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唐明月(FZ)下——年爱

作者:年爱  录入:10-05

做下人的,总是百般为难。

庭院深深,余光里有两面墙上爬满了藤蔓,层层叠叠的涟漪,透出些寂寥的味道。

唐礼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肺间都是疼的。

耳边忽然响起唐希的声音,三分无奈,七分却是唐礼辨不分明的嘲讽,“你果然还是没长大啊,小礼……”

(我不需要一个总是长不大的孩子。)

忽然联系到一起的话语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响,每个字都是一根刺,扎到他心上鲜血淋淋。唐礼转身怒目而视,“你又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唐希款款而来,语气却平静而淡漠,“但是你却让我很失望。我本以为你现在好歹也算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少也还是可以放宽些心,不再整天想着我的弟弟今天会不会遇到什么不顺利。只是你现今的表现……哼。”

难得的冷笑,彻底勾动唐礼的愤恨,“滚!”

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倾尽心力,全为了他一眼流连,结果到头来他却早就通透分明。你又怎知道他如何轻易将我抛入个地狱,看我挣扎,看我万劫只当是消遣!

唐希挽起胸前流花,冷笑,“说完了想说的话,我自然会走人,不必要你来赶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稍有不顺就不吃不喝,你当你才几岁的毛头小子吗!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你的怒气,还是想要凭借这个手段再去博取父皇的怜惜?开什么玩笑!”

从来对唐礼和颜悦色疼爱有加的唐希,此时说话却毫不留情,言辞刻薄,挑起唐礼旧时的作为更是直接揭了他的伤疤。

唐礼猛然攫住了唐希,阴冷的杀意从他眼里闪现,“闭嘴,滚。”

唐希却毫不在意的一笑,“真不知道,你这样总叫人操心的家伙,哪里值得他为你部署那么多!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知道一味追求你自己的假想,动不动就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你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可以找个借口躲进他怀抱撒娇的孩子吗!你也不小了,就不能长进些,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她语调低了下去,转而哀伤,“你就不能让他少为你操些心……”

唐礼虽是又痛又怒,但唐希话里话外透出的意味如此明显,让他不注意都难,“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意思。”唐希唇角勾起冷笑,“枉他为你经营多年,你却跟个睁眼瞎一般!什么也见不着,还以为就你伤痛难过。我不妨告诉你,你身边那个阿离才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宫里的那个根本就是一团烂泥!”

她竟然知道?!

似乎对唐礼此时的反应很是满意,唐希慢慢笑起来,冷淡淡的说,“那样温柔得能腻死人的眼神跟笑容,也就你这个自小就被泡久了的人才分辨不出来!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会待你好到了骨子里去!”

却原来,就连别人也是早早知道了,唯独他自己看不明白,所以现在这算是惩罚他目光不清么?

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我这样一个人!他是走过了千百年岁月的人,而自己又算得什么?

一团执念,一簇怨灵集结而成的人形罢了。哪里会得了父皇那样的在乎?

“他根本就是……根本就……”句末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为着忽然间怎么堵也堵不住的酸苦,涩涩得叫他口舌僵硬,终究是说不出话来了。

阿离笑着凑脸过来。

阿离微转身,长发末尾的缎带回旋出美好的弧度。

阿离同千狐说着话,侧脸望向自己。

……

恍然惊觉,原来不管那个人在做什么,他的眼神却总是会落到自己身上的,淡淡柔柔,缠绵而轻缓。

或许……

或许……

唐礼陡觉着掌心有些汗意。

或许他其实……

唐希不欲再说什么,宽袖一挥,甩出一枚金属制的半个手掌大小的牌子,磕在平平整整的石板地上,溅出几朵火花来。

“用你自己那双眼睛好好的去看看,你这么些年到底是活在怎样一层保护伞下。”

——

高楼之上,正对了内皇城的方向。

眯眼望去,整座皇宫映了青天白云,越发耀眼。,

“这华国到底会变成怎样,你就不感兴趣吗,朕的王夫?”美艳的女子突然发问。

懒洋洋躺在温软的皮毛中的女子,一身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华美长袍,十指丹蔻,红唇欲滴,言语里都是说不出的慵懒风情,挑起描画了金色纹路的眉眼,望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这里可是你的故国啊,王夫。你就不想知道,这个国家将走向何种结局吗?”

男人抬头,一张青白的脸,唇色暗红,眼袋浮肿,眼睛黯淡无神,鬓边白霜斑斑。

倘若华国皇室里的弟兄们来看,只怕要大为吃惊。原因无他,这人正是离国多年的,当年同唐希唐礼交往虽不算最密切,但也过得去的七皇子——唐棋。

不过十年来的光景,尚未而立的他已然呈现出此种身疲力尽,内中虚浮的老态来。

他不咸不淡的回答,“这同我有有什么关系呢,早在我入赘你国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你国的子民了。这个国家是灭亡还是兴盛,只要不对我国有什么不利,并无关注的价值。”

“这话说得……啧啧,王夫你就是这张嘴,总是口是心非。你在朕宫里的那些时候,不是成天想着法子怎么回国嘛。怎么现在真让你站在你的华国土地之上,面对你从小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华国皇宫,竟然是这样一幅冷冷淡淡的模样?”

这女子正是当年来此的禾国公主。如今却是一国之主,禾国的女王陛下。

唐棋面色不改,“陛下说笑了。”

如今他的心里却是枯井一座。早年的热情和壮志,早被眼前这女人用了各种手段消磨的差不多了。

身在异国,不管他如何挣扎,也不过是这女人手头的玩具,任由玩弄。禾国非但不是他冲出华国另有建树的新地,反倒是他此生也逃不出的囚笼。

那些地狱样的日子,他熬过来了,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踌躇。早在他跪在这女人面前,当着众多宫侍们痛哭流涕,乞求她的饶恕时,便注定他从此只能做她脚边的一条狗,卑微到骨子里。这女人给了他王夫这个最高的头衔,底下还养着一大群年轻貌美的面首,纵情欢乐。

这次又突发奇想,带了他避开两国正式外交,偷偷潜入皇城里来,是借机要更加羞辱他,或者是别的什么理由,唐棋他是当真不在乎。

倒是禾国女王一直望着皇宫的方向,自己也安静了下来。

唐棋自己野心比天高,妄图通过掌控她来谋得禾国实权,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禾国多年基业,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几斤几两的外人触碰!

唐棋那点子愚蠢而龌龊的心思,在从小作为皇位继承人被培养长大的她眼里看来,如同儿戏。只是撕扯掉这人虚伪和自满,狠狠敲打他的尊严,却是无比畅快的事情。

而她不杀唐棋更立唐棋为王夫的理由,不过是少女心事,爱屋及乌。

禾国女王闭目养神。

华国皇宫,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之一。这里面有着那年不过一个照面,便夺去了她此生爱恋的少年。叫她寤寐思之,辗转反侧,终究是泪别离场。

她面首无数,唯独一颗心却是交付了出去再也没拿回来。

时隔多年,那人再度联系,言谈之间隐隐透露出他如今处境维艰。她立时飞奔而来,候在这皇宫外面,只待他再来一句话,便倾己身之力助他。

很好笑不是?可她乐意。

第88章:时。

有间客栈对面的客栈。

日头才上,店里并无多少客人,如今在桌上正吃喝着的都是昨夜住宿了的客官。

距离饭点还早,大部分的人都去后院帮忙做准备,一楼只有两个小二搭了帕子在肩头,把桌子一张一张挨着擦过来。

“哟,二位,您请坐。”近门的那个眼尖,见着了两人人踏步进来,忙迎了上去。

常年在这里工作的他眼力劲那是不同寻常,看这两位一身虽不华贵,但那料子他可看得出好坏贵贱的,怕是城东那家的青松锻也抵不上这身的。

越是低调只能说明两人来头越大。

唐礼漠然的望了他一眼,目光四顾,这里便是唐希所说的地方?如此寻常,能让他发现什么端倪。

“昨天的牌子呢?”唐希冲着唐礼摊开白皙温软的手掌。

昨天扔下了牌子之后她就拂袖而去,今早却天未亮就寻了唐礼,说是要带他去看些东西。

唐礼沉默着拿给她,那牌子他昨夜里放在手里很久。

它的外形跟上头的花纹,他再熟悉不过——晴雪枝,他父皇喜爱的花卉之一。

唐希捏着牌子,站在客栈的大堂里,给这个迎上来的小二看了看。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弯腰搭手,“两位客官,您往里面请了。”

两人坐进了雅间,小二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就下去了。

唐礼嫌恶的看了看杯子,没碰它,对唐希道:“你未免也太不避嫌了。”

唐希不以为意,笑着道:“这有什么好避嫌的?这牌子是他们这边的贵宾标志而已。”

唐礼:“……”

唐希捏起杯子,点漆双目凝着杯中茶水,“你觉得,那该是什么呢?”

窗外楼下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和雅间内的安静似乎成了两个世界。

“小礼,昨天也是姐姐我激动了,你别往心里去。”唐希还是叹口气,先开了口。“我只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阿离就是父皇的?”唐礼突然打断她。

“最开始的确是没有察觉到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父皇以前认识的人罢了。”唐希的手指在杯沿上滑动,“后来见了你们相处的样子两三次,又跟他私下里见了几次面,心里就有数了。只是没说罢了。”

唐礼再问,声音微微颤抖,“真就那么明显吗?明显到你那么早就能知道?”

而自己,如果不是父皇自己挑明的话,自己真的能够察觉到他么……连皇姐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为什么自己会一直一直看不见?

你当时,是生气,还是深深的失望?

唐礼闭上眼,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二位贵安,七娘特来拜见两位贵客。”雅间外有人轻叩门扉,道。

唐希道了声,“进来”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个青衣挽发的年轻妇人,一脸的笑意,“七娘见过公主殿下,以及,”她深深的望着唐礼,躬身行礼,“小主。”

小主?这算什么称呼?

七娘这次却转向了唐希,“公主,这便是要向小主说明了吗?”

唐希点头,“恩,将你们这些年来听见的,做过的,都好好的告诉他吧。”

七娘在雅间的墙壁上轻轻一拍,那墙面倏忽显出个波纹样的圆圈来,七娘将手一打,便似掀起了一层帘幕,“小主,请随七娘来。”

唐礼望着唐希,唐希微笑,“去吧,我的权限只能陪你到这边了。再往内就越距了。我等你出来。”

唐礼起身,走进那虚无的帘幕内,进去前目光落到七娘脸上,而七娘笑了笑算作回应。

七娘对唐希点点头,“公主自便吧。”也随之进去了。

不过转眼,雅间内只剩了唐希一人。

她慢慢饮着杯中茶水,虽然茶味淡薄,也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品,但总还是将就。

不知这一去,小礼将会带着怎样的表情回来……

想着自己当年尚还年幼,母妃懦弱爱哭,常常被刻薄的宫妃们跟势利的宫侍们说到眼泪涟涟。而自己也只能忍住泪水,压下心里的不甘跟酸楚,偶尔躲在灌木丛里无声哭泣,发泄一下。

她从来不去幻想,会有一天自己的父皇,那个据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走到自己跟前,对所有人宣布:这是朕的女儿,不许你们欺负!那样的话,再也没人敢欺负母妃了吧。母妃将跟嫣妃一样美艳之极,苏后一样端庄之极,再也不见哀戚之色,亦不会每天每天只知道抱着自己哭泣。

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白痴孩子才会有的幻想。

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傀儡,根本没有实权。

这样的人,就算是来到了自己面前,对所有人说“不许欺负朕的女儿”,又能改变什么呢?

所以当那一天,自己再度躲在树丛里,狠狠咬住自己的拳头闷哭之时,面对蹲到自己跟前的那个人,她视而不见。

而后,某天夜里,那个人便来到自己床前,温和笑道:“跟我来。”

之后的事情相当简单。

那个人教了她许多东西,帝王学术,战争谋略,这些她的兄弟们才能学习的东西。

以及,不需要内力辅助的,快速而精准的杀人方法。

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父皇有多么强大。然而他的强大却如此内敛而黯淡,轻而易举骗过了他想骗的天下。

她其实是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选择自己的。然而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

她喜欢她的父皇,强大而优雅,温柔而淡定。

她知道她的父皇最喜欢那个小皇弟,软绵绵总是爱缠着父皇的唐礼。

“这是你的皇弟,是父皇很重要的人。父皇很喜欢他哦~”

“那,小希就帮父皇好好守护皇弟!”

“谢谢。”

渐渐到了后来,那个人当真交给了她一份暗里的力量,真正给予了她予人生死运筹帷幄的力量。

父皇会让她在一旁看她手下的人是如何将人从一层地狱带往另一层地狱,却从不让她亲自动手。她学了那么多杀人方法,却从来没杀过一个人。

直到她真正掌握好了手里的那份力量,已经确保这是属于她的东西了之后,父皇告诉她,他不喜欢五皇弟。

于是她知道,那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她第一次杀人,颤抖着在围猎的深林里,将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弟,一刀刀凌虐致死。

那种战栗与兴奋,在那之后很久她都还记得。即便是日后亲手夺去了无数生命,那份首次的激动都残留着。而后设计弄伤了自己,跌跌撞撞奔向父皇,“父皇,皇弟他……”

皇弟他,被我解决了呢,父皇,你可高兴?

她永远记得,她从昏睡里醒过来,被父皇摸着头,笑着说了声“好孩子”。

这是比世上任何礼物都还要来的珍贵的奖赏。

这是她最崇拜之人,给予她的认可。

为了父皇,守护好小礼。

那个夜里,她坚定地想。

第89章:遂。

安岳推开窗,月色明媚空庭。

少年模样的人望着天际明月,淡淡开口,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划出些痕迹,“你来做甚么?”

月竹只是半隐在暗影里,也不出来,长衫在光下水样流泻,“你知道尊主前些日子来过的吧?”

“那又如何?”安岳最不期望的,就是那个男人的出现。

月竹低笑两声,“他来了又走,既没找你,也没找我,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又如何,不奇怪又如何?他与尊主多年不曾联系,独身在外又屏蔽了那边的讯息,哪里知道尊主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

“你倒是胆子大,明知道我会处理你,还敢这样直接上门来。”安岳淡淡道。

呵,月竹轻笑。

倘若安岳真要杀他,他还能活到现在?安岳是最早跟着尊主的人,法力高强,要杀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月主,哪里用得这么久都没什动静?

推书 20234-10-04 :翔翔纪事(FZ)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