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学点头。
“我是楚见。”
“我知道啊。”沈长乐心想,这一天我净听别人说你了。
“恩,好。”楚见说完又回过头去。
好你个头,阴阳怪气的!
放学的时候,孟洋对沈长乐说,其实楚见人还不错,绝不是那种矫情的死书呆子,不过也没有听说他有洁癖什么的。后来沈长乐知道楚见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帮手叫肖千木,是跟肖千水一个妈生的她的亲哥哥。当时,沈长乐回想着那人的面容,粗眉大眼,如果去掉了些狠戾之气,那张脸确实是有点像肖美人的。
一个星期后,班主任决定了高三一班新的领导班子,居然没有楚见。
肖千木边转着手中的碳素笔,边回头小声跟楚见聊天:“你是怎么说服班主任让她同意你不当班长的?”
楚见嘴角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压力大。”
“啊?”肖千木手中的笔啪的掉桌面上。“这也太扯了吧?就您这吊儿郎当的小样儿?谁信啊?”
“我跟他说我只想好好地读高三,然后去最好的大学,我压力特别大,经常失眠等等,然后她就放过我了。”
“真的假的?”肖千木一脸不可思议。
“你说呢?”楚见头都没抬,狡黠一笑。
他将上节课老师布置的课后习题做完合上书页,问肖千木:“我看上去不像是压力很大吗?”
肖千木点头,“像啊,看你这俩大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熬夜读书呢。”
“不过,昨晚我还真是熬夜了,把你给我那游戏打通关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难啊!”楚见打了个哈欠。
“楚见,你太TM不是人了,怎么无论你干什么都是那么强悍啊?”肖千木想到自己昨天背书背到半夜,人家游戏玩到通关,第一百次如此感慨。
本来啊,成绩总是年级第一,写得一手好字,七七八八会好几种乐器,跑步游泳篮球足球都玩得很好,各种游戏更是无一不精。
可是,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你玩他也玩,你学他还玩,最后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学了所有该学的,玩了所有该玩的,还学得特别好、玩得特别爽。
人比人得死,肖千木认识楚见的时候,就有这个觉悟了,可是,时间越久他越迷茫,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沈长乐跟其他的同学一样,正在奋斗着背诵下节课老师要检查的概念,光是定义就七八条。他背书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他要用笔在纸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然后可以很久都记得特别清楚。
此时他就是在前边两个人窃窃私语中笔疾书,估计到上课应该是能背下来的。
自从那次泼水事件之后,沈长乐尽可能的不去跟楚见正面接触。他认定了楚大少爷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少接触的好。
肖千木向沈长乐挑挑眉毛,低声问楚见:“那小子没有再招你吧?”
“没有。”楚见向后瞄了一眼。
沈长乐沉浸在默写的气氛中,头微微低着,一缕额发掉下来挡住了眼睛,挺直的鼻梁下,牙齿轻咬着半边嘴唇,下巴勾勒出一条流畅的曲线。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被反射开去,皮肤表面呈现出一种类似丝绒般的柔软质感。他的手指修长,指节也不明显,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红色,闪着珍珠的光泽。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长乐的长相,最合适的莫过于——干净,干净得像是某种散发着氧气味道的植物。
楚见回过头,说:“上次他不是故意的,我看得出。”
沈长乐听了个音儿,嘴角一撇,心说:当谁乐意招你啊!
四
不知道是现在的老师太懒还是真的学生太多记不清名字,政治老师往前边一站,手指轻点头一桌的桌面:你来说说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那个同学站起来,说得磕磕绊绊的,不过总算是八九不离十。
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下一个,你说说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于是这一排第二桌的同志被拎起来。
然后第三桌那个说联系,第四桌说区别……
这一排一共9个人,最后三个依次是肖千木,楚见和沈长乐。
沈长乐低低骂了句“靠,忘记背这个题了”。他算着自己应该是轮到联系的,此时赶快翻开书小声的背诵。楚见听到身后细细软软的嘟囔声,不由得心中一动。
轮到楚见时,应该回答区别,他站来把这题从概念,到分类,到联系,到区别,以及边边角角的知识都说了一遍,当他停下,全班静默。
前边肖千木回头,冲他一挑大拇指:“嚣张!!!”
政治老师眯起眼睛,深深微笑,看楚见就像看国家栋梁、未来希望,“不错,不错。坐下吧!”
这下沈长乐郁闷了,眼神跟刀子似的刮着前面人的后背。
这家伙不是添乱吗?这下好,顺序被打破了,到我这里该说哪个呢?他恨恨地想,就你能,就你得瑟,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一点呢?
其实楚见还真不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他成绩是好,可是他从不因为自己成绩好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相反的,他跟同学们的关系很融洽。他很自信,自信到不需要用冷漠疏离来标识自己,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才能得到,他自得其乐走自己的路。也许他身边确实没有特别多知心的朋友,但是那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太好了,让绝大多数人选择远远地把他当成传说或者把他当成对手,而不是近距离的被他的光芒淹没。
当然,楚见不是故意找沈长乐的麻烦,相反的,楚见在见到沈长乐的第一面就觉得很有眼缘,那个干净如青木的男孩子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对不起。他当然没有生气,他甚至愿意回过头去多跟他说几句毫无意义的话,就为了看他无奈又乖痞的表情。
所以楚见今天的表现并不是他的风格,他不会这样锋芒毕露的去显示自己,他不必也不屑,而对沈长乐,他只是心念一动之下起了些他也不大明白的戏弄之意。
“最后一个同学,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嘛?”政治老师叫起沈长乐。
“没,没有。”都让楚见说完了,我还补充什么?他想。
“那把刚才那位同学说的再重复一遍。”
沈长乐先是一愣,然后凭着刚刚几分钟内背诵的印象,再结合上课时听讲的记忆,加上前边已经有人将同样的问题重复的回答了好几遍,他硬是将楚见的回答百分之九十五的呈现出来,而且听上去还比较流畅。等他答完,全班再次静默。
老师再次满意地点头,“好,坐下。”
楚见回过头,沈长乐正看向他,嘴角微翘,眼睛眯起,眼神儿倍儿得意倍儿挑衅。楚见冲他明媚一笑:“不错嘛!”沈同学扬扬下巴,心想,别以为就你强,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
经此一役,沈长乐不说是一战成名吧,也算是被班里的同学认识了。连孟洋都惊讶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挺厉害的。沈长乐有点莫名其妙,这应该不算什么吧,后来醒悟到,不是自己真有多强,而是因为对手是楚见,就像武侠小说中描述的,能跟绝顶高手过招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即便他们比的是扎马步。
沈长乐并不在乎那些看法,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学不成像楚见那样的“绝顶高手”,他只是还不错,而且,他觉得他已经尽力了。沈长乐的人就像他的名字,知足常乐。他不会逼迫自己到绝地,他自己心里有个界限,做什么事情达到这个临界值的时候,无论结果如何,成功或者失败,好或者不好,就到这个地步了,可以盖棺了可以瞑目了,绝不再挣扎。简而言之,他不执着,也不堕落,有上进心,但是点到即止。
这样的沈长乐有点懒,有点皮,让人觉得放松,偏偏各方面又还不错,从这个角度上看,沈长乐比楚见更受大众青睐,毕竟楚见太好了,好得气势凛冽,好得难以企及,一句话就是脱离群众。
不到三周的时间,沈长乐已经跟班里同学混得很熟了。男生们都觉得这小子挺爽快的,抄个作业啊传个纸条啊都很痛快,女生则认为沈同学成绩上乘,性格幽默,让他帮忙修个凳子抬个桌子的从不拒绝,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特别是当他笑起来,灿烂如八月里的阳光,明净得晃眼,这让他在女生堆里人气直升。
周三下午有节体育课,其实,对于高中来说,考大学是目标,除了体育特长生,所有人包括老师都自动的把这种课用来给同学们放松。体育老师张涵带着一班人围着操场慢跑三圈,跑到两圈的时候已经全无队形,第三圈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稀稀拉拉的遍布跑道。
男生还好,楚见、沈长乐、肖千木、孟洋还有其他几个人都跑到了最后,女生几乎都在半路撤了下来。张涵看着坐倒在跑道边上喘得死去活来的众人,一边喊他们起来走走,一边在心里哀叹,这些孩子的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整天在教室里憋着,个个脸色青白,这样下还没高考呢人都垮了。不过这课安排的也确实不合适,九月份的天气还是明晃晃的热,不能做什么剧烈运动。
跑完了让大伙自由活动。于是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凑到树荫下面去喝水,聊天。
肖千木凑到楚见身边,从口袋掏出两幅扑克,“打牌么?再找俩人?”楚见抬眼看见孟洋、沈长乐俩人正在临近的树荫下面铺张报纸坐着,叽叽咕咕地说什么,他眼珠一转,叫着肖千木走了过去,在沈长乐背后拍拍他的肩。
“打牌么?”
沈长乐还没说话,孟洋眼睛一亮,问道:“升级?”
“好。”经典游戏,大伙都没意见。
只有沈长乐谦虚地说,我玩的不好。孟洋一把拽过他,没事没事,有我呢!推推搡搡把他拉入了局。
五
四个人排开阵势,楚见和肖千木一家,沈长乐和孟洋一伙,孟洋斗志昂扬地说:“沈长乐,让咱们杀他个片甲不留。”楚见和肖千木相视一笑。
战上了孟洋才发现,楚见和肖千木绝对是高手,记牌出牌滴水不漏,反观自己和沈同学的组合,自己尚且还能凭着多年的实力争夺几分,沈长乐那就是闭着眼睛,全凭直觉,打得一塌糊涂。
“红桃K!”沈长乐啪的甩出。
“啊,沈长乐!他们上把就没红桃了。”孟洋高声叫唤。
三分钟后。
“沈同学,你有大牌为什么上把不管上?”
五分钟后。
“乐乐啊,你怎么还有方片啊?”
一刻钟后。
“长乐,兄弟啊,哥哥要被你拖死了……”
沈同学在孟洋一声比一声惨的嚎叫中稳如泰山般出着一把又一把人神共愤的牌,面不改色。他牙齿轻轻咬着一角嘴唇,看着手中红红黑黑的扑克,脑袋一团乱,偷眼瞧身边的楚见,他从开始就气定神闲,无论手中好牌烂牌完全不似肖千木似的表露无遗,他只是长睫低垂,嘴角微翘,总让人觉得他肯定拿了一手必赢的牌。几把牌过后,他脖颈上浮着微微的汗渍,闪烁着柔软的质感,他抬手拿牌呼扇两下,浅蓝的T恤领口一荡,现出精致的锁骨。
沈长乐心中哀叹,上天总是偏袒一些人,不光给他副好脑子还给他副好皮相。楚见刚好也转头,碰上沈同学的目光,他微微挑眉,沈长乐轻叹一声扭过头,嘴里嘟囔一句,啪的甩出一把牌。那气叹得楚见莫名其妙。
随后肖千木扔出最后一把,胜局已定。
孟洋往前一扑,一把抓住沈长乐的手,“乐乐啊,原来你说打得不好不是自谦啊!”
沈长乐也很无奈,“哥哥,我就一实在人,有什么说什么。”
孟洋不干了,换人换人,我不跟这位大仙一家了。
楚见随口说:“那行,乐乐同学,换咱俩一家吧。”他抬眼一笑,乌黑的眼珠流光溢彩。沈同学马上摆手,“算了,我别连累人了。”他把一边的李晓叫过来顶上,自己缩一边去观战。
李晓打牌倒是比沈长乐好点,无奈对手太强大,还是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肖千木愈发得意,楚见依然稳稳当当,脸上似笑非笑,乐乐同学终于忍不住了,蹭到楚见身后去看他的牌。
楚见感觉一片温热的呼吸羽毛般的擦过他的脖颈,沈长乐的声音在耳边软软的嘟囔,“这牌也不怎么样啊!居然还笑得出。”淡淡的气息绕在楚见鼻子尖上,让他想起雾天松林里清冽的草木香,他扭头,沈长乐的脸就在几厘米外,乌黑的头发和眉毛,衬得肤色很白,眼睛是带点蓝色的灰黑,像秋夜时节,朗月背后的天空,挺直的鼻梁,淡淡的唇色,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楚见笑得更开,“拿一手坏牌没关系,只要能打一手好牌。哎,我教你啊。”
一定是楚见笑得太真诚。
沈长乐后来察觉到自己无意识地点头,下巴一下一下轻磕在楚见的肩膀上,早就忘了几天前不要招惹这个人的决定。
那时阳光就砸在一米外的塑胶跑道上,溅起层层白色的热浪,淡绿的树荫下,少年们高声欢笑,心思如水般清澈。
他说:“咱俩一家吧!”
人们常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自从沈长乐不再觉得楚见神经兮兮,豁然发现楚见还真是不一般的光彩夺目,数、理、化一点就透,史、政、英能写能背,那手漂亮的钢笔字硬是把笔记本装点得跟字帖似的,不止本班的,十里八乡、左邻右舍的新老同学特别是女孩子,经常红着脸跟楚见借笔记。
楚见当然不是个书呆子,他甚至比一般的好学生更调皮一点。他会上课的时候会悄悄地跟身前身后两个人讲老师的字好丑,也会不屑的说老师哪里哪里讲错了,而且楚见还会画画,用沈长乐的话说就是还不错的儿童铅笔画。
某天沈同学在语文课上昏昏欲睡,一个纸团蹦到桌面上,他抬头瞅瞅前面的人,楚见正朝他挤眉弄眼,他把纸团打开,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儿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口水流地很欢畅。那小人儿头上顶个大大的“乐”字,旁白是“我睡!!!”。沈同学眯起眼睛,敢笑话我。他拿起笔噌噌加了几笔,纸团飞回,楚见打开一看,顿时笑喷,在睡着的小人前边又增加了个小人儿,那小人儿笔直的坐着,头顶上一个大大的“见”字,最妙的是那几根长睫毛,活脱脱就是楚见,旁白也俩儿字:“我装!!!”
那天肖千木问楚见借笔记结果又被人抢了先,肖千木无奈的问:“又是哪个MM啊?”楚见摇头说,好像是三班的。
肖千木叹了口气,说:“兄弟就是没美女面子大啊!”
楚见笑骂:“滚一边去,你跟我借什么笔记啊,肖千水的笔记还不够你看的。”
“她啊,眼睛都在头顶上,我才不借她的笔记呢!”说起来肖千木成绩也在上中等,但是跟他那个才貌双全的妹子还是没法比的。“这周三摸底考试,小丫头还憋着劲儿要超过你呢!!”
楚见微微挑眉,歪起一只嘴角,轻笑一声,没说话。肖千木对这样的笑容非常熟悉,从初中认识楚见到现在,他见过太多了,每当楚见处于竞技状态或者类似竞技状态,他就会这样的笑,仿佛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是土豆番茄大白菜,可他也不是傲慢,倒是有点理所应当,肖千木一直奇怪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楚见稳稳当当的年级第一名,比第二名的肖美人多出20分,沈长乐班级排到12名,年级排到六十名,肖千木班级15名,年级97,孟洋、李晓已经在年级150名开外了。
这次考试的直接后果之一是重新分座位。方法也很简单,全班人按成绩排好站在教室门口,第一名先进去挑好座位坐下,然后第二名进去挑,然后第三名,以此类推。楚见仍旧坐回原来的位置,悄无声息的,围着他身前左右默不作声的坐了一圈女生,沈长乐进门的时候,赫然发现前十名里的女生都以楚见为中心,辐射状散开,要不是楚见个子高,坐的倒数第二桌太靠后,恐怕就被全包围了。要说这班里高个子的没几个,楚见、沈长乐、肖千木和孟洋算是四大台柱了。沈同学犹豫着往后走,瞄见楚见正看着自己。他背挺得笔直,碳素笔在手头缓缓转动,阳光就缠绕在他的指尖,他就那样直白的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珠随着自己的脚步一毫一厘的滚动,沈长乐觉得自己的脚不听使唤地向楚见走过去,仍然坐在了原来的位子,楚见的身后,一个伸手就能勾着他的后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