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灵温顺地站在辰乾皇的手上,还用羽毛搔了下辰乾皇的手掌。
辰乾皇被它的小动作给逗乐了,朝柳寄甫道:“你说和这鸟有缘,我怎么觉得,它和我比较有缘呢。”
柳寄甫牵动嘴角笑了笑,道:“圣上乃真命天子,自然不同于凡人。”心里想,这鸟儿,真是机灵得很呢,都知道拍谁的马屁。
辰乾皇对着白灵说:“你可要跟着我?”
白灵想了想,这人类的帝王,真龙之气太盛,呆在他身边并不合适。他拍动翅膀,飞回来柳寄甫的肩上。
柳寄甫愣了下,心里却挺高兴,觉得这鸟还算有点良心。
辰乾皇也愣了下,想,这鸟儿该说是知恩图报还是不识好歹呢。
被一只鸟儿给轻视了,帝王心里不舒坦,看了下柳寄甫身后的池塘,说:“爱卿府中据说也有这么一汪池塘,可是把这春景都画尽了吧。”
听到辰乾皇说的家中的池塘,柳寄甫也感到点自豪,他道:“是啊,那池塘可是花了臣大工夫。光是设计那两条黑鱼和白鱼的造型,就花了半年之久。而等到把溪水引进,整体造好,又候了半年之久。”
辰乾皇说:“可见你是很喜爱那池塘了?”
柳寄甫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若是圣上不嫌弃,臣随时恭候圣驾。”
“我倒是想把这池塘给搬进宫内呢,不知爱卿可愿割爱?”辰乾皇道。
柳寄甫愣了,说:“这池塘,不好搬。”
辰乾皇说:“要搬,总是有办法的。我堂堂辰乾王朝,还搬不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吗?”
柳寄甫说:“圣上有数宝,臣家中的简陋之物,必是入不了您的眼的。”
辰乾皇把白灵从柳寄甫的肩上拿下来,说:“这些好东西,慕之是要悉数留给自己啊。”
这等罪名,柳寄甫自然是受不起的。他当即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
辰乾皇摸着白灵的羽毛,不说话。
柳寄甫知道圣上这是和他杠上了,他又怎么能和一国之君争东西呢?他道:“圣上喜欢那池塘,明日便让人把池塘弄进宫吧。这半亩方塘能为皇宫添一份亮色,也算值了。”
辰乾皇这才把白灵鸟塞到他手里,说:“爱卿割爱了。”
柳寄甫道:“不敢。”
白灵却在一旁吃了一惊。
那个池塘,可是柳寄甫将来的官运。本来不造这池塘,柳寄甫一世安稳是不用担忧的,可是造了这池塘,虽是可给柳家带来富贵荣华,可也把所有的福气,都集中到那一方小池里了。如今这池要是被搬进了皇宫,柳寄甫的人生,也便毁了一半。
白灵啄了柳寄甫的脸,想让他收回这个许诺。柳寄甫抓住他,轻声道:“我都把这池塘给了出去,才换了你,你倒好,还想啄我。”
白灵忽然就啄不下去了,他想,他是害了这凡人一生了。
第二日宫里就来了人,把池塘给拆了搬运走。池塘被弄走了,柳寄甫家只剩下了一个大坑。
柳寄甫在那里种了几棵桃树,说:“等到花开了,落英纷纷,我就去折些柳条,把桃树连在一起。你闲来无聊,就可以在上面耍玩。”
白灵看着他的眼睛,想,他真是闲的没事干。
后来柳寄甫真的弄来了柳条,在两棵桃树间做了个小桥。白灵站在这柳桥上,看着桃花从头顶一点点飘落。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
柳寄甫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白灵看着他,桃花就这么落了一地。柳寄甫笑着,接着说:“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白灵还是看着他,他摸了摸白灵的脑袋,说:“这是说,这茂盛的桃树啊,开的这般灿烂。把这个姑娘娶回家,一定能使家庭美满幸福。”
才说完,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柳寄甫没想到雨会来的这么突然,他把白灵抱在怀里,就往屋里跑。
人是被全淋湿了,鸟儿倒还是干的。
白灵想起那时在洞里,柳寄甫把他抱在怀里,躲过了天雷,这个人的怀抱,总带着点暖意。
雨天的午后,显的格外昏暗。柳寄甫点亮了烛火,换了身衣服,又倒了点酒,暖暖身。
他说:“这雨还真突然,别是这上苍不想我有段好姻缘呢。”
白灵看他看着玩笑的样子。柳寄甫的脸在烛光下蒙了一层橘色,看不清眉眼。天边忽然响起了雷声,一道闪电闪过。
柳寄甫伸手把他的抱在怀里。他一直以为他是畏惧雷电的。他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白灵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闻者柳寄甫身上独有的墨香,看着他的身影映在小小的酒杯里。
雷霆乍惊,怎奈君怀中柔情,杯中酒色。
白灵忽然觉得,在这人世间呆个百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诗经·周南·桃夭》
第四章:往事如昨 (2)
柳寄甫爱花,又爱水。只是如今这水没了,就种上了桃树。
李怀仁知道他的池塘被辰乾皇给弄到宫里去了,忍不住道:“可惜了这个池塘,当初花了那么多的精力,现在这地竟只能种这么几棵桃树。你说你这是为的什么,把这鸟给出去不就好了。”
柳寄甫最近发现白灵什么都能吃点,把刚做出来的糕点弄碎了,用小勺喂到他嘴边。
白灵啄了几下,吞下去。
柳寄甫对李怀仁说:“你也来点?刚做的,味道不错。”
李怀仁被他这事不关己的样子给气到,说:“问你呢,装什么傻。”
柳寄甫说:“哦,你问我什么?”
李怀仁甩了下衣袖,抬腿就要走。
柳寄甫大笑道:“李兄莫气,小弟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池塘虽是没了,可这桃树又哪里配不上这春景了?且不说那池塘是个死物,这鸟是个活物。想当初救下它,如今又要把它给出去,不如不救。圣意难测,莫说我们这些为人的不懂,这小小的鸟儿,更是不懂了。它啄了我,我一笑置之,若是啄了这天子,也许就被做成下酒菜了。我怎能做这等事呢?”
逗了几下白灵,他又说:“这鸟儿和我有缘,缘分二字,大概是天注定的。天命不可违,池塘没了就没了吧,它不是比那池塘更有趣?”
池塘没了就没了吧,池塘若是只是个池塘,便真的算了。白灵用翅膀推开柳寄甫碰他的手,闭上眼睛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李怀仁说:“你这鸟儿都不喜欢你,还说什么有趣。”
柳寄甫看它要睡,也不逗弄了,说:“它虽是看着不理人,心里可都是清楚的很。”
李怀仁忍不住嘲笑道:“你还懂鸟语了?”
柳寄甫也不理他的嘲笑,说:“鸟语我不懂,我只是懂这只鸟罢了。你看它现在装睡觉,估计是觉得欠了我恩情,心里难受呢。还有我刚才喂它吃糕点,它并不喜欢,只是我喂了,就吃几口。”
“这才几日,你就这么了解这牲畜了?”李怀仁不信。
柳寄甫自嘲道:“这不是忤逆了圣意,被罚在家一个月吗,闲来无事就养养鸟。这鸟估计再过上几年就能成仙了,我到时也许都死了,只盼他还能记得我的恩情,将来我的后代遇了难,肯伸手一救。”
李怀仁笑话他信这鬼神之说。
柳寄甫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不是什么神灵,也是只沾了灵气的鸟儿,和普通的鸟就是不同。你没看见,院子的麻雀见了它,都不敢叫唤了,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地上。连飞走都不敢。等到我走到面前了,才敢飞走。”
李怀仁不信,说:“有这等奇事?那我真要看看。”
柳寄甫赶他,说:“去去去,我家鸟儿要休息了,没空理你这等闲人。”
李怀仁无奈笑道:“刚还说它装睡,这下就拿来当借口了。你这闲人,还好意思说我闲人。罢了罢了,你高兴就行,我做这些评价有什么用呢。”
柳寄甫问:“等下来一盘吗?多日未下棋,怕生疏了。”
李怀仁摇头,说:“我这等闲人等下还要去见王度王大人,可没时间陪你这个忙人下棋。”
柳寄甫看他还记着刚才说的玩笑话,笑道:“你就揪着这点话不放吧。”
李怀仁也笑笑,说:“我本就是想去见王大人,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罢了。这就走了。”
柳寄甫说:“慢走不送了。”
李怀仁走了之后,柳寄甫把白灵带进了屋里,自己和自己下起棋来。
白灵看不懂棋,只是觉得有趣。他看柳寄甫被自己给难住,皱着眉。等解开了这个局,就会笑一下。而才过一会儿,就又会被自己难住。白灵忍不住笑了。
柳寄甫忽然转过了头,看着他。白灵愣了下,转身把屁股朝着柳寄甫。
柳寄甫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轻轻地笑了。
柳寄甫,辰乾王朝十一年的新科状元,三年之期,便升至丞相之位,为辰乾王朝最年轻的左丞相。
辰乾皇要给柳寄甫迁家,柳寄甫婉拒,说:“这地方,住着都有了感情。而且臣若迁家,便又要动用钱财。百姓的钱财,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
圣上大喜,赐金千两。
是年水灾,洪河岸的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左丞相出千金援灾,朝野议论纷纷。有人说这钱不知哪来的,有人说左丞相才是一心为民之人。
圣上叹道:“若是人人如慕之,天下何愁?”又叹:“天下人人皆如慕之,何须吾治。”
柳寄甫看着窗外,说:“我知道不该这般锋芒毕露,天下,是圣上的天下;百姓,是圣上的百姓。只是无人出这钱,连年的征战,国库空虚。我若是不做这出头鸟,洪河的几千百姓,就要成了那水鬼了。慕之思之,夜不能寐。”
白灵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他拍动了下翅膀,然后又懒洋洋地不动了。
柳寄甫习惯了他这幅模样,说:“你这鸟儿,这般懒,等我不在了,看谁给你喂食。”
白灵不语,他知道柳寄甫不能活多久,可他不想去想。
柳寄甫把糕点递到他面前,白灵啄了几下。
柳寄甫说:“真不知你若为人,是什么模样。要是那瑶池里的仙子,下世可愿嫁给慕之为妻?我定钟情于卿,许卿一世安稳。”
白灵差点出口,若不是呢?可他是只鸟儿,不能说话。
柳寄甫却接着道:“若不是那美娇娘,我就用八抬大轿请回去,当仙子供着。”
白灵想,若是男子呢?
柳寄甫仿佛知道他想的似的,说:“要是成了那男子,难不成我要做那断袖之人?”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白灵却笑不起来。
辰乾王朝二十一年,左丞相柳寄甫,因结党营私,勾结祁宏国奸细,秋后于午门问斩。
桃树全枯萎了,搭桥的人也无力来添新枝。
白灵站在桃树下,摸着树干。
柳寄甫在被抓去的那日,把他从笼里放出来。他说:“小百灵,你走吧,我照顾不了你了。”柳寄甫那时还是笑着,一如当年。
白灵呆在笼子里不愿飞走。
柳寄甫说:“你可真是懒死了,开了笼子都不愿飞走。我关了你近十年,这下还你自由了,快走吧。”
白灵还是不动。
来颁旨的人催他,柳寄甫把鸟笼挂在桃树上,说:“别呆这了,这里就快没人了。你也不用吃不喜欢的糕点了。我这人,明知道你不喜欢,却因为自己喜欢,总想着也让你尝尝。”
柳寄甫把他从笼中拿出,抛到空中,说:“走了。”
白灵被迫拍动了翅膀,飞到了空中。
柳寄甫说:“我这都还没娶妻,大概是没后代了。你也不要记得我说过的胡话了,走了,就忘了吧。”
大门关上的时候,白灵忽然发现,柳寄甫是真的走了。
十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而这一弹指,竟似千年,往事历历在目。
白灵化成人形,站在这枯了的桃树下,一下下摸着树干。
他看着手腕上系着的黄丝带,那是柳寄甫给他系上的。柳寄甫说:“这是前日一高僧给我的,说是避灾避难,我能有什么大灾大难的,就怕你再来一次雷打电闪的,我要不在,可怎么办。”他就把丝带系在了他的翅膀上。
我是欠了他的。白灵想,可是他不能干涉人的生死。心一阵阵的难受起来,白灵按着心脏在的地方,他知道,这是心在痛。他忘了曾经广袤的草原,忘了千年的修炼,忘了圣山上皑皑的白雪,就记得,他的心在痛。
午门已经围了很多人,百姓不信柳大人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可是又有铁铮铮的证据。他们为柳寄甫落泪,为他喊冤。柳寄甫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鞠躬尽瘁了十多年的王朝,看他的繁华与黑暗。
“时辰到了。”监斩官道。
柳寄甫闭上了眼睛。
断头台刮起了阵风,迷了世人的眼。
柳寄甫闻到了桃花的气息。
他的左脸感受到一个人的手掌,那人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好似山间的泉水,他说:“君因我前程尽弃,来世定当衔环相报。”
柳寄甫朦胧中看到一根黄丝带在风里飘动,他笑了笑,说:“傻瓜。”
那人的手僵了下。
柳寄甫大声说:“柳某十七入朝,而今二十有七。十年侍君,十年为民。今圣上要臣死,臣不敢活。只是柳寄甫这一生,问心无愧。”
红红的血液,就染红了神舟大地。
辰乾王朝二十一年,左丞相柳寄甫卒。
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站在人群里,看见柳寄甫的头颅滚到了地上,看着那张曾经笑着的脸庞失了血色。
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在人群里慢慢远去。
在哪一年,遇见了个白面书生,忘了回家的路。
柳寄甫,我等你,你可来寻我?
第五章:今夕何夕
青山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其中有一棵树,据说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山下的人们都说,那树上必定住了仙人。
仙人倒没有,只是住了只千年的百灵鸟。这鸟儿从三百年前来到了这座山中,就再没离开过。他把家安在这棵青山最老的树上,每天守着日升月落,不厌其烦。
他的家其实只是一个用稻草随意编织好的窝,夹在树杈中间,被茂密的树枝遮住了全貌。
白灵整理了下着装,跳下树去。
田小螺在树上叫道:“你不带我去吗?”
白灵说:“你太大了,我带着麻烦。”
田小螺是一只田螺精,四百多年前在青山开始修行,三百年前遇见了白灵。他眼巴巴地就凑到白灵住的树下,问:“我能避下雨吗?”
然后,他们就这么相识了,至今已三百多年。
田小螺说:“你把我变小的带着就行了。我很乖的,不吵你。”
白灵摇头,说:“你在家等我就好了。”说完,身影就消失了。
白灵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会下山。田小螺不知道山下有什么好玩的,让白灵年年记挂着。他也想去看看,可是还没到五百年,变不了人形。拖着田螺壳也走不了多远,又想到人类看到这么大的田螺,也许要把他抓起来呢。
他央求白灵带他下去,白灵从来不依他。可他年年还是会说:“带我下去吧。”即使答案永远是否定的。
白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山,只是每到三月三,他就会想起某个人,某张脸,和某个怀抱,于是,明知道那人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离去,还是习惯在这个日子里,去那挤满了人的地方,忍着吵闹与喧嚣,想着,也许就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