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就在身边,坦荡而坚定,乐乐忽然觉得圆满,是的,忽略掉某人的话,一份被接纳和祝福的感情总是更加圆满。他感到自己的心轻盈地像充满氢气的气球,飘飘忽忽的,飞到天上去。
乐乐眼中闪烁的欢快让楚见心里柔软起来,就像长夜跋涉的旅人,遇见第一束阳光时,眯起眼睛的刺痛和幸福。只是这样你就如此开心了么?他轻轻揉乱了乐乐的头发,丝绸般滑韧的感觉从指间一直缠绕到心里。
肖千木不满地朝乐乐丢个瓜子,“你俩注意点影响行不?大白天的耍流氓,差不多得了啊?”
刘岚受了人家的书,自然偏心乐乐,他小声地说:“人家关上门拉上窗,在自己家那啥啥啥,不算耍流氓吧?”
肖千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被无视的肖千水觉得自己真的坐不下去了,她无法消化刚才的那个画面,楚见怎么可以那么自然而然的去亲吻沈长乐,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像在告诉大家他是有多爱这个人。
这也,太过分了。即便是肖千水已然决定了退居朋友的身份,即便她不再奢望楚见的爱情,眼见到这样赤、裸、裸的情动场面,还是忍不住心碎的想哭,她觉得要是楚见稍微顾及她的感受,就不应该如此不加收敛。
她沉默地抓起手边的拎包,刚想找个借口告辞,忽然孟洋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吼一声:“遭了,刘岚!”
大家都吓了一跳,刘岚更是双手捧心,“干嘛啊,孟洋?谁踩你尾巴啦?”
“过来前你给我那个文件袋你拿上来了吗?”
刘岚疑惑了:“没有啊,不是你拿着呢吗?”
“我这光记得拿西瓜了,没拿袋子。”孟洋又问旁边:“木头,我记得上来的时候你手里拿着东西啦?”
“我拿的是千水的包……”肖千木说到。
“就是说,那个袋子,还在小区门口呆着呢……”孟洋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靠,孟洋,没有你坏不了的事儿呢!别废话了,赶紧着下去看看吧。”刘岚说着就跑了出去,孟洋和肖千木也紧跟其后。
楚见和沈长乐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人已经出去一半儿了。剩下一个肖美人跟俩人大眼瞪大眼的。
“怎么回事儿啊,千水,那几个人干嘛去了?”楚见问。
肖千水叹了口气,“都是不着调的人。”
最近事情多,大伙儿都把楚见那个公司的事儿给撂下了。早上何致远按楚见留的联系方式打电话,接听的是刘岚同学。出于某种考虑,楚见跟刘岚商量,公司的事儿还是让刘岚出面比较好。何致远说公司的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都办好了,问他是过去拿一下还是给送到学校里。刘岚当时正跟孟洋和肖家兄妹在去沈长乐家的路上,想着反正顺路,也就去拿了。刘岚搭孟洋的车,孟洋怕自己的西瓜颠碎了,便让刘岚给抱着,也就顺手把装文件的牛皮纸袋塞到车前的小筐里了。到了沈长乐家小区门口,大家锁了车子就往里走,谁都以为会有人想着拿这个牛皮袋,结果谁都没想着。
听肖千水说完,沈长乐好奇地问:“楚见,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啊?”
“乐世”,楚见答道,“全名是‘乐世商务翻译服务有限公司’”。
“哦,怎么跟薯片一个名字?”乐乐问道。
“快乐的乐,世界的世,薯片个头啊!”楚见气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沈长乐笑着躲开。
这欢乐太刺眼了!
肖千水深呼吸,再深呼吸,抬头却还是泪光涟涟。她问:“楚见,你故意的是不是?”
楚见收起笑嘻嘻地表情,沉默下来;沈长乐看肖千水忽然要哭不哭的干脆大气都不敢喘了。
尴尬的安静过后,只听肖千水接着说到:“你故意和他卿卿我我的,不就是为了让我死心么?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啊?我已经下定决心来做你一个普通朋友了,你又何必这样?”她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沈长乐默默把纸巾拿给她,肖千水却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乐乐尴尬地拿着纸巾盒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见皱了下眉,从盒子里抽了几张纸递到肖千水面前,看她犹豫着接过去,才说话:“千水,其实你真的不了解我,不然你也不会说出刚才的话。”
肖千水擦干眼泪抬起眼睛看着他。
楚见把一旁的沈长乐扯过来,胳膊拥着他的肩膀,说道:“首先,你所说的‘卿卿我我’并不是故意的,那是习惯和本能,因为我喜欢他,本能的想要接近和碰触。而且你看到的就是我们真实的相处,不是演给你看,更没有必要演给你看。在你们面前的无所顾忌,是因为我当你们是我俩的朋友,我们生活里很重要的人,从前很重要,以后也很重要。我不敢奢望你们的祝福,但我需要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以后我还可不可以当你们是哥们弟兄一样的相处。
说来,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你们对我和乐乐的感情都做到了起码的尊重,我从心里感谢你们。
千水,你也一定能感觉出来,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情侣一样,乐乐是我如珠如宝的恋人,我真心地爱他,宠他,不愿他受一点儿委屈。我仍然当你是我好朋友,希望你可以理解爱一个人的心情,请别针对他,他只是善良得有点傻气,更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有不满你尽可以冲我来……”
楚见如空山流泉般清冽的声音回荡在沈长乐的耳边,字句如水淌过没着没落的心,躁动感被温柔地抚平,他觉得此刻站在身边的人磐石般沉稳坚定,有着刀锋样的直白干脆和无畏坦荡。像这样一个人,他想要保护你,在意你任何细小的感受;他给你所有的温柔,只给你自己;他一手一脚去搭建一个未来,耐心地等着你,沈长乐想,如果被这样的一个人喜欢过,如果这样被一个人喜欢过,那么,一辈子都值了。
只是,沈长乐弯起嘴角一笑,楚见,我也爱你如深,不愿躲在你身后让你为我遮挡风雨,我也想为你分担烦恼,如果不能,至少也不要成为你负担,我可以应对自己的问题,所以,别为我担心。
乐乐重新将手里的纸巾盒递给面前的肖千水,不躲闪,不尴尬,不歉疚,清清亮亮的眼神里面是分明的善意和真诚。
肖千水犹疑许久,终于伸手接过去,抽出一张来擦脸。
楚见看着俩人无声的动作,没说话,只是捏捏乐乐同学的肩膀,笑得骄傲而满足。
肖美人抬手拢头发的时候,眼神忽然在门口的方向停住。楚见和沈长乐觉得怪异,不由地随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去。
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俩人都愣住了,像一盆雪水从头顶灌下,浑身凉透。
“妈!”
“阿姨!”
九十一
因为是周末,公司的事情不忙,安克芬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无聊,忽然想来看看儿子。她从没去过沈家,只是听楚见说他在沈家什么都很习惯、沈长乐很会照顾人云云,于是,一时兴起,让保姆给顿了只鸡带上,事先也没通知楚见,直接就按儿子给留的地址开车过来了。
刘岚他们急匆匆地下楼去找牛皮纸袋,最后出去的人也没有顾上关门,结果安克芬上楼就发现自己要找的单元大门打开着,她听到里面楚见说话的声音,本来是想要给自家宝贝儿子一个惊喜的,结果她轻手轻脚站在门口听完了楚见的话,自己已经被惊呆了。
这个“惊喜”太过震撼,她站在门口一步也动不了,一声也发不出。
楚见刚才说什么?他喜欢沈长乐,爱沈长乐,……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这两个孩子不是好朋友吗?怎么忽然变成了恋人?问题是,沈长乐,他是男生啊?楚见怎么会爱上一个男生?……一堆问题挤成一团拥塞住每一条思路,安克芬只好用年商场打滚的经验先稳住自己,首先,把问题搞清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看着屋子里同样呆住的三个孩子,就那样站在门口,一步未动,脸色铁青地说:“楚见,跟我回家。”
沈长乐看着安克芬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但是,很显然她听到了关键的那些话,现在该怎么办,沈长乐也不知道,他只有硬着头皮迎过去,说:“阿姨,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安克芬扫了沈长乐一眼,没答话,眼神冰凉,乐乐觉得自己一下被冻透了,心口全是霜雪。
楚见看着眼前的情况,知道事已至此,无法再隐瞒下去,心里倒冷静下来。
形势实在是不好,完全打破了他的计划,太多准备工作都还没有完成,命运之手就一下子把他俩推到了台前,可是,已然这样,他必须担得起来。
楚见把沈长乐拉回来,用最平静温和的语调说:“没事,我想我也有话要跟我爸妈说清楚,就先回去一趟。”沈长乐知道没这么简单就了事,他暗暗抓紧了楚见的胳膊,楚见忽而一笑,掐掐他的脸,“别担心。”
走到安克芬近前,楚见仍是满脸的笑容,口气也是正常的儿子对母亲的亲昵:“妈,你干嘛这么凶,有话咱回家说吧。”
刘岚、孟洋、肖千木叽叽喳喳地往楼上走,万分庆幸这个装着重要证明文件的牛皮纸袋完好无损,结果就见一中年美妇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拉着楚见正对面走下来,气势汹汹,鞋跟砸得楼梯当当巨响。侧身而过时,孟洋朝楚见晃了下文件袋,“找着了,咦,楚见,你干嘛去?”
楚见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摇摇头,没做丝毫的停留,便往楼下走去。
“怎么了这是?那老女人是谁?”孟洋问。
“那是楚见他妈。”肖千木说道,同时眉头皱起来。
刘岚脸色也变了,他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仨人赶紧往楼上跑,进屋的时候就见肖千水和沈长乐呆呆站着,刘岚赶紧问沈长乐:“楚见怎么走了?”
沈长乐茫然地摇摇头。
他又问肖千水,肖千水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众人都沉默,知道这下算是麻烦了。
乐乐坐回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孟洋过来安慰他:“乐乐,没事儿,人亲爹亲妈不会把楚见怎么样的。”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这不是重点,然后他又说:“其实现在的父母都挺开通的,不太管小孩儿们的事儿……”
乐乐好像没听见似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天花板,就在孟洋以为他不会有反应时,他忽然悠悠地开口:“以后出来进去一定得记得关门上锁啊……”
楚林成接到安克芬的电话,推掉了所有的安排直奔回家。
“楚见,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楚林成站在书房里,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安克芬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楚见的表情。
此时的楚见也不再顾忌什么,“爸、妈,我喜欢沈长乐,我想跟他在一起。”语气和神色都是不可动摇的坚决。
“什么叫你喜欢他,什么叫你想跟他在一起?”楚林成握着拳头问道。
楚见平静地回答:“就是我爱他,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荒唐!”楚林成一巴掌拍在写字台上,厚厚的桌面都振动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楚见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沈长乐是男的?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男的?耍个性也要有个度,同性恋也可以拿来玩吗?”楚林成气得脸色青白。楚见长这么大,向来都是优异完美的孩子,从没一星半点地异常表现表明他的性向有问题,他决不相信自己优秀聪慧的儿子会是个同性恋者。
“我知道他是男的,可是我就是喜欢他,不是耍个性,不是扮酷。你知道我的,我向来都不屑于这些。”
楚林成手微微抖着,“那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的?”
楚见想想,答道:“我不是喜欢男的,我喜欢的,只是他而已。”
楚林成稍稍放缓了语气,他知道楚见的脾气,那孩子向来有主意,但是绝不偏执,只要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马上就会改正,只是要说服他认错却必须有足够的理由,硬碰硬根本没用,“我告诉你,楚见,这些都是你的错觉,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觉得你对他是爱情,其实你对他也不过是好朋友、好兄弟,你知道吗?”
“爸,我之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是我也知道,面对再好的朋友、兄弟,我也不会日思夜想、脸红心跳,更不会,想去吻他。”
楚林成听了这话,气得眼角生生跳了两下,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笔筒掷在地上,桶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极少见丈夫发火的安克芬都被吓了一跳,楚林成手指着楚见说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混账话,总之从现在起,你不许再见沈长乐。”
楚见闻言,微微挑起眉毛,脸上也出现了倔强的怒色。
安克芬看爷俩要僵,马上拉住楚见的胳膊,说道:“小见,你一向都很懂事的,怎么这次这么糊涂呢?沈长乐他确实是挺可怜的,爸爸妈妈也不反对你对他好点。你怎么会爱他呢,你只是把你对他的同情当成是爱了,小见,你想想,妈妈说的对不对?”
楚见苦笑地看着安克芬祈求般得神色,心疼地不忍反驳,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退一步,那便再无以后。他尽量不去看妈妈的表情,说道:“妈,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你自己的儿子呢?我分得清同情还是爱情,再者,他家没有出事儿以前,我就是喜欢他的。”
安克芬几乎带着哭音劝他:“小见,你还太小了,你不知道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那条路有多难走。我们都是过来人,我们见过这样事,没有能长久的,最后都是搞到身败名裂,你想清楚啊,你的梦想,你的人生,都会因为你这个糊涂的决定毁了的。”
楚见扶着安克芬的胳膊,安抚她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的身体,“妈,未来不会那么坏的。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他,你相信我。”
楚林成不再跟楚见吵,他知道现在说什么楚见也是听不进去的,他看着楚见,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楚见,有些东西是不能沾的,有些错是不能犯的,有些事是不能试的,有些路是没法回头的,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毁了自己。从现在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手机没收,电脑断网,在家反省,直到你想明白了为止,我会亲自跟你们班主任请假。”
楚见一听便急了,“爸,你不能这样。”
楚林成边拿手机边说道:“我唯一不能的就是看你执迷不悟!”
楚见急忙喊道:“这就要高考了,我不能缺课。”
楚林成停下拨号的动作,看了楚见一眼。楚见以为他是为这句话所动,结果那个素来强硬如铁的父亲,却露出极其失落惨淡的表情,“楚见,虽然我一直希望你不要成为因为家境好而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但是,以咱家的条件,你也不会是那种只有高考唯一一条出路的孩子,甚至高考都不是你未来最好的选择。我不是看不上国内的教育,只是就算你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又能怎样?国外有那么多的名校,无论是学习环境、师资力量还是硬件设施,都不是国内可以比拟的,只要你愿意,随便一个大学都可以。从小我就告诉过你,对你而言,学习是积累和成长的过程,不是谋生的出路。高考参加了是种经历,不参加也无碍于你的未来。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的人生错了方向,回不了头。”说完便拿着电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