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蔚思夜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有“活力”地想东想西了。其实,他也明白,容云最后面无表情阴风阵阵的那句话,大概是顺便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么想着,蔚思夜终于收起不认真,从不正经的不认真,转为了,不正经的认真——
“事关我的性命,你认真点啊。”蔚思夜说。
“……”容云。首先不认真的不是他吧。
“咳,我的性命,现在危在旦夕,即使,你不杀我。”
容云点头,表示请蔚思夜继续。
“本来这几天,我觉得活着挺无聊的,所以,就对寒光营做了一件事情。但是,现在,我意外找到了我的最爱——你美丽的身体实在是让我着迷不已啊,我突然就不想死了。可是,事情已经无法阻止了,而一但事情败露,我这么势单力薄,又不会武功,必死无疑,所以,只能仰仗容云你了。”
“……”容云。饶是容云,听了这种描述,也不禁默了又默。
“所以,条件就是,你若在混乱中保我不死,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好。”
“……”蔚思夜。
啊?一个“好”?完了?
大眼瞪小眼。
“……你认真的吗?”
“阁下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虽然,是不正经的认真,“你这就算同意了?”
“阁下事先知道陆长明门主会回来吗?”容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知道啊。”蔚思夜稍顿了一下,笑道。
“那么……我能再问一下,阁下对寒光营做了什么吗?”
“这个……不能说,游戏嘛,有难度才有乐趣。”
“我不需要乐趣。”容云说。
“呵呵,可是,我需要。而且……”蔚思夜目光一凛,随即又放柔,低声笑道:“这是条件。……不需要先发制人,你输,我死,仅此而已。对了,放心吧,凭你的医术,我对寒光营做了什么,你看见了就会明白。”
——一个奇怪的局,以及,看似无法理解的利害关系,然而,在特定的阴差阳错之下,它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形成了。
容云看着蔚思夜,纯黑色的眼中,隐蕴着美丽的沉静。
“我明白了。”容云微勾了下唇角。
“……呵呵,果然,你还是笑一笑比较好啊。”
“嗯。”容云收回了笑意。
“发生什么事了吗?……笑一个吧,你可能不知道,你这种人,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我看着压力很大啊。”蔚思夜半真半假地说。
“阁下……就算了吧。”容云再次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起身,将房间内油灯的灯芯挑了挑。
房间内原本渐暗的灯火又明亮了起来。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笑啊。”看着没有回原位,而是直接站在了窗边的容云,蔚思夜叹道。
“离点罚还有点时间,我们聊聊怎么样?”这么说着,蔚思夜却自顾自地展开了话题,“话说,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怀念昨天的韵华轩……当时,我觉得你跪在烈亲王面前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咳咳,开个玩笑,对你这种人用‘我见犹怜’这词儿,挺让人头皮发麻的。”
见容云没有什么反应,蔚思夜继续道:“你知道么,本来,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天下最利害的……算命先生。事到如今,呵呵,容云,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位也可能是最后一位客人吗?”
容云没有说话,面对这样的蔚思夜,他反到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
蔚思夜看着容云,摇了摇头,笑道:“人……生而有父母……就来算一算你与烈亲王之间的父子关系吧,如何?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如果……烈亲王要你死,你会死吗?”
“……我不会随便死。”这个问题,容云回答了,也算了默认了蔚思夜之前的话。
“那么,我的唯一一位客人……”蔚思夜敛目,笑容在火光下有些模糊。
第七十一章:云皇,化镜批命(三)
久远以来,尉迟一族的预言,便犹如为人量身定做一面上好的明镜,然而,通过它,会鉴照出怎样的真实与未来,是明悟抑或是迷惑,依旧无常。
并非轻视武力,只不过,尉迟一族更加崇尚思想与语言。
洪荒亘古精彩,天地包罗万象,何种力量将立于顶点?凡人之心,妄断?
神落的祭火,敬万物之梵响。
智者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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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随便死”——换句话说,还是“可以死”,是吧。
窗外的尹昭云静立在夜幕苍宇之中,手封琴弦,镇住怀中九霄环佩因自己听到好友这句话后,波动共鸣而出的叹心之音。
窗内的容云仍然毫无自觉。
“那么,我的唯一一位客人……”蔚思夜敛目,低音清回,灯火明晦之间,笑意朦胧,“此残秋之刻,无月之夜,思夜为您预言。”
尉迟化镜——
“无喜无悲之无罪,”
“无念无惑之无情,”
“魅惑疯狂之自律,”
“温文永叹之自强,”
“残酷虔诚之天伦,”
“末日不逝之帝皇。”
低诉之间,蔚思夜一直注视着倚靠窗边的容云,可惜容云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给他半点反应。
呵呵,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蔚思夜起身,素衣轻缓潇洒,走到容云面前三步之处,躬身微礼:“多谢惠顾。我的客人,您可还满意?”
容云习惯性回了一礼,稍停后问:“……为什么,这么说?”
听了这句话,蔚思夜很无奈的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种类似“欣慰”的感觉油然而生——容云终于问了个正常的问题啊。
“您真的想知道?”如果容云还敢说什么“我可以不想知道”,他绝对马上走人,一切按原剧本进行。
“请讲。”
“这还差不多。”蔚思夜满意道。
“……”容云默。
“呵呵,为什么这么说啊……我没有自觉的客人,因为——”
“您该高兴的时候不会高兴,该悲伤的时候不会悲伤,又笨又呆又没常识,不过要说这些都是您的错,实在又是委屈您了。拿亲情来说,我严重怀疑您连什么是父爱都不懂,谈其他,绝对是对牛弹琴啊。嗯,这是第一句,大概吧。”
“第二句,您很‘无情’。无论是昨天点罚上对自己,还是今日对我……话说,您这么坦然地面对我,我一直觉得脖子发凉啊。我说……像思夜这么单薄脆弱、又对您爱慕有加的人,您居然直接说想让我疯掉,也太无情了吧。……好吧,即使您没有无情的想法,也没有犹豫过该不该无情,然而您确实是浑然天成地‘无情’着。”
“第三句,是说您自律而有礼,让人看着着实心旷神怡。不过……呵呵,您知道您那是怎样一种让人着迷不已的,禁欲却嚣张的疯狂魅惑吗?”
“……打扰,请阁下认真点。”听到这里,容云没忍住插了一句话。这种问题,他本来就不怎么懂,对方还这么拐弯抹角的话,他就没有听的意义了,“还有,请不要说得太深奥了,我可能会理解错。”
这话让蔚思夜直接僵了僵,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用异常低柔的声音说:“您关心的重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具一格啊。相信我,您应该没有理解错,我一直说得很明白,因为,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为您解说。”
本质与多面的表象,蔚思夜看到一面,然后,他用自己的经验与毕生所学总结出本质——所谓的“化镜批命”。然而,他自己最有发言权的,依然是自己看到的角度,至于别的角度,变数太多,没有人算无遗策。
所以说,尉迟一族给出的预言,是一面量身定做的镜子。
“那么,继续了。您武力很强大。我不善武学,弄明白这点还真是不容易。而您那顺手牵羊的‘好学’习惯,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就比如现在,您有时间又顺便,所以在‘好学’地听我说话吧——说真的,正常人早就跟我翻脸了。”
“于是,说到您与烈亲王的父子关系……恕我直言,您太傻,也太纵容您的父亲了,当然,烈亲王是您的父亲,您可能觉得怎样都不过分。但是……这么下去,结果可能会很残酷。”
“残酷?”第一时间,容云问。
窗外尹昭云听着好友的提问,心中无力感叹:里面明明说得乱七八糟的,但确实是“无障碍”地交流着。
蔚思夜“残酷”的意思,尹昭云明白。不仅是他,相信庄仪、宣明旭,以及司徒枫也都明白吧,然而,他们都没有对容云说明。为什么?因为白痴太白痴了,他们关心白痴就好,至于烈亲王最后怎么想,会不会心疼郁闷到吃不下饭,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
也可以这么说,包括厉宁雪在内,关心容云的人,他们没“敢”对容云说明。
如今,一个敌人,意外地戳开了这层关键。容云,会怎样……?
“……为什么?我弄错什么了吗?”容云怔愣。
看着真的是呆到搞不清状况的容云,蔚思夜发自内心地叹息了一声:“容云,昨夜你说过,‘想得到烈亲王的喜欢’对吧。”人,生而有父母。如果说,天下间仍然有种感情能够让他动摇,那么只能是子女与父母间的亲情吧……
生养之恩,昊天罔极。即使如今这种亲情,于他只剩幻灭,但他依然没有忘记,这是天下间最值得期待与付出的感情。
现在想想,或许,正是这个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才让他依然惯性地遵从着父亲曾经的话,一直呆在所谓的“姐姐”身边吧。
“是。”对于蔚思夜的问题,容云坦承。
“那你得到令尊喜爱之后怎样呢?你想过没有。”
“如果可以得到的话……”容云语调微顿,“我会很高兴吧……其实我没有想过。”终于再次温和地勾了下唇角,容云带着些尴尬与歉意。
“我没说你,我是说令尊,烈亲王会怎样,你想过没有?”蔚思夜发挥耐心引导。
“父亲会怎样……?”容云完全不明白。
“难道,你觉得烈亲王会就跟什么也发生一样,该怎样还怎样!?”
收到容云那个“不是那样吗?”的询问眼神,蔚思夜突然有种万分同情容熙的感觉。
“当然不是……”蔚思夜无力。
“那是,作为一个‘家’……父亲在吃饭时也会想着叫上我?”容云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说。
啥?!蔚思夜哭笑不得,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哪位世外高人把容云教成这样的!?就算他不是尉迟后人,现在他也可以预言,这事儿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容熙大概都不会太好过……话说,这种诡异的快感,到底是同病相怜的兴灾乐祸,还是子债父偿的报复之心?
“咳,我说,就你这么笨,就你现在这一身伤,继续发展下去……我站在中间人的立场,可以告诉你,最坏的情况,令尊啊,恐怕想死的心都会有。”蔚思夜带着玩笑的语气,以及他自己也有些莫名的心理,半真半假地说。他本打算对自己唯一一位客人用用“您”这种敬称的,但是,就容云这呆劲儿……还是算了吧。
“可以请阁下详细说明一下么……我,确实笨。”房间内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容云无法评估蔚思夜话语中的真意与可信程度,然而,他依然问得很诚恳。
正如蔚思夜所言,因为有时间又顺便,容云没有理由不听一听蔚思夜的“教导”,虽然这个“教导”的内容还有待确认。不过,他知道昭云也在听,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好友应该会提醒他。
“首先,一个父亲如果喜欢了自己的孩子,就意味着会关心吧?”蔚思夜叹道。
“是。”容云点头。这个,他明白。
“但眼下呢,我没看错的话,烈亲王对你,态度就跟陌生人一样,而做法又相当过分啊。”
“父亲,并没有过分。”容云把昨夜对好友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是我犯错在先。”
“呵呵,即使如此,还是非常过分。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身上的鞭刑,每一次每一鞭有多重吗?”蔚思夜声音温柔,却没有掩饰笑容中的坏心,他说得残酷,“配合着我这个政敌的陷害,把儿子送到寒光营……虽说令尊也是别有用意,但若非相当的讨厌你,基本干不出这种事吧。”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对自己跟令尊都有点自信。”蔚思夜语气一转,“说实话,令尊应该没有你这么笨,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悟了,突然觉得你还不错,然后,想到你曾经被他送到寒光营什么的。到时候,这事儿……”这事儿恐怕就更有趣了啊!
“……阁下是想说,到时候,父亲会担心我吗?”容云问。事情都过去了,还会再开始担心?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他不会。
蔚思夜摇头,抬手,隔空指了指容云的心脏,声音低沉地说:“不是担心,是心疼。”
“心疼……”容云有些迷惑又有些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心疼可是非常伤身的。”蔚思夜说完,就见一直倚靠窗边的容云动了动。容云微微侧头,垂落的鬓边的黑发遮掩了表情,在灯火晕黄的阴影中,显得有些脆弱与落寞……
蔚思夜不知道,实际上——
“昭云,蔚思夜说得是真的吗?”容云对窗外的好友传音入密。
“……是。”尹昭云回答。虽然在意容云的感受,但他依然选择了用最简洁的一个字,据实相告。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情评价好友的常识是否差劲,房间内的话题是否诡异。
“我明白了。”温和含笑的四个字,容云结束了与好友的短暂交流,转回头。
见容云“恢复了正常”,蔚思夜笑道:“所以,你们的父子关系啊,任重而道远,且前景对令尊可能很残酷。如何,你还要继续下去吗?让父亲‘伤身’的儿子,可是不孝的罪人……哦,话说回来,你要是真的成了罪人,令尊就算喜欢你,可能也没心情心疼了。”怀着莫名的期待与恶念,蔚思夜如此说着,他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好奇过一个故事的后续发展。他对于这残酷父子关系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对自己化镜批命的最后一句——所谓“帝皇”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