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和卫青同时愣住,相互对视,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被晒在一旁多时的霍去病,此时微笑着,道:“舅父,把他给我。”
卫青也不多想,忙把孩子递了过去。
也怪了,这孩子霍去病一接手,马上止住了哭泣。
天子看看神情古怪的卫青,不禁捧腹,“仲卿,看来你和小孩子没缘分。子峘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要是着急,赶紧给卫伉寻门亲事就都有了。”
卫青汗颜,卫伉那不成器的冤家,唉!
霍去病也不理天子和卫青,自顾逗怀中的小婴儿,脸上浮现着初为人父的满足笑容。
刘彻笑盈盈地问道:“这孩子可取名字了?”
霍去病看了眼天子,小声道:“取好了,霍嬗,就是没有想好给他取什么字。”
刘彻眯起眼睛,想了想,道:“这样吧,朕给他取字,叫子侯吧。”
霍去病一呆,马上抱着孩子下地跪倒,然后谢恩。
“快起来,你这身子受不住。”天子先接过小霍嬗,又把二次跪倒的人扶起。
刘彻又将小人儿抱在怀里戏逗,孩子也不闹,由着天子百般逗弄,一会眨眨眼,一会吐个口水泡泡。
天子看向满面笑意的霍去病,道:“子峘,好好休养,等天气暖和了,朕还等着和你一起去南山狩猎呢。”
“遵旨。”霍去病轻声答应着,眼睛却不离天子怀中的婴儿。
天子没想到霍去病这么痛快地答应,忽然,他意识到,这说明,他的子峘似乎,似乎不再记恨那件事了。但还是有些信心不足,天子问:“真的么,子峘?”
“是,陛下。”霍去病又应了一声,有些事,要把握尺度,天子宽容了这些日子,保证霍嬗顺利降生,已经够了。不能再如以往那样任性,到时自己被罚也就算了,牵连了稚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呵,这孩子,唔……”就见天子忽然变了脸色,嘴角抽了抽,半天竟忸怩不出一个字。
卫青看着奇怪,走近一看,不得了,这小人儿竟把当今天子的食指含进湿乎乎的小嘴里,放肆地吸允着。
……
苏若斜倚在床榻上,抱着自己的儿子,弯着樱桃小口,但又故作姿态地对一旁侍立的奶母道:“侯爷关照,要我多关照下北堂大人远亲的这个孩子,那么我定当尽力。平日缺什么,不必担心,直接开口便是,切不可薄待了孩子,懂了么?”
奶母诺诺地点头称是,然后又恭敬地把头低下。
女人手里拿过一个小银铃,一边摇着,一边轻语戏逗。
她很满足,霍去病早就安排好奶母,又以北堂勋家里亲戚留下遗孤托其抚养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把大人孩子都安排进侯府。
谁也不会怀疑,北堂勋引着一个带孩子的妇人,来求冠军侯开恩,许其亲眷留住的动机。当然,侯爷对自己的朋友是非常友好的,不但留下了他们,还让自家才产子完毕的女主人,多多照顾好友的家人。
北堂勋抱着小霍嬗进来了,苏若把自己的孩子递给奶母,伸手接过霍嬗,打发奶母出去,才问:“都走了?”
“嗯。”北堂勋松了口气,“陛下今日很高兴。”
苏若道:“那就好,我就担心陛下会为难侯爷和小公子呢,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呵呵。”
“君心难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北堂勋已经发现了霍去病的小心翼翼,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在北堂勋看来,除了自责,还是自责,一切一切的源头,都是那只匈奴的毒箭。
晚间,北堂勋再次进入苏若的房间,手里捧着的,是白天天子过来时,带来的补品。
女人惊讶,说道:“这么多?”
北堂勋道:“将军说,这一年你太辛苦,要仔细将养。”
女人摇头,“侯爷的身体才令人担心呢,元气大伤,更需要好好进补,拿回去吧,平日侯爷赏赐的补品已经很多了。”
唉,北堂勋叹气,“收下吧,如能令将军改变主意,这些东西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脱了衣服,北堂勋躺在女人身侧,道:“将军待我们不薄,你记住,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能做背叛将军的事。”
缩在北堂勋怀里的女人闭了闭眼,轻吐一口气,“放心吧,我会把嬗儿公子,当做自己的命一样保护。虽然我们的熙儿不能明着相认,但我天天能见到他,知足啦。”
北堂勋把女人紧紧搂在怀中,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
月朗星稀,寒风依旧凛冽。
静谧的小院,站在梅树下的人,吸允着扑鼻的梅香,渐渐闭上眼睛。
上林苑初见天子,到加封侍中伴驾御前,而后拒绝侍寝被罚,再到带孕请缨出征……一幕幕如昨日重现,那么真实。陛下,臣不曾变,可到底为了什么,臣和您竟越行越远了呢?
北堂勋不知何故今夜辗转难眠,披衣才推开门,就发现了院中梅树下的人。吃了一惊,赶忙又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奔过去,披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却不知回屋取暖的人。
“将军。”北堂勋将人拉回室内,递给他一碗热茶,担忧地问:“将军,你怎么了?”
霍去病无助地靠在床头,抿了抿嘴,最终忍不住,把头扎在北堂勋的怀中,低声抽噎着。
“将军?”这次换成北堂勋无助了,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霍去病这个样子,如今在他怀中像个孩子一样,抽泣不停。缓缓地,他伸手,揽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想通过这个方式,给他一定的安慰。
这时,霍去病却突然推开他,还挂着泪珠的面上布满阴郁,然后,他冷冷地开口:“很晚了,你回去吧。刚才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45.侯府失火
冠军侯染了风寒,非常严重的风寒,这下,让本就气血双亏的人的身体更是羸弱不堪。拖了有二十多天,直到打春,霍去病的身体才稍有起色。
在卫青的一再要求下,霍去病终于答应给霍嬗补一个满月宴。
那天,冠军侯府热闹非常,平日亲厚的,不亲厚的大臣都携了礼物,恭贺霍去病弄璋之喜。
那天,霍去病的面色还是显得有些不正常,人也恹恹的,勉强应付着前来道贺的众人。
那天,卫青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来了,这次,卫伉出奇的安静,除了礼貌地给表兄道喜外,便不发一言,躲在角落自顾找人谈天。
那天,卫少儿架不住卫青软磨硬泡,和陈掌也过来了。很显然,这对夫妻很尴尬,看到小霍嬗时,他们也有一时的冲动之喜,但马上,又回归平静。
霍去病给母亲和陈掌让了座位,简单客套几句,知道母亲不愿和自己说话,也不勉强。心里叹口气,告了罪,便去招待其他客人。
太子刘据来了,代表天子和皇后,前来道贺,并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卫伉一见刘据,便把他拉到一边,也不理霍去病,径自聊了起来。
霍去病也不以为意,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叫开席。
酒菜是已经备好了的,霍去病尽管不喜场面应酬,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拖着还有些浮软的身体,给前来的道喜的众人敬酒。
鼓乐响起,这是皇后特意遣太子来时,把宫中乐坊的伶人也带上,前来助兴。
协律都尉李延年今日也奉命过来,在酒宴上,放开歌喉,为新生子吟唱祝福词赋。
苏若此时身体已经恢复,满面红光,抱着霍嬗。扭头看眼身旁精神疲惫的霍去病,非常担忧。
女人压低了声音,问:“侯爷,还好么?”
霍去病木然地点点头,道:“嗯,没事。”
细心的女人,已在霍去病的额头发现了密布的虚汗,提醒道:“侯爷,身体不适,还是歇息吧。”
霍去病摇头,再不舒服,也要坚持。当着这么多朝臣和亲眷的面,中途退席,成何体统。
前面大厅,酒宴还在继续,歌舞还在继续。
妩歌随便吃了点东西,喝了些酒,就悄悄离开了。
一个人惆怅地走在通往后院的小路上,心里阵阵酸苦。
同为天子下赐的美女,如今自己的姐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即使不是正妻,但为主子诞下后嗣,荣宠自是不在话下。可自己呢,如今的自己,虽然衣食上不曾受到苛待,可终究什么也不是。
一个人寂寞地走着,全然没发现,一个黑影紧紧在其身后跟随。
当妩歌发觉不对时,已被后面的人死死抱住,那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拖进了寝室中。
那人炙热的气息吹在妩歌的耳后,嗓音低沉沙哑,说道:“美人,没人疼,我疼,只要你从了我。”
捂住嘴巴的手才松开,妩歌惊得刚要大叫,那人又马上把手覆上她的樱桃小口,“别喊,如今你我这样,若是来了人,固然我是性命不保,怕是你也难以保命吧?”
妩歌的眼中满是恐惧,男人说道:“从了我,我会待你好。”
女人使劲摇头,双手推拒着面前的男人,显然,反抗是徒劳的,衣服很快被剥下,女人光洁美好的胴体立时展现在那人贪婪的目光下。
男人咽了咽口水,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快速扯下身上碍事的衣物。
男人不顾女人拼命挣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欲望送入女人从未经历人事的处子之地。
妩歌呼之欲出的痛叫,被男人用舌堵回唇齿间,发不出大的声音,眼泪瞬间淌下。
男人在女人身上奋力驰骋,一次次发泄着自己的欲望。待他得到极大的满足时,再看身下的女人,已不知何时晕厥过去。
男人穿好了衣服,给女人拉上锦被,才轻轻呼唤着:“妩歌,醒醒。”
过了很久,女人醒了过来,两眼空洞无神,目光呆滞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又过了一会,女人终于开口,“冯善保,你不怕我将此事禀告侯爷?”
男人面色一暗,道:“别傻了,真那样,我们两个谁也活不成。”
妩歌没再说话,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脸,缩在里面开始抽泣。
男人拿过一方丝帕,把被子拉下,轻轻擦拭女人面上的泪痕。
“别哭,你看,你是那么美。”男人的眼中退去了欲望的色彩,此时,充满深深的爱怜。
“把你的手拿开。”女人冷冷地说道,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男人叹口气,道:“跟我一起虽不光明,但我至少会好好待你。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妩歌忍着痛穿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梳理已经散乱的一头如邪愕那嗨俊?/p>
淡淡的妆粉遮盖了本来晕花的妆容,镜前的女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美丽。
被下赐给当朝的冠军侯,本以为不会落到像宫里的女人那样孤独终老的下场,可惜,来到这里什么也没改变。最要好的姐妹,背着自己,已经爬到了当家主母的位置,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侯府的一个奴才,竟然侮辱自己主子名义上的女人,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不得主子宠的缘故么?
放下画眉的青黛,女人轻声的唱着故乡的小调,她笑了。
“冯善保,你等我的好消息,我马上就会带好消息给你,呵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妩歌笑得妩媚,妖娆。
端着烛台,妩歌走到床边,扫了眼室内的一切,然后,将燃着艳红火苗的烛台靠近帐幔,点燃。
霍嬗的满月宴终于结束了,送走了道贺的客人,霍去病和苏若总算松口气。
“侯爷,累了,就早点歇息吧。”女人温柔的开口。
霍去病正要答应,却听到外边一阵杂乱的声音。
“怎么回事?”霍去病皱眉,这么晚了,吵闹什么。
有下人跑进来禀告,说是后院妩歌姑娘的卧房失火,下人们正忙着灭火呢。
苏若声音颤抖着问:“妩歌人呢,她人呢?”
“回夫人,因发现的早,火势不大,妩歌姑娘无碍,只是被熏晕了。”
霍去病此时很是疲惫,但旁边苏若却是隐隐地着急,知道自己不发话,她也不敢说什么。于是,他说:“你和建功去看看,先看看人伤到没有,想来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苏若点头,正要往出走,霍去病又道:“明日和下人们都说下,天干物燥,多注意烛火。”
妩歌此时被安置在过去苏若的房间,人还没醒过来,有丫头正拿沾了水的帕子,为她擦拭熏黑的面部。
苏若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问道:“好好的,怎么失火了?”
冯善保侍立一旁,因心中有鬼,不敢抬头,诺诺地说道:“看情形应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所致。”
苏若坐到床沿,用手指掐妩歌的人中,小声唤道:“姐姐,快醒来。”
妩歌过了很久才苏醒,看看一脸关切的苏若,又看看一旁小心谨慎的冯善保,心中泛起一阵冷笑。本想一死了之,结果连死都没有机会,既然死不了,那我就好好地活着。
冯善保,你既然要与我纠缠,那我就如你的愿。至于你,我的好姐妹,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打定了主意,妩歌淡淡一笑,“都怪我不好,没看好烛台,惹了这么大的事。”
苏若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只要你没事就好。”
妩歌心里暗道,我不会有事,以后也不会有事。
北堂勋站在一旁,悄悄皱了下眉。
妩歌失火的房间他已经亲自查看过了,种种迹象表明,这火是有人故意为之,然妩歌却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烛台,这里到底有何玄机?妩歌又在隐瞒什么?
苏若见妩歌精神还好,也没受伤,冯善保也在一旁,想起了霍去病的吩咐,说道:“冯管事,和府里上下都说下,仔细烛火。侯爷身子不好,切不可令他多添烦忧。”
冯善保身子一弓,连连称是,眼睛,却是瞟向床榻上的女人。
回到自己的卧房,苏若吁了一口气,“好险,幸好人没事。”
北堂勋紧蹙着一对浓眉,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又说不出是什么。”
女人柔声说道:“你多心了,这时节正是天干风硬的时候,失火也是常事。只要多嘱咐一番,让大家都小心点就是了。”
“但愿如你所说。”
北堂勋实在不愿自己的女人过于担心,看来,还是自己得机会暗中查吧。失火没有人受伤,虽然是大幸,但是这火实在是着的古怪。真是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意为之,那不是要埋下祸患么。将军,小公子,他们的安危,哪个也不容疏忽……
46.月下承诺 (番外)
西汉武帝后元二年,长安五柞宫。
垂暮之年的武帝刘彻鬓发斑白,尽管精神还好,但明眼的人一看,心里便了然,天子的时日不多了。
目送霍光领着自己的老来子刘弗陵离去,刘彻的眼前浮现了另一个小人儿的影子。那个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粉嫩可爱的孩子,那个在泰山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孩子,如今还在,他该有多大了。他如果还在,他的子嗣也应该有弗陵这么大了吧。
刘彻的眼眶有些湿润,上林苑那个身穿红衣的人,如今已经走了三十年啦,就连仲卿也撇下朕,独自走了二十年了。你们都走了,留下朕,一个人享受这份孤独。
子峘,朕带来了最好的御医,也留不住你的命。你能不能告诉朕,你为何要喝那碗东西,你明知道有毒,你却还是要喝,你在惩罚朕,惩罚朕利用了你、猜忌了你对么?
子峘,你真是可恶,你自己选择离开也就罢了,却固执地带着嬗儿的身世秘密离开。你离开时,既然舍不下,又何必选择离开。你那会唯一舍不下的,大概就是嬗儿吧?你把他交到朕的手中,希望让他回到父亲身边,可是你偏偏又不说。哦,对了,朕忘了,那会你已经无法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