情办得可还满意,母亲可有奖赏?”

平阳公主笑着啐了一口,道:“看把你得意的,也真难为你,想出把话泄露给孩子的主意。让那霍光把李敢伤你父亲的事情,告知霍去病。如今李敢已死,这仇也算得报,一石二鸟,这霍去病也被罚闭门思过。呵呵,干得漂亮,不过你可要仔细着,切莫让你父亲知道这些事,懂了么?”

“懂,都懂!”卫伉不屑。

70.封王遗恨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闲。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髃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刘彻默默放下竹简,又将另一卷简牍展开,内容大同小异,只呈上来的日期比刚才放下的早了半个月。两道上疏的内容做个比较,除了个别措辞有所改动,可写上疏的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都是为了保太子啊!

刘彻很恼火,明明要保太子,偏卫家这次很是安静,反倒是骠骑将军这边的部从纷纷响应霍去病的上疏。天子大概从未想过关于太子与各王子间的事情,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形。朝堂上大臣间窃窃私语,不明底里的大臣亦是疑惑不断,这待罪赋闲的骠骑将军怎么会突然的,就呈了这么一道上疏,而且还是在如今天子与太子父子关系见紧张的时候。大臣间,只一人悄然观察事态发展,从不与其他大臣言语间征询。这个人,他的名字叫司马迁。这人从未参与任何意见,只默默把那道上疏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

翻来覆去想了几日,自诩英明睿智的武帝实在寻不到答案,再次驾临冠军侯府。他问:“怎么回事?”

霍去病只稍稍露出一丝惊讶,便明白天子意指何事,摇头道:“臣只是认为,这样有利社稷。”

“是么?”刘彻冷笑,“你是担心朕有一天,废了太子吧?”

“陛下严重了。”霍去病一惊,忙道:“陛下息怒,臣知罪。臣当在家中好好自省,可臣也是一番忠心。太子关系社稷,臣并无他意。”

“说,何人让你这么做的?”

“什么?”霍去病瞠目。

刘彻语气冰冷,缓缓开口,“可是仲卿要你如此做?”

“陛下!”霍去病噗通跪于天子面前,“此事与舅父无关,是臣自己的意思。”

眯起凤目,刘彻强压心头怒气,咬牙道:“不说是么?”

霍去病低头,“陛下明鉴!”

好,很好,朕知道该怎么做了。伸手扶起面前的人,见他焦急之色略退,刘彻嘴角抽动,现出一抹冷笑。哧啦一声,扯开他的衣襟,意料中见他一脸惊诧,天子欺身过去。

……

天子与冠军侯有要事,需秉烛夜谈,因此宿卫的羽林与府中的下人均被支到院外,对里面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

主人的卧房此刻纱窗半敞,室内孤灯烛火摇曳,忽明忽暗。主人的卧榻,素色纱帐低垂。

“……你知道朕有意约束卫家?”

“嗯……”霍去病鼻音很重地哼着,没有回答。

“你何时知道的,你到底心中有多少事,瞒着朕,为何不与朕说?”

“……”依旧无言作答。

“子峘,你不说与朕知道,那朕便不再问你,你好自为之。”你不说是吗,没关系,朕总是会知道。

“陛下,您会守着臣么?”霍去病在帮天子穿衣时,再次旧话重提。

刘彻一怔,目光深邃,“子峘……”天子欲言又止,伸手轻抚他胸脯上被自己留下的痕迹,一声叹息。

霍去病目光追着天子离去的背影,一阵黯然。忍着后腰下面难耐的痛楚,奔出几步想去追刘彻,脚步最终还是停留在门内。天子依然没有给他答复,等了一次又一次,始终得不到想要的那个承诺。头无力的垂下,浅浅笑了声,和天子讨承诺,真是好笑。心怀天下的帝王,岂会给出这种承诺呢!陛下,去病知道了。

元狩六年的夏天,武帝与霍去病的关系变得很紧张。待罪赋闲的霍去病如同当年被罚一样,足不出户,偶尔自赵破奴等人前来探望他时,得到天子筹备次年春天的大战情况,一阵苦笑。这次,大概真是被陛下弃用了吧?

天子也偶有降临冠军侯府,有时呆上多半日,有时半夜离去,无人得知天子与冠军侯会谈些什么,但府中的下人总是发现,天子来时还算心平气和,只走时怒气冲冲,天威震怒。

消息悄悄传了出去,有人说,这次,霍去病大概真的是失宠了。

“把嬗儿带下去吧。”霍去病吩咐着,看眼霍光,示意他留下。

“大哥,你不舒服吗?”霍光见躺在床榻上的哥哥面色晦暗,小声问了句。

“无碍,哥哥就是想娘了。你,可有想家里的父亲和娘?”

霍光点头,“想,不过父亲说,让我跟着你,他说你很辛苦,让我多学着些,早日能上手,这样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是么?霍去病心中一酸。那道封三王的上疏,我已经呈了上去,娘啊,你为何仍不肯露面?

卫青带卫伉前来探望时,正看到北堂勋往外送御医。

心下一紧,卫青挥手制止欲行礼的人,问道:“如何,很严重么?”

北堂勋低头,“回大将军,正是。”

“前面带路。”卫青扯了一把眼睛正瞄着远处一个女仆的卫伉,跟着北堂勋匆匆往里走。

室内,苏若正用帕子浸了热水,为床榻上的人擦拭前额。见卫青进来,女人稍显慌乱。

“去病,你这是怎么了,一下清减如此?”一阵子不见,卫青如何也不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外甥。

“没什么,舅父不必担心。”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卫伉,霍去病淡淡开口。

卫青斥道:“胡说!看这脸色,这病势可不轻。”

霍去病微微一笑,“舅父多虑了,甥儿确实无碍。就是这几天天气不好未出门,有些憋闷,用不了几日,就会好。”转头吩咐苏若,“快些去备酒菜,好好招待舅父。”

“你……”卫青不知如何是好。

霍去病的头疾发作了,病势很猛,隔三差五,冠军侯府便会请御医过府问诊。

陈庭小心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天子,悄悄观察着天子的反应。“陛下,你看这……”

刘彻执笔的手一瞬顿住,缓缓将朱笔放下,问道:“很严重?”

“是,陛下。”陈庭躬身。

“为朕换常服。”刘彻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次见到霍去病的样子,天子暗暗心惊,看来陈庭所言不虚。

刘彻问了句几乎和卫青很接近的话,霍去病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天子不由叹气。君臣很久不曾说话,很晚的时候,天子要离开时,忽然说:“子峘,住到宫里如何?”

“什么?”

刘彻一下笑了,解释道:“别多想,朕不过是觉得在宫里,有朕作陪,你也许会好的快些。在宫里,传召御医也方便。”

“……”霍去病怔住。

“怎么,觉得有辱你骠骑将军的威名吗?”

“不敢,陛下。”霍去病下了床榻,清瘦的身躯在天子面前慢慢跪了下去。

扯了扯嘴角,刘彻无言以对。

“一会,着御医为他备盅补药吧,看他那样子,朕着实心痛。”刘彻说。

“遵旨。”陈庭听天子如此吩咐,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撵车上,刘彻一手撑头,一手拿出一片寸许大的小木牌。那是早上,他见那个人时,那人递给他的。那个生活在阴暗中,替天子暗查各种是非的人,这次复命时,只带给天子一块木牌。木牌上,是一个伉字。

握了握拳,刘彻心道,子峘,暂避风头的道理你可懂么?

得到天子的旨意,御医很快准备好补药。他们这一阵多有往冠军侯府走动,对其病情也很了解,因此当天子旨意一到,他们很快便配好药材,把药煎了。天子赐补药,那是天大的恩宠,谁说骠骑将军失宠了,御医如是说。

那代表天子心意的补药,被小内侍放于食盒内。小内侍除了护送补药外,还有另一个任务,把琅琊交给他的绢帛仔细收好,这是天子命其带给冠军侯的东西。

天色已经很晚,小内侍正赶在去往冠军侯府的路上,这时,巷道里涌出一队人,拦住了小内侍。

71.英雄落日

啪的一声,霍去病亲自合上被风吹开的窗户。

神色黯然,把宫里内侍交给他的绢帛再次展开,霍去病哂笑着,“陛下,臣知道您的意思了。一块绢帛,一盅补药,这是您给臣的选择。那么,臣选择那忠补药,就这样罢。陛下既已修好那个地方,臣自当先行一步,等着陛下就是。”

北堂勋徘徊在霍去病的卧房外,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但听不真切。搓了搓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下霍去病是不是有事,这时透过窗纱的剪影,看到里面的人似在灯下写着什么。摇摇头,北堂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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