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安亦说道:“人,就是你。”
“这就对了。”虽然刚才那句话说着别扭,但是至少青竹说对了,他指着青竹说,“而这个你呢,就是我……”安亦很后悔自己加上这一句,因为连他自己都感觉混了。谁知青竹却学安亦的样子指着自己说:“你,就是我……”
安亦忽然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乱了,全乱了。不行,不能这样教!”他刷刷地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人字和妖字,将妖字给了青竹,而人字留给了自己。他指着妖字念道:“妖。”青竹跟着念起。再指着自己手中的人字念道:“人。”青竹也跟着。最后,他指着自己,再将青竹的指硬掰向了青竹自己,说道:“我是人。”
青竹抬起头来想了一阵,然后如彻大悟一般兴奋地说道:“我是妖!”
安亦像是被大赦一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总算懂了。他整整气息,继续将一手指向青竹,用和刚才一样的方法将青竹的指掰向了自己。
“你是妖。”
“你是人。”这次青竹接的很快速,这让安亦有抱起他欢呼的冲动。
“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安亦只差没抹眼泪抹鼻涕了。原来小时候先生都是这样教无知孩童的啊,果然应该好好感谢全天下的教书先生。
这样的赞赏让青竹很是喜悦,他不断地念着:“我是青竹,我是妖。你是安亦,你是人。”
安亦一听,有些不悦地说道:“都说了叫我爹爹,这下倒好,连爹爹都省去了,直接叫上名讳了是吧。”
青竹闭了口,只是有些小生气,安亦也不明白他这气是哪来的。
“青竹,你随我来。”安亦站起身,领着青竹走出屋子。他站定在屋门前,抬头望去,青竹也随他一起抬头望去。
“那四个大字是……”安亦抬起手一一指去,“悬、壶、济、世。”
“悬、壶、济、世。”青竹只是跟着念,也不知懂没懂意思。
“那下面的一行是……”
安亦刚想说下去,青竹忽然朗声打断:“安亦。安亦!”安亦回头盯着青竹,看着青竹兴奋的样子,安亦忽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你也只认识安亦两个字吧,如此兴奋作甚?”安亦继续抬头指向那一行字:“安亦安逸,即是安亦。”
“安亦安逸,即是安亦……”青竹小声地跟着念起来,似乎有些不解那两个字为什么都念亦。
“看来你还不懂吧。”安亦回头,笑的格外温柔,“也罢,也罢,来日方长。”
青竹望着安亦的笑,痴了,他想伸手去摸摸那张脸,却感觉无法动弹了。那温柔的笑没在安亦脸上停留多久,就变成了轻浮。安亦回头不再看青竹。
“说来,上面那行‘悬壶济世’是我师父写的呢。我可没那么高尚,只配作作下面一行。”安亦的口气甚少的平淡,完全没有平日里潇洒不羁的感觉。
“师父……”青竹明明什么都不懂呢,却不知为何对这两个字格外注意。
“对,师父。”安亦负手背对着青竹,“现在的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青竹似乎感觉到了安亦难得的奇怪,不敢再多说什么。
良久,沉默,静立。安亦再次回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平日里不羁的笑容:“等有机会给你讲讲我师父的故事,他是个比我还随便的人。”
青竹见安亦重新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他也不管安亦是在说些什么,只是重重的点头。忽然,青竹一把拉过安亦,往竹苗跑去。
“喂,这么快就累了,不学了?”安亦被青竹纤细的手拉着,明明是个竹妖,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暖的温度,“听着,明天开始每天都得学,不准偷懒。”
风把青竹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有几缕打在了安亦的脸上,淡淡的清香让安亦好生沉醉。青竹放声笑着,脸上被阳光照得泛白。
安亦只温柔的看着。该死,刺得我眼睛都生疼了……
06.钱万
日子一晃也就三个月,三个月里青竹也算是学会了很多。一些常识和经常会用到的东西他基本上都已经熟悉,虽然安亦知道这小妖的接受能力强,但也没想到三个月青竹便能学会这么多。于是,安亦也就开始放松对青竹的要求了,以他的话说来,妖怪无才便是德嘛。
不过,这三个月也不是好过的。安亦的竹屋中只有一张睡人的床,还有一张床榻在正堂中,仅是用来小憩,并不能用来晚上睡觉。顺理成章的,青竹每天都得和安亦挤在一张床上。青竹倒是无所谓,有多少地方便睡多少地方,但是安亦可被折腾的不行。多年来他习惯了独占一张床,现在忽然多出了一人,让他的床位小上了许多,也就难免睡得不适了。所以,安亦每天的睡眠质量很糟糕,通常醒来的时候都会顶着大熊猫眼。而平日里,青竹总是比安亦起的早,理由很显然,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不来。
于是,今日也是如此。
“安亦爹爹,安亦爹爹!”青竹晃晃张张的冲进里屋,对着仍在床上翻腾的安亦喊道。
安亦用被子蒙着头,实在不想理会这喊声。对于此时的他来说,青竹的声音简直就是催命符。
“安亦爹爹,起来!”青竹不罢休,跑到了安亦的床头,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安亦只道是翻江倒海,头疼欲裂。直到安亦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虐待之时,终于腾地一下翻开被子,坐了起来。
“作甚?作甚!”坐起的是一个披头散发,面露怒色的人,实在是和安亦平日里翩翩俊公子的形象不符,这样的一面恐怕也只有青竹能看见了。
青竹被这样躁怒的安亦吓了一跳,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神色像足了那受惊的小孩。
“安……安亦爹爹,外面……外面有个人。”青竹怯懦地开口,指向屋外的手还有些发抖。
安亦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他看了看青竹,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又是哪个要求药的?”
“不……”青竹皱着眉,摇了摇头,神色着实让人怜惜,“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安亦的手僵在了自己的脑后。
待安亦来到竹屋门口时,却发现一个黑衣人正躺在地上,身上有多处伤痕,血已经结痂,样子颇为狼狈。
“哎呦,要死也不能死在我家门口啊,不吉利不吉利……”安亦责备道,语气中却带着轻佻。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给自己上药,身上像火烧一样的疼,想要叫出声,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好难受好难受,整个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自己是不是永远都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挣扎了……又一阵清凉入喉,整个身子都舒服了起来,刚才的灼热感也慢慢消失了。自己似乎闻到了浓重的草药味,还有忽有忽无的清香。
总觉得眼皮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试着缓缓睁开眼睛,有刺眼的光入目。
“我这是……在哪……”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好沙哑,异常难听。试着动了动,瞬时皱起眉头,因为全身都疼……
“月牙山。”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这声音中似乎带笑。
忍着疼侧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边的木桌上坐着一个素衣的男子,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却是背对着自己,无法知道他的长相。
“月牙山……那你是……”的确依稀记得自己昨日逃到了月牙山中,然后因为身负重伤,迷迷糊糊的在山中走着,最后似乎看见了一座竹屋,之后便失去了意识。莫非这就是那竹屋的主人?
“药师安亦。”声音的主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身子一晃,一脚跨上凳子,身子慢慢地偏了过来。我看见的只是他手捏一杯茶,面带笑容,轻佻地望着自己。那随意的目光看得人很是尴尬,却并不惹人讨厌。
“应该听说过吧。”那个自称药师安亦的人再次开口之后,便仰头饮了一口茶。
药师安亦的名字我当然有所耳闻,但别人都说药师安亦难寻难求,于是我对他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如今亲眼想见,却发现,其实他并不惹人嫌恶。
“多谢……恩公相救……”躺在一个类似床的榻子上,本想要坐起身来,稍微正式的道谢,却发现身体有撕裂般的疼痛。
“再动伤口就裂开了。”安亦笑眯眯地看着我,语气不似关心,倒似嘲笑。
“多谢……恩公关心……”不管怎样,还是得谢谢,要是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想来早就没命了。
“哎哎,别急着叫恩公。”安亦摆了摆手,又再次转回了身,笑道,“我见你快死了,才救你的,要知道屋门前死个人多不吉利。”
这番话有点犀利,很不顺耳,但自己还是得忍忍,似乎这安亦公子很有个性。
“你叫什么?”背对着自己的安亦似乎在倒着茶,问的漫不经心。
“额……钱万……”
“哦?这名字挺财大气粗的么。”安亦笑道。
“见笑了,这名字粗俗的很……”
“的确。”
“……”我被他说的有些无言以对,但莫名地觉得这个人好生有趣。
“看你三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有一番事业了吧?”似乎没有理会我的沉默,安亦继续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绸缎和茶叶生意……”
“哦?还是个商人啊。”安亦抿了口茶后继续说道。总觉得现在的我像是在被盘问一般,不过,我说的这些对他来说是毫无价值……
“见笑见笑,只是小生意而已……”
“哈哈。”安亦忽然没由来的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之后,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试问哪个商人没事穿着黑衣,还被砍了几刀?”
我早就料到他会问到这个,心里的一套陈词也早已准备好了。谁知,安亦居然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吓唬吓唬你的!”
安亦两脚跨过凳子,含笑俯视着我:“别人的事我安亦可没空管,我只知道,我给你敷了名贵的药草,给你吃了我炼的丹药,还有几碗药汤,总共十两银子。”
他这一转身,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深邃的眼睛,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梁,还有上翘的嘴唇,如此俊朗的少年也不算世间少有,但是他周身散发的那种随意洒脱的气息却震撼了我。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怎会给人以如此坦荡不羁,潇洒自如之感?
似乎看的有些出神了,他居然冷哼了一声。我为自己的窘态感到了一丝羞耻。
“我……”
“你没钱。”安亦笑眯眯的说道。这话惊了我一下,他又开口道:“至少你现在没钱,我之前查看过你身上的东西了,一文都没有!”
“什么,查看过我身上的东西!”我闻言,神色立刻一变,目光也锋利起来。谁知,他竟是波澜不惊地开口。
“放心,除了钱财之外我一概不会拿。当然,除了钱财之外,也没什么能吸引我的。”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话,我似乎还会有些怀疑,但不知为何,我偏偏觉得安亦不会说谎,这份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我……我下山以后一定把钱给你,不,是双倍奉还。”
安亦微笑着看着我并不说话,我被他盯得甚至有些发慌。忽然,他站起身,负手走开了去。
“天降横财,为何不收?哈哈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安亦一个人笑了起来。他的笑是止在一声开门声之后的,我躺在榻子上无法动弹,因此也不知道是何人进来了。
“安亦爹爹。”
“你回来了啊,和竹儿们玩的开心么?”
“恩。安亦爹爹,我去看看那个人。”
“随你,随你。”
我只觉奇怪,安亦这么年轻居然已经当爹了?而且听那个喊他爹的声音应该也小不到何处……
正在疑惑的时候,只觉一阵清风吹过,一阵清香袭来。那股清香我似乎在哪里闻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我转过侧着的脸,映入眼的是一张无比精致的脸孔。
“你醒了啊?”那人笑着问道。那笑容干净的很,就像没经历过世事一般那么纯净。
我一时哑口,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他疑惑的看着我,眼神甚是清亮,忽然他用手戳了戳我的脸,笑道,“还记得么,是我给你喂得药。”
他这一戳让我完全怔住了。为何,为何……这世上真有如此的人,干净的一尘不染,让人不敢靠近。他喂我吃了药?顿时我想起了什么,原来,梦中那股清香是属于他的。
他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不悦地嘟起了嘴:“你真怪,都不说话。”说完便跑开了。我听见安亦也开口说话了:“对呀,他是个怪人。咱们不理他啊。”
我听了忽然想笑。到底是我怪还是他们怪,这山里还真都是住了些怪人呢。
后来几日,我可以下床走动了。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叫青竹。听安亦说,青竹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脑子烧坏了,所以行为举止不太似二十左右的人,只是这番话不知是真是假。
几日下来,我与安亦的接触多了,发现他真的是个个性随意,十分有趣的人,他做事都不按常理规矩,说话幽默风趣,却实有内容。有时候,我在想,安亦这样的人才要是能效忠朝廷,那可要造福多少百姓啊。只是安亦太喜欢安逸了,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懒得去理别人的事,连下山都很少,更别说是惟命于朝廷。
不过,或许我也有说错,他的生活里还有一个青竹。虽然只有几日,但在我看来,他和青竹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着实让人惊讶,总感觉没人能进入他们两个的世界。青竹日日都会去屋前那片小竹林,说是竹林,其实也没多少根竹子。他有时会拉上安亦,有时则是一个人呆在林子里,脸上有着幸福的表情。我很好奇,为何青竹这么喜欢竹子,可以一个人与这些竹子呆上这么久。但每次去询问安亦时,他总是笑着,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天生的”。
在这几日的调理下,我的身子好了许多,毕竟是四海闻名的药师,药术果然高超。只是,我的伤势还没完全痊愈,安亦便要赶我下山了。我也不好死皮赖脸的留下,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
月牙山是有名的深山老林,我怕寻不到下山的路,便请求安亦带我下山,安亦虽是不情不愿,但好歹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已经感到很是欣慰,因为依安亦的性子,便是怕烦的人。
那天,安亦领着我下了山,在山脚处,他系下腰间的葫芦,倒了几粒丹药给我。
“服下这些,你的伤会恢复的快些。”安亦微笑着说道,“我也懒得去算这几日的账了,一共算你二十两吧,有机会就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