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然道:“那就对了,她见到的不是唐铭远而是另外一个人。”
“谁?”
韩岐忽然说道:“是方祺吧。”
唐青然点点头,就见方祺骇然的抬起头来,“我?”
唐青然道:“是,她看见的是方祺,满满半个房间的屏风上,画满了方祺,那是我爹画的,栩栩如生,在他的卧房里,眉眼、表情……”
方祺愣住了,他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当然更吃惊的还是方一梵和苏红娟,苏红娟几乎连站都不能,她不敢相信,她认为是亲姐姐的人,竟然荒废了别人的一辈子,她看着方祺,满脸祈求,她说:“静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从来不提,我以为你知道的,我要是早些知道,我会告诉你的,真的……你别怨我……”
方祺摇头,他说:“即使是误会,他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找过我。”
这时候就听段天誉道:“这么多年,门主一直都在找你。”
苏红娟忽然抬头看他,“原来你是那个人的人?”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就是青玄门的门主,唐铭远。
段天誉却对方祺说道:“是,那个人,唐铭远,他是青玄门的门主。他被上任门主抓回来之后,第一年,被关进后山闭关,刚出来就因为拒婚被打的奄奄一息,第二年他接手了青玄门才知道原来那是个朝廷在江湖的秘密据点,他逃不开了,他连着好今日没有合过眼,繁杂的事务,不断的训练,门内的各种纷争,他甚至连看孩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一笔一划的在那个长长的屏风上画满了你的样子。后来他便一门心思的扑在青然身上,他说,他自己没了自由,不能让孩子跟他一样,他说寒冥掌法若是使的出神入化,虽然可以让人经脉全断,但心脉却还能护着,那样就可以避过所有人的眼睛,将孩子送出去,因为这个缘故他练了四年,日日夜夜,四年后他送走了青然,位子也坐稳了,他才派我去找你的下落,我从长安一点点找寻你的踪迹,一直到了江北,却发现你有了孩子……他知道后整整五天没有出过房门,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和你的画像说话,他手里端着一杯茶,说的眉飞色舞,哪里还有半点寻常雷厉风行的模样,我以为……他疯了。”
段天誉,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断了胳膊的时候他若无其事的忍受了好几天的剧痛,这个时候却哽咽了,他说:“五天后,他对我说,要调我去江北,要我护着你们……他说你,是个没有心眼的人,说你喜欢吃甜的东西,说你……睡觉的时候总会踢掉被子,说你……”
段天誉的声音低沉,在这个安静的午夜,一点点的击打着方祺的心,他的脸上不再是往日天真的模样,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他颓然的靠在方一梵的身上,眼泪滑落,他自己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心里悲凉万分。
二十年……
沧海桑田。
——第四案·完——
第五十四章:前章
五月初三的武林大会,几人商议了之后定在五月初一启程,这段时间以来,方祺等人一直住在他家,若说韩岐和唐青然两人感情培养非常顺利,过的很是惬意,那么方祺就正好相反。
唐青然被方祺看的不自在,他悄声对韩岐说道:“我长的跟我爹爹差远了,他看我作甚。”
韩岐没好气的撇他一眼,“爱屋及乌,让他多看几眼你也不会有损失。”
唐青然委委屈屈道:“阿岐你就让外人随随便便盯着自己的夫君看,我就知道你喜欢方祺。”
说完乘着韩岐恶寒的空当,偷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方祺于是红着脸转过头去了,唐青然摸着下巴琢磨着这招还挺好用,日后方祺多看他几眼也好,他就有机会多亲亲。
结果转头就见韩岐冷冷看了自己一眼,唐青然毫不在意,他知道韩岐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靠在韩岐身上,拿着那镶着金边的衫子摇呀摇的。
段天誉嘿嘿笑了两声,撩开帘子看了下,道:“青然,已经能够看到村落了,景阳不远了。”
唐青然懒洋洋的“恩”了一声,宫主架子立显,段天誉可不在乎,他乐颠颠掏出几个小点心给苏红娟递过去,柔声道:“红娟吃点这个吧~”
唐青然瞧着那点心甚是眼熟,细细一想,可不就是前个月钱钺送的那盒子精装的点心么,他心想这人还真会借花献佛,不过这样也好,他可是个小心眼的人,那盒点心早点吃了好。
韩岐任由唐青然靠在他的身上,肩膀微微有些酸痛,他也不说,只是看着唐青然翘着腿,横卧着,占据了大半个榻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但又觉得很是平静。
唐青然歪着歪着就迷糊起来,这些天来似乎感觉又有些体力不支起来,他觉得奇怪,按理说不久前才在天山练成了残子决的二层功夫,就算以往是半年发病一次,那这下也可以拖到一年了,怎么现在感觉反倒是越发的近了起来,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给韩歧听,他自己也没有把握韩歧是否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种种变差的征兆,他自觉疑惑但是却无处问询,只盼的这次武林大会结束,爹和是师兄的事情都能告一段落,他才能够安心的去寻找治病的法子,而且,若是见到了唐铭远,那也定会有所帮助。
他心里始终记着那天夜里,韩歧问他‘你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久,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他知道这些话说起来狠,但阿岐心中一定难受的很,毕竟他那日说话的时候那似乎从心底发出的怒气,还有那微不可查的哽咽。
韩歧从来不是个喜欢感情外露的男人,在他所知道的情况下韩歧唯一一次落泪便是青格勒死的那次,很多时候他心情不好都是板着一张脸,而那次,他却出奇的愤怒了,唐青然心中其实除了心疼还有一些庆幸,庆幸自己能够让阿岐的情绪有所起伏,他其实一直都没有信心,他以前总觉得阿岐是心中有人,所以对他淡薄,但是后来却越发的觉得其实阿岐根本没有爱过青格勒,他对青格勒的感情不过是内疚混合着心疼,久而久之他自认为那就是爱情。
所以,他不能让阿岐从自己身边离开,所以他要活下去。
韩歧看着他入睡,轻轻的抚了下他的脸,他只觉得唐青然最近食欲有些不振,而且十分容易累,他昨日也曾经找过段天誉问过,只是段天誉说平常这种病症都是半年一发,按理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再次发病的,韩歧一算,离上次唐青然发病不过三个月有余,况且……他忧心忡忡的看了窗外一眼,唐青然曾经说自己是为了治病而去的天山,那么怎么可能会越治越倒回去了呢。
他低头看着唐青然安然的睡言,就见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青色,只是他睡得却极其安稳,嘴角边似乎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韩歧心想这人长得倒是无从挑剔了,那桃花眼扫过便能将姑娘们的心都掳去了,冠玉的面庞,却经常是十足风流的比表情,这么一个出挑的人却总爱黏在自己身边。
韩歧叹了一了一口气,心想,这个人可别死了才好,否则自己怕是真要孤独终老了。
马车咯吱咯吱的终于晃到了景阳城,景阳和衡都想必少了几分喧闹却多了些古朴,车子穿过宽石板路,一路朝着北郊的落剑山庄而去。
段天誉看着睡熟的唐青然,心中有些拿不准便问韩歧,“韩大人,要叫青然起来么?”虽说他是长辈,但是韩歧一贯严肃的作风却让他叫不出什么亲密的称呼来,苏红娟瞧着唐青然的脸色,纳闷道:“我怎么瞧着这小子气色有些不好。”——她不是什么浮华宫的人也和青玄门没有瓜葛,自然是没有什么尊敬的语气,况且若要论起辈分来她可比这两个小鬼大了一倍。
只是……她却无法叫韩歧小鬼,想想就觉得……
段天誉这时候偷偷拉了苏红娟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忐忑不安的看着韩歧,原本她并不怎么畏惧韩歧,其实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只是从那件旧事被揭开之后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心肠极好,但浑身散发这一种不好接触的感觉,她寻常更是能避就避,让段天誉好生费解。
韩歧摇摇头,轻声道:“段叔,你当我看不出来么,青然这病,似是又发了。”
段天誉便不再说话,苏红娟拉开窗帘看了看,已经上了山道,四周还有纵马而行的青年侠客,她想,多少人抱着出闯荡江湖见义勇为的梦想而来,然,这个世界却终究不是那么干净,这场武林大会看似是为了铲除为非作歹的青玄门,而事情的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算算日子,明日便是初三了。
她合上帘子,也合上了自己的一腔思绪,无论如何,只要身边的人都平安就好了。
方祺这时候也围了过来,他认真的看着唐青然的脸,似乎真想在那脸上看出几个洞来,方一梵木着一张脸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只是神情比却比以往更加冰冷,韩歧记起不久前方一梵对方祺的温柔和关切,事到如今,似乎都有些恍惚了,这般禁忌的爱恋本不容与世俗,而他们,却比自己和青然更多了许多牵绊。
他一巴掌拍在唐青然的脑袋上,“青然,我们快到了。”
唐青然正在好梦,忽然被人一巴掌拍醒,心里大不高兴,但睁眼看到选在自己眼前的是韩歧那张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顿时一顿子的气就烟消云散了,心道阿岐必然是没有发现自己身体有差,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这么不‘怜香惜玉。’——虽说他不是玉也不香,但好歹能够勉强算得上是秀色可餐吧。
他揉揉脸,含糊道:“我怎么睡着了。”
韩歧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漫不经心道:“可能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吧。”
唐青然便顺着往下说:“大约吧,总觉得有些累啊。回头要好好补几天。”说完又无赖般的凑近韩歧,低声说:“阿岐你可要好好补偿我,这几天被你累得够呛。”
韩歧斜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每天晚上钻我被子,我犯得着跟你每晚切磋么。”切磋二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似是恨不得将这个厚脸皮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段天誉听着他们的对话,很明智的选择了无视,心想这两人明明彼此心里清楚的人,却还装个没事人似地插科打诨,有话就说才是男人的做法么。
只是他哪里知道,心里头越发觉得郑重的东西边越发的不想失去,越让他们觉得不安的事情,那边越发的避过不谈。
马车在落剑山庄门口停住,立刻就有前来招呼,韩歧将自己和唐青然的拜帖低山,那人看了面色一变,连忙将几人引了进去,放一进去,一声‘六扇门韩大人到’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却不想,下一声‘浮华宫宫主到’更是让整个大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唐青然依旧是一袭红杉,他从来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金边扇子轻摇,嘴角噙笑,缓步踱进大堂。
众人只觉得那笑容三分张狂七分嘲讽,虽然每个人都知道浮华宫在江湖上一直都是亦正亦邪,但这次居然能够亲自见到浮华宫来人还当真是稀奇,而更为稀奇的是来的居然是浮华宫宫主。
江湖中也有不少人认得唐青然,但都记得他是当年以一人之力独挑梅林32个山寨,于是人人都但他是少年侠客,却不想这人却销声匿迹了很久,知道前不久江家的出事才看到看到他的踪迹,然而此刻……
他却是以浮华宫宫主的身份而来。
震惊之情可想而知,更有如蒋若清、殷小惠者,原本走过来的步伐戛然止住,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想到的俱是那日孟宇以浮华宫之名害了两条人命之实。
而,作为浮华宫宫主的唐青然却什么都没有说。
若他当日早些揭穿孟宇的身份,那么孟宇就不会有机会害死两条人命。
亦正亦邪的浮华宫宫主,出现在征讨青玄门的武林大会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每个人心中都多了些猜忌。
而更加让人费解的是,从江家开始,唐青然和韩歧的关系就很是亲密,却不想如今两人竟也是一同前来,莫不是朝廷……
唐青然好笑的看着每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对韩歧轻声说道:“看样子是我连累你了啊。”
韩歧不以为然,心道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这里有两个青玄门的人吧,若是知道了,那想必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原本秘密商量的讨伐,就要这么光明正大的被听了去。
段天誉自然也是如此,耳边听着关于‘罪大恶极’的青玄门的悄声私语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苏红娟扯住他的衣袖是以他不要太冲动,段天誉和苏红娟此番是以浮华宫左右使的身份而来。方祺和方一梵自然是以六扇门的身份来的,几人走至屋中,落剑山庄庄主杨百河亲自将几人引至桌前,韩歧略略扫,心中觉得好笑。
这一桌上座的那人不就是许久不见的盟主林子哲么,而他身边那位纱笠长袍的不就是乌潜么,只是他遮住了脸,衣衫宽大,若不是熟识的人,一时间还真是男女莫辨。
第五十五章:前章(二)
韩歧和唐青然就坐,方一梵和方祺自然的站在韩歧身后,苏红娟和段天誉站在唐青然身后,唐青然似笑非笑的挑起嘴角,对林子哲道:“盟主大人好福气,身边常有美人相伴,真是羡煞人也。”
他这话说的挑衅意味十足,引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林子哲是谁,是武林正道上最不能惹的人,也是当年最有争议的人。
他独身一人来到盟主甄选场地,一身武艺让人辨不出来路,按理说这么一个人武林中人是不敢留的,只是他的出现太过凑巧,带给岌岌可危的正道武林一点希望,但是有人提议若林子哲有什么特殊的目的,那便合力将他诛杀,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是那样,看起来也的确尽心尽力,只是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林子哲就像一个不不定时的炸药,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舒服,而现在各大门派相继死人,又是对付青玄门的紧要关头,压在林子哲身上的筹码又大了些。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失误。
林子哲挑眉一下,两人目光想接,都看到了些兴味,他说:“没想到阁下竟然是浮华宫的宫主,林某真是小觑了阁下,不过,说起美人……”
他眼神看向韩歧,赞道:“你也不差。”
虽然比不上乌潜,他心里补上一句。
乌潜蒙着脸,气的咬牙,心道若不是自己武功比不上林子哲,何必在这里受这种气。
韩歧却比他淡定多了,只当耳边两个苍蝇嗡嗡叫,他此刻正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观察大厅情况。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巧对上了蒋若清看过来的目光,他同自己门派的诸人站在一起,俱是一袭青衣,分外整齐。
殷小惠就在他身边不远,周围围着数名彩裙女子,是这个会场最大的亮点,华玉阁出美人,名不虚传,那炙热的目光十有八九是冲着那边叽叽喳喳的女子去的。
忽然,韩歧敏锐的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他侧眼一看,险些没咬掉舌头——白骞正闲靠在一个立柱旁,嘴里不停的动弹,看起来是在吃东西。
他穿着一袭白袍子,身边站着个吊儿郎当的黑衣人,闲的抠耳朵,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猥琐。
他看着满厅来往客套奉承的人,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武林同江湖,仿若毛之与皮。
林子哲要将这个武林毁了,唐青然要帮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