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人——万夕

比黄毛早几步离开大排档的窦子皓并不知道之后那两人又聊了些什么，他在热闹的夜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雷兴和那个黄毛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总是挥之不去。

他和陆俊不适合这个是肯定的，这一点不用雷兴说，他自己也知道。

窦子皓之前一直都觉得，合不合适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不过是上上床而已，身体合适就行。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身体合适就行的话，为什么他总是对那家伙念念不忘呢。因为他身材太好？技术太好？

他低头想着这些事情，突然觉得脚下的路似乎不是回家应该走的那一条。

一抬头，人已经在陆俊家的楼下了。

这样真的很蠢。窦子皓抬头看着那个没有亮灯的窗户想。干嘛要来这找他？万一他搬家了呢？

大概是喝多了，连脑子都不做主了。

窦子皓望着那个窗户，看得脖子都酸了，那里的灯也没有亮起来。

他去哪儿了呢。窦子皓想。

他觉得有些累了，便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花坛边上。旁边就是臭气熏人的垃圾堆，他大概是真喝多了，居然也没什么感觉。

好想见他。

窦子皓理不清自己脑子里的许多情绪，只觉得想见陆俊。想着也许见到了他，这些问题就能够理得清楚了。

“怎么还不回来。”窦子皓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死哪去了。”

他抬头看看那个黑黢黢的窗户，又不时盯着路口，许久都没有看到那个笔直修长的身影出现。

“大晚上的能做什么正经工作。”窦子皓说，“只能是去陪富婆了吧。”

“看不出来你还是这种人。”他抬头对着陆俊家的窗户恨恨地说道。

“我才不会等一夜，”他说着，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我又不是傻X。”

他又像来的时候那样，嘀嘀咕咕地往回走。

陆俊家楼下的照明路灯不知怎么坏了好几盏，剩余的也只够人勉强地看路，窦子皓一边步伐不稳地走着路，一边瞪大了眼睛盯着来往的不多的路人，生怕错过陆俊。

陆俊没看到，倒是把几个中年妇女吓得厉害，还以为是有什么人要劫财劫色，走过他身边时跟逃命似的跑了起来。

“大妈，慢点跑，小心脚下别摔了。”窦子皓还好心地回头冲人家喊了一句。估计那大妈几十年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了。

窦子皓把人吓跑之后，竟然病态地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些，自己跟自己嘿嘿笑了笑，很欣赏自己的不要脸。

“嘿嘿嘿……”他得意地踏着步，第四个“嘿”字还没笑出口，他就吧唧摔了个跟头。

报应啊。

窦子皓这一跤摔得挺狠的，他只穿着短裤，膝盖在地上被狠狠地磕了一下，破了挺大的一块皮，还流了血。

他郁闷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摔疼了的膝盖，看见绊倒自己的居然是条人腿。要仔细看，才能看出一个人影躺在地上隐在黑暗里。

“哥们，你喝得比我还多啊。”窦子皓没生气，倒是笑起来了。

他踹了那人一脚，说：“我不要你医药费，你别装了，睡久了小心中风。”

那人没反应，窦子皓又补了一脚，说：“我腿都疼死了，你至少送我回家吧。”

他这一脚踹得估计狠了些，那人终于哼了一声，却仍是没有说话。

只这一声就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窦子皓一样，他不顾膝盖的伤口，站了起来，凑了过去借着手机的微光看那人的脸。

果然是陆俊。

陆俊的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显然不是喝醉了酒，任由窦子皓怎么喊，都不见醒。

窦子皓只感觉自己登时便酒醒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憋着一口气，把陆俊背上身，硬是一步一步挪到了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想送他去医院。

司机问窦子皓去哪。

窦子皓想吼“废话你看他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医院！”，可是不知怎么的，张嘴竟然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他无助地看着司机，把钱包递了上去，又指了指陆俊，眼看着就要哭了。

司机以为他是哑巴，以为他和陆俊是被人欺负了，一路上正义感极强地安慰着窦子皓，开车的速度也是非常的快。

当然最后收钱的时候也没少收。

窦子皓只是紧紧地抱着陆俊的身体，用额头去蹭他的额头的温度，不时伸手去探他的呼吸，生怕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

到了医院，司机挺义气地就帮窦子皓把陆俊架进门。

窦子皓几乎是完全蒙掉了，亏得那司机照顾，帮忙喊了医生。

医生来只大概看了几眼，哼了一声，说了句：“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

他的声音不大，窦子皓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抓着那个医生的手问：“你说什么？”

“这个星期送来的第三个了。”医生说，“看这些伤就知道是黑市打拳击的。不就是要钱不要命嘛，这些年轻人。”

窦子皓的大脑嗡嗡地响着，他看着陆俊昏迷不醒的脸，心想还不如让他卖身给富婆呢。

至少还能活蹦乱跳地来见他。

医生给陆俊做了检查之后，告诉窦子皓，这人都是外伤，到现在不醒是给累的。

窦子皓问医生，能不能带他回家，医生说最好等陆俊醒了再说。

也不知道是睡够了还是他们太吵了，正当他们这么说着话的时候，陆俊的眼睛睁开了。

“你醒了。”窦子皓看着他说道，两个人都呆呆的。

陆俊睁开眼睛后似乎疑惑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的眼光扫过窦子皓，看见了他身后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视线又扫回了窦子皓的脸上，确认他知道了多少。

“妈的。”陆俊小声骂了句，放弃似的躺平了身子，躲开了窦子皓的视线。

“他醒了。”窦子皓依然是呆呆的，看着医生问道，“我能带他回家吗？”

“最好再做一些检查。”医生说。

“不用了。”陆俊回答得很干脆，“我很好。”

“你好个屁！”窦子皓一甩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疼得陆俊捂着胳膊嗷了一声，看见他满脸的凶神恶煞，不说话了。

“我能带他回家吗？”窦子皓仍然是认真地看着医生问道。

第二十四章

医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陆俊的伤确实都不是特别严重，既然窦子皓都摆出了一张煞神脸了，医生便同意他把陆俊带走了。

陆俊听说可以走，迅速从床上坐起了身，穿上鞋，想走。

“你在这呆着。”窦子皓说。

陆俊抬眼看了看他，随即低下头继续穿鞋，低声说：“没事，我自己可以回家。”

窦子皓走上前，“啪”地打了他一脑瓜，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我让你在这呆着！”

连医生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病人本来没多大的事被他打出事来。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把这帅小伙打成这样的，就是眼前这个煞神？

陆俊被他这样一巴掌打在脑袋上，也懵了，他头上还有被别人打出来的伤口，这么一下，说实话，还是很疼的。

“你！”陆俊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铁青的男人，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什么你，你在这呆着，我待会就回来。”窦子皓从来就没摆出过这么吓人的脸，恨不得想拿刀捅死陆俊一样，“你敢给我跑一个试试？老子直接给你把腿卸了！”

他说完这些话，似乎还觉得威慑力不足够，又把凶狠的目光移向了医生，说道：“你给我看着他，他要是跑了，我把你的腿也给打断！”

说完，他又狠狠地看着陆俊一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医生哭笑不得地站在病房里看着陆俊，问他：“刚才那小子是你什么人，个子不大怨气倒是挺大的。”

陆俊抿了抿唇，像是在笑。

“你是不是得罪他了？”医生问他。

“我也不知道。”陆俊说。

“你要是欠他钱什么的话，”这医生明明不久前刚厌恶地说陆俊是“要钱不要命”的人，现在倒是对他生出几分怜悯一样，对他说：“现在就溜吧。就他那样，想威胁我还差点。”

“谢谢。”陆俊这下像是放松了些一样，看了看医生膀大腰圆的身形，想说那家伙其实也就是嘴巴厉害而已，微笑了起来，说：“我就在这里等他吧，不给您添麻烦了。”

医生实在不能明白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怎么被打的看上去还挺高兴的，不过他还是给陆俊开了些药膏，让他回去的时候自己涂一涂。

有件事，医生没有看到，但是陆俊看见了，所以陆俊选择了乖乖在医院等着窦子皓。

那家伙，根本就已经紧张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窦子皓并没有让陆俊等很久，陆俊还在和小护士聊着天的时候，就看见他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病房，先是狠狠地瞪了美丽的护士小姐一眼，又狠狠地瞪了陆俊很多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拉起陆俊就往外走。

陆俊被一个男人拉着手往外走，还有些不好意思，没忘记回头对一旁被吓到的护士小姐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走了。

“都要死了还要勾三搭四！”窦子皓看见他这个样子，拉着他，低头走路，嘴里嘀嘀咕咕的。

陆俊听到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个屁！”窦子皓回头吼道。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的大厅里拉着一个男人的手一样，非但不知道低调和收敛，居然还吼了出来。

原本他们俩已经够扎眼了，他这么一吼，大厅里嘈杂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一旁某个被抱在大人怀里的孩子哇地哭出了声。

陆俊有些挺不自在的，他充满歉意地冲那个被吓哭的孩子看了一眼，无奈地看着拉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后脑勺，想告诉他即使他不这样拉着自己，自己也会好好跟着他走的。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甩开那个人的手。

他就这么一路被人看着，被前面那家伙拉着手，一直走到了医院的停车场。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汗，可是那人还是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直到走到了他的那辆车前。

“上车。”窦子皓说。

陆俊站着没动。

“上车！”窦子皓又说。

陆俊依然没动，静静地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窦子皓低头看见他的动作，抬起头来是一脸的凶神恶煞：“我让你上车你聋了啊？”

“不用了，”陆俊说，“我自己可以回去。”

窦子皓特意回去开了车过来接他，都把人拖到车前了，听到的还是这句话，猛地就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一样，炸了：“你他妈都快死了还这么多废话！老子又不是要把你拐卖了，也没说回去要强X你，你他妈在我面前装什么少女啊？！”

陆俊看着眼前这个一边爆粗口一边露出拼命忍着眼泪鼻涕一脸委屈的人，觉得真的很有意思。

“谢谢你。”他说，没忍住，伸手擦了擦那人明亮的眼角，“我没事。”

“别碰我。”窦子皓伸手打掉了他的手，嘟哝道，“满手血腥味。”

“上车。”他说，一脸坚毅地看着陆俊，看起来是不会死心了。

“我不想上他的车。”陆俊这才说出了他不上车的理由，他微微偏过头，似乎有些脸红。

“什么？”窦子皓没有反应得过来，“这是我的车啊。”

“雷兴送给你的。”

窦子皓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和这个男人说过的话，当场有种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感觉。

“给我进去！”他打开车门，也不管两人体型差距有多大，用力把陆俊往车里塞，边塞边说：“介意这些东西，你今年多大？16岁啊？少年？！”

陆俊虽是不还手，倒也够倔，说不进去就不进去。

窦子皓先前跑了不少路，又这样大吼大叫了一番，很快就没什么力气了。

他叹了口气，停了下来，说：“这车是我自己买的，行了吧？跟姓雷的没什么关系。你能上车了吧？”

陆俊似乎还有些不相信，站在车边，不说话。

“我是和他睡过觉，可是我不是他养的什么小情人，他不会送我东西，我也不会要他的东西的。行了吧？”窦子皓又叹了口气，像是真的累了，“之前只是说着气你的，你能别在这装问题儿童了吗？”

陆俊想回他“你才是问题儿童吧”，又觉得两个大男人为这么点事争执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傻。

“陆妹妹，你考虑好了吗？咱们能上车了吗？”窦子皓趴在车门上可怜兮兮地看着陆俊，问道。

陆俊见他这样，终于乖乖地坐进了车里。

可怜陆俊还以为那人的废话终于要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坐进车里才是磨难的真正开始。

窦子皓仅仅保持了几分钟的沉默，等到车开出了医院，上了公路之后，随着车速的一路飙升，他的话也越发充满了火药味。

“工作？啊？”窦子皓开着车，像是不要命一样飞速地开着车，“我说你晚上都去做什么‘工作’呢，还以为你去卖身给富婆了，谁知道你比我想象得有能力多了，你他妈地去打拳击？！”

陆俊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不说话。

“疯了是不是？赚了多少钱？”窦子皓说，“你怎么就不怕被人打死？”

“说话啊，哑巴了？”窦子皓又说，“早知道你这么要钱不要命，你跟我说啊，你打一场多少钱？我给你！我也只要你陪我上上床而已，不介意付点钱！”

他正对上后视镜里陆俊的眼神，被吓得咽了口口水，但是却没有停下来，又接着说：“今天你是遇到了我，万一没遇到呢？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死在外面？”

“我没事。”陆俊终于开了口。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个屁，现在没事，以后有事了怎么办！”窦子皓又咆哮了出来，把车开得像是要和陆俊同归于尽一般。

“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陆俊说，“那只好麻烦你再找一个可以帮你做饭的床伴了。”

他说得这样不痛不痒，反是显得比窦子皓的一堆咆哮有力度。

他不过说了这么一句，窦子皓顿时就安静下来了。他不说话，陆俊也不说话，两个人坐在这辆超速行驶的车里，死死地憋着。

“你以为我找不到别人是不是？”窦子皓突然又开始说话，声音里带着鼻音和诡异的颤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老子欠你的吗就活该为你担心！你去死了好了！你死了我就去找别的男人，床上本事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会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以后找一个长得好的，一个厨子，还有一个技术好的！”

“哦。”

“哦个屁！”窦子皓的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近乎于咆哮，“老子看上你年纪小身材好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耍性子！给老子滚下去！”

陆俊沉默了一会，说：“你不停车我怎么下车？”

“少废话！”窦子皓说着，车速是一点都没减。

陆俊靠在后座，听着前面那人隐忍着的呜咽声还有吸鼻子的声音，没有去担心司机哭成这样这辆车到底有多危险，而是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问那个总是假装自己是“老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