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想了想,很快就说道:“我小时候被家人卖到了长安当丫头,许是我命好,被卖到了六爷府上,他们待我都是极好的,见我年纪小便让我干点轻活,后来更是亲自去伺候六爷,见到六皇妃的那年我才十五岁,刚开始我很是不服气,我觉得她还没有我好看,为什么爷就喜欢上她了呢,后来才发现,她和我们不一样,和任何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都不一样,她充满英气,说话直白,喜怒哀乐尽数表现在脸上,只是这只是面对我的时候才胡有的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喜欢六爷,却嫁给了他。”
她缓了缓又说道:“六爷非常爱她,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但是她在六爷面前很少展露欢颜,我很矛盾,一方面她和我极好,另一方面六爷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恩人。她明明比我只大了一岁,却总是说我不明白她的心思。不懂她的苦处。只是他们成婚还未到半年,有一天六爷忽然找了二十多个精卫,加上我,秘密的将王妃护送了出去,刚开始我和她不知道是为何,都是心惊胆战的,但是第二天一切都明朗了,所有人都在谈论六爷谋逆未遂被软禁在皇宫的事情,我不明白,六爷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没有那样的野心,他追去的不过是寻常人那样的日子,但却转瞬就成了罪人。”
韩岐倒是同意她说的这句话,那日他见六王爷,浑身没有一丝戾气,温温和和的。
苏红娟继续道:“我们一路到了蜀中,这里有六爷秘密买下的房子,我们就住在那里,六爷给了我们每个人一个石头牌子,害怕路上出事,便于日后找寻。”
她指指桌上的那块,说道:“就是这个,我们一人一个,我们在蜀中住了一个多月,六爷却一直没有消息,但是皇妃却一天天的消瘦起来,甚至整日整日的不说话,直到有一天她偷偷告诉我,说她有身孕了。我本觉得这是个好事,皇妃却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江岚惊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苏红娟淡淡一笑,她说道:“是啊,我也不明白,那时候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却说她爱的本就是别人……”
苏红娟摇摇头,她说:“那个时候的我也天真的很,听了她的一番说辞,竟真的同情起她来,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自己太蠢了。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极力的劝阻她留下孩子,大约真是被我说动了,她便安心的养起胎来,可是……很快,大约只过了半个月,因为大家对她根本没有防备,她竟然以有事情要吩咐召集了所有的人,然后她在茶水里下了毒。”
……
……
“下毒?”这下惊讶的就不知江岚一个人了,就连方祺的注意力也从茶杯上转移了过来。
“是。”苏红娟道,“我的碗里没有毒,但是其他人的有,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才知道皇妃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六爷精心选出来的人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普通的药物给放到,后来她才告诉我,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况且是在大家都对她丝毫没有防备时才下的手。”
她又指指那把刻着三号的剑,说道:“那个时候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我就见其中一个夺门而出,我想他大约是没有喝水,这个时候就见皇妃从腰间抽出一个把软剑,她速度极快,那人大约也没想过她会武,便失了先机,他们在院中缠斗许久,我吓得双腿发软,脑中空空,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满眼全是死人,过了一会儿我就见皇妃满身是血的回来了,她说,那人逃了,后来我们埋了他们,发现不见的是三号,但是却不知道姓名,皇妃烧了房子,立刻带我离开了。”
苏红娟闭了闭眼睛,似乎极为疲惫,过了许久才又说道:“她不杀我,许是还有些轻易,又或许是带着我比较方便点,毕竟她的孩子还在。”
她说道这里停住了,看着韩岐问道:“韩大人,六皇子……不,如今的六王爷是想怎样呢?找回王妃么?”
韩岐说道:“不,他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消息而已。”
苏红娟点头,“我懂,他知道的,王妃并不喜欢她,若是王妃活着定是不会去找他的。”
韩岐道:“你这么说,那她一定已经不在了。”
苏红娟忽然转头看着方祺,她问方祺道:“你知道王妃是谁么?”
“啊?”方祺迷茫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苏红娟脸色苍白,她的手互相交握着,表情有些忐忑,韩岐和唐青然对视一眼,均觉得她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苏红娟其实不想说,如果可能的话她真的希望能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方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他仓皇无措的看着方一梵,后者嘴唇紧抿起,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幽暗,面若冰霜,似乎能将整个书房的气氛冻僵了似地。
苏红娟幽幽的说道:“她的名字叫苏忆锦。”
“咣当!”
方祺手中的瓷杯掉在了地上,他坐在圆凳上挺直了脊梁,面色忽然苍白起来,大眼里头满是不信,复又变得狂喜,变得后悔,变得遗憾,最后的最后成为了一种深深的绝望。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苏红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一梵见状,连忙将他扯进了怀里,他低声道:“爹爹,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似乎整个时候他引以为傲的镇定自若彻底瓦解,剩余的只是无措,方祺不说话只是摇头,方一梵就将他紧紧的搂住,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替他分担一些痛苦。
唐青然不明所以的看韩岐,韩岐也是一脸不明白,事情好像有些……超出预想。
方祺的情况依旧不好,他甚至开始瑟瑟发起抖来,方一梵大怒,抬起头来,喝道:“苏红娟!你给我说清楚!!我爹他怎么了,苏忆锦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大约是气疯了,眼圈都是红的,模样甚是可怕,苏红娟吓坏了,段天誉拦在她面前,斥道:“一梵,红娟就算有百般不对也是你半个母亲,你小时候是她拉扯大的!!”
韩岐忽然表情古怪了起来,他转头,就见唐青然也是一副同样的表情,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对视起来,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人生不过几十年,却因为一场阴差阳错……抑或是一场并不复杂的阴谋而擦肩,错的到底是谁?
当然,这个旁观者清自然不包括江岚,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就见韩岐和唐青然两人在如此严肃的气氛下“眉目传情。”顿觉得不公平起来,伸手戳了戳唐青然打断了他射向自家大人那“灼热”的目光。
唐青然转头看她,就见江岚那大眼睛里强烈的求知欲/望,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韩岐,意思是去问你家大人吧,江岚立刻苦了脸,若是寻常时候她问什么都成,可以牵连到案子,她可不敢随便的问,虽然大人不会生气,但那绝对是一问三不答,再加上那严肃的表情,她立刻就想自挂东南枝。
见她那苦瓜脸,唐青然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还是等着正主儿自己说吧。
苏红娟对上段天誉质问的眼神,有些胆怯道:“我不知道为何静之反应这么大,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是真的慌乱了,她说道:“我只知道一梵是六王妃的孩子,其他的我就都不知道了,真的……”
韩岐和唐青然已经想到了,惊讶的就是是段天誉和江岚了,就连方一梵也安安静静不说话,他早就想到了,方祺那不正常的反应,还有这么多年他闭口不谈他的母亲,点点滴滴在这一瞬间忽然涌上脑海,一切明了了。
他不是方祺的孩子,他甚至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究竟改难过还是该庆幸。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就说明他心中那萌芽的不正常的感情能有一个正常的渠道来发泄,来获取。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们还能有什么羁绊呢?
第五十三章:无常
书房的气氛诡异的胶着着,唐青然却忽然打破沉默,他问苏红娟道:“你从前见过我么?”
苏红娟摇头,“不曾。”
唐青然又问她道:“那么你初见我的时候为何那么惊讶?”
苏红娟似乎不明白他说的话,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她问:“你说是在江北府县衙的时候?”
未等唐青然回答,她又说道,“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见过的一个女子太像了,太像了……”
忽然她愣住,片刻之后她说:“你姓唐啊,对了,你姓唐啊,难怪了……难怪了……”
她问:“你家住在接天涯上么?”
唐青然忽然变了脸,但他却点头了。
苏红娟便道:“那她就是你的娘亲了,一定是你娘亲了,我没有见过你,但是我见过她的。”
“我的娘亲?”唐青然觉得这个答案太过于匪夷所思,就连段天誉都是一副脑子里拌了浆糊的表情。
明明说的是六王妃,怎么顷刻间就扯到了门主夫人。
唐青然问道:“你认识她?”
苏红娟此刻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索性一口气说了个明白,她道:“当年六王妃烧了蜀中的房子,带着我去了离衡都不远处的一个山中,我不知道那山叫什么,一路上只管跟着她浑浑噩噩的走,我们在山下花了很多引子雇了个本地的猎户,带我们上山,他带我们走了一段,在一座山峰下停了下来,我见那里立着一个很大的石头,上面有字,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到了的那个地方叫做接天涯。”
接天涯——那是青玄门的所在地。
唐青然眼睛微微眯起,往日有些懒散的表情忽然从他脸上褪去,他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地,紧紧的盯着苏红娟。
苏红娟打了个寒战,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她心一横说道:“六皇妃带着我上了山,到了山顶我才发现那里竟有个非常大的别庄,只是四周的墙太高,戒备的太森严,就连门口都没有标示,我就听皇妃对门口站着的两个戴面具的人说,她要找一个叫做唐铭远的人。那两人起先并没有什么动作,后来就见皇妃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牌子,那两人便立刻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们,并好好将我们安顿在了别庄里头。我们在那里住了七八个月,却没有见过那个叫唐铭远的人。”
“刚开始六王妃很是开心,天天盼着等着,可是越到后来越绝望,甚至连我也明白了,那个人根本就不想见她,我和她住在一个叫做碧海阁的地方,虽然他们并没有限制我们的自由,但是皇妃从来不乱走,她不让我叫她皇妃,只让我叫她姐姐,我那时候本就无依无靠了,她对我也并不是不好,渐渐的我就真的当她是我的亲姐姐一般,皇妃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那人甚至给她找了月婆,饭菜补品都是最好的,只是他却一直没有露面,直到有一天我们无意间走到一个叫做念嬅阁的地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已经成亲了,他妻子的画像就在念嬅阁里头挂着,是个很美的人,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她唇边含笑,就那么俯视着我们。六皇妃站在画像前头又是哭又是笑,到了晚上,她不听我的劝阻一定要见唐铭远,也就是那晚,她失魂落魄的回来,收拾了行李,带着我离开了那里,一路上并没有人拦截我们,唐铭远甚至让人带我们下山。”
这个时候方祺推开抱着他的方一梵,他好像忽然回过了神,急问道:“红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他娶亲了?那是什么时候?”
他问的太快,问题太多,苏红娟愣了下,回忆道:“我说,我和皇妃走到一个叫做念嬅阁的地方才知道那人已经成亲了……”
方祺听了木着脸,什么话都不说,或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唐青然忽然明白了,他插嘴道:“你们见的是念嬅阁的一幅画像?”
苏红娟点头道:“是的,我们看了那幅画像,便有人来告诉我那是他们的门主夫人。闺名念嬅。”
唐青然笑了,他说:“你们看到的既然是画像,那就说明我的娘亲那时已经去了。”其实自从他懂事以来,见到的也不过是自己娘亲的画像罢了。
方祺的目光就落在了唐青然的脸上,茫然的、无助的,看的唐青然心里一疼,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方一梵冷冰冰的看着自己,挡在了方祺的面前,方祺就那么愣愣的转回了视线,他对苏红娟说:“你继续说呀。”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悲戚,苏红娟也哽咽了,她说道:“皇妃和我下山之后雇了马车慢慢的往长安走去,她的情绪很不好,一路上颠颠簸簸,到了长安之后那孩子就早产了,皇妃对我说,让我别担心,她说她的师兄在长安,我们住在那里没人知道的。但是第二天她却用六爷给的钱在长安给我买了一个小房子,她自己去找了她师兄,过了三天,就有人来找我,那人说,皇妃自缢了……”
苏红娟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那哭声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内疚抑或只是单纯的发泄,混杂了太多太多,声嘶力竭。
方祺忽然说:“对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五月十二,失踪了一年多的忆锦忽然敲开了我的门,她说,师兄,我怀上了铭远的孩子,是他强迫我的,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出来。”
苏红娟忽然止住了哭声,又是惊讶又是不可置信,她说:“皇妃说孩子是唐铭远的,这怎么可能?一梵是她和六爷的孩子啊,这个错不了的。”
方祺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我不信,但不得不信,忆锦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是我的师妹,我需要我处处护着的人,她说唐铭远已经成婚了,已经忘了我了,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美人在怀,可是……为什么……她……骗我……”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其实根本没有为什么,谁都明白,爱就是最大的理由。
方祺顿了顿,他说:“她抱着孩子来了,她说那个孩子叫苏沐,她在我家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她上吊了。她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有一个姑娘是一直照顾她的,就住在附近,要我照顾她,我便使人通知了红娟,后来更是请她来照顾孩子,她去了之后我便给孩子改了名,我私心不想让孩子跟着她姓,我想那是他的孩子,我要给他好好养大……”
事情好似已经全部明了了,但是唐青然忽然问方祺道:“那么你为何要忽然离开长安?”
这下就连苏红娟也不明白了,她说道:“是啊我一直不明白,我们离开长安去了很多地方,但都超不过一年,后来我便提议去江北,那是我的家乡,方祺同意了,所以……”
方祺说道:“因为那个时候他说要我等他三年,可是三年还未到,等来的却是我的师妹和他的……孩子,我怎么还能住下去,怎么……能。”
苏红娟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的捂住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唐青然这个时候却笑了,他问苏红娟道:“你知道为何苏忆锦那也从我爹的房间里出来便和你下山了?”
苏红娟摇头,她说:“我不明白,但是皇妃说她并未见到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