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烈王把儿子送进寒光营,这一箭又多射了一只雕啊。因为不光是容承,恐怕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寒光营,没时间去理会什么禁军眼线的问题了。
蔚思夜这一路走来,搭话最多的对象,是一个神色淡然的年轻人。年轻人相貌不凡,衣衫暗色但面料考究,细节之处尽显奢华,眉宇间光辉冷漠内敛,似漫不经心,却悄然散发着一种悠远与睥睨天下的威严。
这个年轻人,是弘国兵部尚书皇甫名的次子,皇甫安彦。眼下,弘国上层中,只要稍有些见识的人,都不难看出,为了对抗烈王容熙在军中的威望,兵部尚书绝对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地位超然。而这位二公子,更是不得了,据说是现任武林盟主萧渊最得意的三大弟子之一,皇甫名的心头肉。所有人都觉得,蔚思夜对有着这样背景的皇甫安彦献殷勤,非常正确。
此时此刻,坐在侍礼训练厅的贵宾休息区里,皇甫安彦目视前方,面对蔚思夜的热情搭话,通常许久,他才用他那淡然而魅惑的声音寒暄一二。
在皇甫安彦眼中,蔚思夜这种人,连让他产生厌恶都不配,不,不光是蔚思夜,无人可配,因为世人在他眼中如蝼蚁。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父亲当初的不重视,让他立志图强,终于拜入武林名宿萧渊门下,谁知萧渊人面兽心,为了成为武林盟主,根本拿他们当试验品与工具,那段岁月当真血腥狼狈,后来结识了大哥与二哥,三人同心协力,终于架空了萧渊,得到萧渊都无法掌握的力量,如今他们三人掌握着不存在于尘世间的力量——超越世人认知的毒药与武功。江湖蝼蚁,敢惹他们的,灭绝一门也不过翻手一念之间,不光江湖蝼蚁,甚至东霆西弘在他们眼中也是同样,只要他们愿意,翻手可灭。只不过,力量达到他们这种程度后,无欲无求,没有必要的麻烦不会去做就是了。
在皇甫安彦眼中,容承就是个窝囊废,而容熙被窝囊废压在头上,也没什么能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毒死容承与容熙等人,西弘唾手可得,东霆,亦同。
皇甫安彦不知道,蔚思夜之所以热情跟他搭话,除了跟他搭话“正确”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蔚思夜觉得他最有趣,并且正好有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每次听到身边皇甫安彦那淡然的寒暄声,蔚思夜的笑容都会不由扩大。为什么?因为有趣。
又是一个在自己的天下中感到绝对无敌的人。皇甫安彦三人灭掉一个又一个江湖门派的行为,可是毫没遮掩,堪称嚣张或者说无知至极。或许,在他们三人的认知里,自己已经无敌无需在意什么,但是,在朱明镜与容瑀的情报网面前,他们就好像什么衣服也没穿的婴儿一般,被一览无遗。蔚思夜相信,凭容承的情报网,皇甫安彦三人的行为,只会更加无所遁形。毒,在他们三人的天下中是无敌的,但是在朱明镜或容瑀的“天下”中,却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们根本连用都用不出来,容承那里就更不用说了。那种毒,已经在被研究了,皇甫安彦三人,说实话,任其自生自灭也无妨。
眼下,皇甫安彦“侧漏”出的,那种高傲的慈悲,尤其是“天地不仁,吾以万物为刍狗”的高高在上的气质,每次看到,蔚思夜都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娱乐了。这种在自己的天下中自认为绝对无敌的人,可远比容云那种没常识的,娱乐多了。
想到容云,看着容云在那边“无礼”却专注地执行训练,不知为什么,蔚思夜总感到一种很微妙的违和感,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是因为针对容云的武功,他还没有探出个确切,由未知不定而产生的违和……还是说,他这么有常识的人对容云的没常识无法把握确切,由没经验而产生的违和?正好,现在有公认武功不在外甥容瑀之下的皇甫安彦在,接触了这么久,容瑀的武功程度他还是了解的,就让他先用皇甫安彦这把尺来量一量容云的武功,然后,再用他试一试容云的为人吧。
休息区里,蔚思夜对众人说:“各位请随意。如有疑问直言便可,若需要推荐,思夜也愿意效劳。”
这时,众人的注意力绝对都在寻找容云上,听了蔚思夜的话,立时有不少人都起身,表示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自己的选择对象。
寒光营的侍排序严格,侍三七很好找,血缘羁绊,容云的长相很好确认。然而,这些人可不是寒光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专注职责、养尊处优的管事或先生,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要说挑头对烈亲王的儿子直接做些什么,他们还真是不敢。所以,在容云身边转了一圈后,他们也只有又回到休息区,伺机达到目的。
想着拥有侍的机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少人选择从向蔚思夜咨询来入手。
蔚思夜听了几个人的询问后,露出一个很有些不满意味的笑容,道:“各位是来挑选侍的吧,请把握好种类啊。‘像白纸一样干净、绝对听话的’,这个……侍字部训练的是侍卫,是能给你们办事、服侍你们的人,这种人不可能是白纸,真想要那种听话的‘白纸’,那您需要的不是侍,奴字部与死字部才会有,那边‘处理’的程度更深。至于忠诚度的问题,思夜说的‘处理’,将心比心,这个诸位总该懂吧。”蔚思夜虽然态度依旧客气,但内容上,针对某些人天真的误区,可是一针见血全没客气。
看到未来“主人”们听了这话后的那种滑稽脸色,平时与蔚思夜混在一起的六人,顿时都笑了出来。先不追究蔚思夜今天犯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就变得不会说话了,但这样的情景真是太让人爽快了。这些人平时道貌岸然的,看不起他们的小小嗜好,实际上呢,内里还不是一样。尤其,他们六个虽然放纵,但可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他们就是深深了解哪里有“白纸”,才常在死字部与奴字部找乐子的,这帮人既然有相同的要求,平时又有什么资格唾弃他们?此时看到了这帮人的精彩脸色,他们怎么能不心下大快地笑。
而蔚思夜后面说的那个“处理”,说白了就是寒光营的催眠奴化。将心比心,如果你本人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还能甘心为侍,遭受陌生人百般践踏与苛责而没有别的想法,那你的侍就不用“处理”了。可是,会有这样的人吗?这得贱到什么程度?所以,别提什么忠诚度,要么定期回来寒光营“处理”,寒光营有独特的手段负责保持奴化;要么,自己以心换心,彻底脱离寒光营的套路。
一阵沉默,这些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遭到蔚思夜这个无德无才的人抢白的一天。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们也不客气了。
似乎人在愤怒时胆子会变大,刚刚他们还顾忌烈王,不敢对容云怎样,此时却觉得不想怎么在乎了。他们到要看看,蔚思夜有什么能耐,敢不敢跟容云,或者说烈王不客气。
对这些人来说,进来寒光营选侍参观,晚上的点罚才是重头戏。到时候,从容云“听话”的程度与寒光营执刑的法度上,多少都能看出烈王与晋王的态度。而为了最大程度上发挥出点罚的这种作用,他们愿意尽一切努力给容云挑毛病。如今,加上蔚思夜,他们不介意来个一箭双雕。
“代统领,我等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请讲。”
“那个编号三七的侍,礼仪上很是不够啊,难道这就是寒光营的规矩吗?”揣着明白装糊涂。
“呵呵,好像是啊,诸位稍等,思夜招人问一下。”说来,这些人这样的反应,蔚思夜没什么不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故意引导的。
很自然地看着皇甫安彦,蔚思夜觉得要利用这个人自己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然而,下意识地他就写了个剧本,而演员格外地配合。
看来,养成习惯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第六十四章:云皇,笑乱天下
侍礼训练厅·休息区——
过了一会儿,一个姿态清傲的先生施施然走到蔚思夜面前,优雅地躬了躬身,淡淡地描述了所谓侍三七的无礼行径,以及他们不屑与之一般见识的高贵。
众人在接收了“清傲”先生话中有用的信息后,便让他回去了,没有人在意那种态度。他们在进入寒光营参观时,就被告知了,执行侍礼训练的先生们都不太正常,请他们谅解,因为在用熏香催眠奴化侍的同时,这些先生们也受到了影响,当然,是与奴化相反的影响。
“这……不知代统领如何处理侍三七,姑息不管的话,可是坏榜样,而且,对其他的侍也不公平吧。”有人说。
听了这话,蔚思夜的六个“知己”不由又想笑。坏榜样?不公平?这想法也太好笑,太双重标准了吧。要知道,他们在这边品头论足,这么大声,那边的侍,前二十号,凭功力可基本都听得见。另外,侍认主出寒光营后,开眼长见识,那过程中的“坏榜样”可就更多了,怎么不见这帮主人们大惊小怪,那时就都觉得有奴化在,一切天经地义了?不过话说回来,侍三七……这个容云怎么看怎么符合老蔚的喜好,不知道老蔚有什么想法没,如果能有机会借个光,蹂躏蹂躏烈王的儿子……他们也能回味到后半辈子了吧。想到这里,六人不约而同,满怀期待地看向蔚思夜。
而蔚思夜似乎正受了挑拨一般,先是对六人回了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眼色,然后冷笑道:“当然不能姑息不管。”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后却没有马上找容云麻烦,而是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对皇甫安彦道:“对了,不知二公子打算挑选怎样的侍啊?”
皇甫安彦淡漠地瞥了一眼蔚思夜,又重新目视前方,声音无澜道:“自然要最强的。”他肯来寒光营,当然不是为了挑选什么低贱的侍,只是因为反正闲着也是无聊,父亲让他来就来了。但如果问他这个问题,他的想法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是什么人,虽然他不屑要一个侍,不过至少要最强的侍才配服侍他。
“最强的啊……”蔚思夜故作沉吟,随即耐人寻味地热心道:“这个好办,我叫他过来给二公子试用一下如何?”
“呵,有劳了。”皇甫安彦星眸幽明闪烁,淡淡地说,蔚思夜那打着小算盘的表情,他可是鲜明看在眼中。蝼蚁的小小心思,他不屑计较,看在他比较无聊的份上,陪蔚思夜玩玩也无妨,他到要看看蔚思夜打的是什么主意,希望足够有趣。
“叫侍三七过来。”蔚思夜招手吩咐。
“……侍三七?”在座有人立即提问,“代统领,在下没有听错吧,他这么没有规矩,怎么会是寒光营最强的侍。”
“呵呵,小侯爷,请注意啊,是最‘强’的侍,可不是最有规矩的侍。”蔚思夜颇有些奸计得逞般地笑道。其实,不论皇甫安彦怎么回答,他都会把容云掰成最符合要求的对象的。
很快,容云走了过来,颔首为礼,站在众人面前。
蔚思夜故意神情担忧地看着容云,容云礼仪性地回视了一下。
“……”蔚思夜。
对,就是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而且莫名其妙地就让他很想无语,挺不好形容的。话说,容云这个算是很认真有礼的一脸无辜的表情……?
冷场。
说起来,这个冷场真不怪容云,蔚思夜因为多少跟容云“互相了解”过了,暂时陷入沉思;某六个人,正在抓紧时间再次对容云进行品评;皇甫安彦不屑开口;其他人……他们不想开口,他们等着看好戏,才不会做可能得罪烈亲王的出头鸟。
回神后,发现居然冷场了的蔚思夜,有些真的无语了。当然,是难得的很愉快的无语,蔚思夜发现,他对容云的兴趣似乎又回升了不少。
“咳,三七啊,”蔚思夜叫得亲切一如昨夜,“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令尊对你的评价十分恰当了,唉,虽然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但你这样,我很难办,也不好向令尊交待啊。”对付容云,拉上烈王绝对好用。
“若侍三七犯错,请代统领秉公即可。”《寒光铁则》他早早就翻看过了,自己的行为按例是什么结果他很清楚。经由昨夜的“约定”,他知道蔚思夜会找他,他有意适当地“无礼”一下,能当着蔚思夜的面把自己送进禁闭室是第一选择。
无礼,在寒光营是个严重却又不好明确定位的错误,而容云这种明显打算一直“无礼”下去的样子,也不可能拖到点罚再处理,用挑拨者的话说,不能姑息。所以,送到禁闭室教训一下,是最好的。
“秉公?……那三七你恐怕要去禁闭室反省一下了啊。”蔚思夜叹道。
“侍三七遵从。”
一问一答,就好像商量好了一般,没有丝毫的火药味。
不是吧,就这样?就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了?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感到失望,可惜,如果他们申请去参观禁闭室,实在有失身份。算了,反正,点罚时应该是能见到容云的,到时候,验一验容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禁闭室反省时的刑伤,也能达到目的。
当然,事实上,并没有结束,蔚思夜的利用才刚刚开始。
“唉,说起来,昨夜……”蔚思夜表情遗憾,话语未尽,若有所指。昨夜他与容云约好了,今天上午去奴字部,但现在他突然想利用皇甫安彦来试探更有趣的事情。皇甫安彦这种人,要是知道“自己的侍”跟奴字部有关系,很可能就不屑再看容云一眼了,所以,他现在不能带容云去奴字部。
一件一件来吧,反正他既不着急,其实也不算在意,蔚思夜想。
“侍三七自己的过失,自己承担。”容云心领神会。原本他还想着逼蔚思夜直接送他去禁闭室,延后昨夜的约定,现在蔚思夜主动提出来,再好不过。
毕竟算是私下交易,两人说得一语双关。而这对话在不知情的旁人听来,则是蔚思夜不敢在他们面前,直接得罪烈王的儿子,在禁闭室事前又提及昨晚,含蓄抱歉。对在座大部分人来说,蔚思夜其人,他们没放在眼中,毕竟,比起晋王容瑀,蔚思夜的分量与参考价值可差太多了。
昨晚的临时入营式他们多少也听说了,但入营式其实属于烈王自己的面子问题,如果闹了这么一大通,他儿子连入营式都不顺从,那烈王就真是没事儿吃饱了撑的,还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所以,就算昨天容云跪领了戒棍,在他们看来也可能是烈王自己授意儿子的计策,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这些人并不知道,容熙虽然是有意让容云吃些苦头,但却没有授意什么,他其实是下意识地直接觉得,容云会给他面子。
“那个……二公子,”蔚思夜与容云说完话后,转向皇甫安彦,“说到最强的侍……侍三七是我寒光营最强的侍无疑,没有之一。”蔚思夜的表情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就好像不甘心容云无礼,但又不敢直接冲突,正小心翼翼地借刀杀人一样。带个面具而已,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皇甫安彦沉默不语,心中不屑。他等着蔚思夜这跳梁小丑说重点,他有绝对的自信,无论蔚思夜说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呵呵……”蔚思夜别有深意地看着皇甫安彦。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皇甫安彦还是这样一种“我就等你表露意图了”的表情……蔚思夜很爽快地重新低估了一下皇甫安彦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