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尹昭云转身,没再管御帐里什么反应,径直走回中军大帐,进门冷冷地前丢下两个字:“办!公!”
好火爆!
鸦雀无声。
半晌,众将才从惊讶中回神。那个,刚刚不是他们的错觉吧,他们好像看到左相大人在微笑……左相大人微笑着,把陛下……呃,塞进了御帐……再之前,西弘烈亲王在公主殿下面前,那是……吃鳖吗?
这个……
“咳。”宣明旭打破了沉默。他现在的心情,没得说,不好说,唉,不说也罢。
众将纷纷看向元帅。
迎着如此前所未有的“热情”注视,宣明旭无奈地说:“那个,有什么想法的话……”
众将的“热情”仿佛又高了一些。
宣明旭继续道:“自己想。”
说完,宣明旭也进了中军大帐,留下了面面相觑,饱受惊讶的一群人……
******
御帐之内——
容云被尹昭云塞进来的时候,景瑜与容熙正在大眼瞪小眼。容熙笑得那叫一个温柔,都可以说是谄媚了。
容熙的心里,有苦说不出。小瑜的身体修养好了又关心儿子,以小瑜的性格,不太可能闹小别扭,更不用说就不管不顾地待在苍云山。他也想过,小瑜很可能在他下山后,随后就跟来了。说实话,不论是为了儿子还是别的,他都想好好表现,可现在这个状况……真是……
他也不想再见面,就又让小瑜看到儿子又跪在他面前请罪啊!他很想说,罪己诏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啊!
小瑜笑得这么端庄温柔……容熙觉得冷汗又下了一层,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冷的失礼,儿子一脸茫然地被塞了进来。
看着儿子那茫然无辜的表情……
“……”容熙。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唉……
容云看着父亲母亲温情对视不说话的情景,本能地有些尴尬。
景瑜看着儿子,眼底深处不着痕迹地流过心疼与慈爱,这么多天,她已经知道儿子有多“呆”了。她原本还在想着应该怎样跟孩子相处比较好,就看到了那张让她火大的罪己诏。熙大哥现在对云儿还能忍心动严酷的家法吗?!景瑜想着,索性到大营这里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就被她看到云儿又规规矩矩地跪在冷冰冰的地上,跟熙大哥请罪。她能不火大吗!?
当然,现在景瑜看着容熙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容熙的心思,火也消了些。
看到儿子进来发呆,景瑜走过去,把儿子从门口拉到大帐中间。
“呆云儿。”景瑜边走边说,声音轻柔。
“……”容云微顿了一下。
“……”容熙。小瑜……
“在,娘亲。”容云被母亲的称呼弄得着实愣了一下,但想到他确实呆得平时好友也会叫他“云呆”,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真呆啊……”景瑜叹笑。
“对不起,容云会努力学习。”容云道。
景瑜与容熙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当然这个对视的意味跟之前不同。
景瑜转身,面对面看着儿子,脸上笑容端庄慈祥,声音温柔道:“云儿,那不如现在就跟娘亲学吧。”
“好,谢谢娘亲。”容云点头。
景瑜依旧笑容端庄,比了比容熙道:“跟着娘亲学说‘爹爹,云儿知错,饶了云儿吧’。”景瑜语气不紧不慢,平和温婉。
“……”容云。
“……”容熙。
景瑜继续比了比自己道:“云儿说‘娘亲,爹爹欺负云儿’。”
“小瑜……”容熙无奈出了一声。
容云觉得母亲在开心自己,露出一个苦笑,低眉,微微鞠躬,没有说话。
景瑜看到儿子的反应,又觉得心有些疼。傻孩子,不是玩笑,你也可以说。起码曾经可以说,现在可以换个说法说。景瑜瞥了夫君一眼——都怪你,儿子当时求饶一次容易吗,你居然说那么重的话。
容熙心里擦汗,讨好地笑了笑。他错了,谢谢夫人帮忙。
景瑜心里已经决定,既然那对父子都那么“冷静理智”,那么,她来动手吧。
“云儿,叫母亲‘娘亲’的时候,就叫这个人‘爹爹’吧。”景瑜道。
“……”容熙。“这个人”……小瑜还在生气啊。
容云抬头对母亲微笑了一下,然后询问地看像父亲。
景瑜严厉地看了容熙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偏开了头。
“爹爹很愿意。”容熙迫不及待地说。
“多谢……爹爹。”容云好听的声音中能够听出他的欣喜。
景瑜看着帐顶,唇边勾起微笑。
第二百章:爹爹、娘亲和云呆(下中)
端和公主以军医的身份留在了东霆营盘,作为苍山童叟的徒弟,端和公主的能力毋庸置疑。
说起来,景瑜在得知了自己儿子今天中午吃过饭,特意去对面服侍容熙时,便毅然决定跟儿子一起排挤某个做父亲的了。
看着妻子那温柔地“就是排挤你”的表情,容熙真的是有些郁闷了。中午也不怪他啊,他明明想跟儿子好好吃个饭的。
不管怎样,一家之主的容熙被妻子儿子灰溜溜地排挤了,有妻子在,再想儿子听话地自己乖乖过去给他这样那样,基本是不可能了。想要见妻子儿子,自己过来吧。
于是,军营中原本很常见地找相熟的兄弟一起吃饭的情况,上升到容云陛下那里,不得不说,让东霆西弘两大营盘的将士,一阵阵傻眼。
容熙找了个机会把儿子拉到一边,传音入密道:“云儿,罪己诏你那些好友都没有意见吗?”容熙觉得那么欠揍得不留余地的内容,不说别的,就那个脾气火爆的冰小子也不会同意吧。
容云不明所以,他实事求是回答:“回父亲,昭云跟明旭没有意见,他们说可以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容熙不解。
“云儿担心母亲生父亲的气,听说这个时候儿子应该做些什么,但我太笨,所以询问了昭云他们,他们说,母亲会过来跟父亲交流的。”容云说着,觉得效果实在比他想象得还好,心情大好之下,笑容愈发漂亮迷人。
“……”容熙。他现在很想揍人。
最终,容熙以一颗宽容的为父之心压下各种情绪,语气温和慈爱地说:“不说这个了。云儿,那个伏龙之墓的事情,以及你故意让我杀你这些,你母亲不问的话,就先别说了。交给为父处理吧,为父会跟你母亲交待的。”容熙相当无奈,以自己儿子的行事风格考虑,那个,他还是先把这件最严重的事情上个保险吧。儿子做得够多了,原本也应该他这个父亲多担待一些,他来处理吧……那种心疼欲裂到昏迷的感觉,小瑜会受不了吧……动手点晕什么的……儿子的强大有时候也挺让人头疼的,他实在不想去想,如果这件事儿子自己动手摆平的话,会是怎么一种挑战人心脏强度与忍耐力的方式与效率。
“是。”容云点头,完全没有察觉到父亲的用心良苦。
容熙没说话,感慨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此乃自、作、孽。
与儿子达成一致后,容熙又去妻子那里,陈述了自己对儿子罪己诏的看法,表示自己会好好表现。夫妻之间的交流……容熙这个一家之主很辛苦。
******
景瑜有景瑜的分寸,她其实并没有追问关于夫君对儿子罪己诏究竟会如何处理,她有她一国公主的眼界,也愿意相信夫君会是个好父亲。
天下因为容云陛下的罪己诏而纷动,接下来的三天,在容熙主动表示有什么意见跟他说之后,容熙确实比较忙。容熙听了天下的意见,虽然他对于该怎么做早已经有了打算。
容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主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而随后父亲让他在两国营盘中间搭一座高台,容云也不太明白。不过作为儿子,容云有一个可爱而又可恨的习惯——听话。
高台搭好,容熙便昭告天下说要在高台上,给天下一个交待。
西弘烈亲王要在高台上惩罚霆皇容云吗?天下人无法不这样猜测。
而这段时间,东霆西弘的将士们之间的想法,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以新年前夜的同乐为契机,将士们在因公务碰到时,也少了很多横眉怒目剑拔弩张。巡逻时碰到,甚至有人开始互相抱怨,从战争的无奈、疲惫,到西弘抱怨东霆入侵,如今,很有些趣味地,东霆将士开始抱怨西弘的亲王对他们陛下“指手画脚”,西弘将士则第一反应便回答——没办法,我们王爷是你家主君的亲爹!
容云对父亲的决定没有异议,如同他在罪己诏中所说,无论什么惩罚,他都欣然恭领。父亲让他搭台,他就搭台,父亲让他在三日后的清晨到台上等候,他就早早打理好自己去等着。
三日后,一座简洁庄重的高台之下,东霆西弘的将士肃立两侧。容云玄衣纁裳一身正装安静的站在一条刑鞭之旁。冬日天清寒洌,透明的阳光中,容云的身影温文自威。
容熙看着儿子,欣赏着儿子,在众人的关注下走上了高台,对容云躬了躬身。几乎是同一时间,容云对父亲也躬身回了一礼。
容熙没有废话,拿起刑鞭。
容云见父亲的动作,撤去护体真气,正打算转身……
容熙伸手按住了儿子,另一只手,把刑鞭扔下了高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怎么能忍心再让他的儿子为他帝服染血!
扔鞭这一举动,不仅容云愣了,高台下的两国将士也愣了。景瑜在台下看着,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容熙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却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容熙不等容云反应,对台下摆手示意。
西弘的大将军很意外,王爷这是让自己上去吗?
确实,容熙正是这个意思,而且不仅是西弘大将军,最后,明山郡王等西弘的大将,以及东霆的一干重要将领都走上了高台。
容熙这才对容云道:“伸手。”
“是。”容云规矩照办,伸出双手。
容熙揭开一边江清浅捧着的托盘,拿起上面的白玉碗道:“天下所有人,记住本王的话,吾儿没错,谁有意见尽管找本王。吾儿的鲜血,是为天下而流。”
容熙说完,让儿子放下左手,抚起儿子的袍袖,指风一弹,没有手软地在儿子的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口,将玉碗放到儿子的伤口之下,鲜红的血便嘀嗒落进白色的碗底。
全场鸦雀无声,鲜血的嘀嗒声仿佛想在心中。
容熙的手很稳,看着儿子毫无疑义地配合自己,心中暖暖地疼着。
“你能放多少血?”容熙问。
“回父亲,起码一碗半才够用。”容云此时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以西弘士兵的数量,要以鲜血配药,考虑效率还有融合性,起码要一碗半。
“是么。”对于儿子考虑事情的角度,容熙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儿子不从爱惜自己的角度思考,他可以慢慢教,此时此时,他需要明白的是,儿子这么回答,就是说能够承受一次性放血那么多。
高台上的人,开始还不觉什么,后来,随着鲜血越流越多,不由得都有些呼吸困难。那个年轻的郡王,脸色已经苍白了下来,但是依旧稳如泰山。
这些军部上层的人,掌握着如今天下绝大多数军队的将军们,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们比起冠冕堂皇的言语,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用说话,用他们生死历练的直觉判断,一个人是否真心,是否可信。
说起来,这场战争,发展到最后的屠龙,两国君王是罪魁祸首。然而,从目前人们对两国君王的称呼,其实却能说明其中一个最大的差别。对容承,人们的称呼是“叛帝”,对容云,人们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
会有这样的差别到不难理解,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作为君王对自己的子民是否失职。在这一点上,容承与容云虽然都在杀人,但一个害死的是自己的子民,另一个害死的是俘虏。连年征战,妇人之仁是一种奢侈的感情,东霆的臣属在道义上不赞同君主的残暴决断,但其中的利害他们也不是不能明白。
因此,可以说,感情上东霆本身对君主没有什么强烈的排斥感,何况,那是一位强大而优秀的君主。他们心中唯一感到缺憾的,或许正是一个君王罪己的交代。
西弘将士对此也明白,他们与东霆诚心合作的唯一感情障碍,或许,也正是一个君王罪己的交代。他们对于王爷的“一意孤行”,选择接受,他们亲眼看见亲身体会了那种无声的感情。而其他不理解的百姓,王爷的表情似乎再说情非得以,王爷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非议,大概,真的不在乎再背负一些。
这几天,两国将士惊讶,困惑,但是有一点他们不再怀疑,霆皇与烈亲王的父子感情,很好。联想几个月来的传闻,这中间细节尚未知晓,但感觉上,却能感觉到其中的不易。
此时,明晓事理的人都清楚,此次罪己之后,两国同仇敌忾,连年烽火将息。
那个血狱天下的暴君,真的是在为天下,而流血。
此刻,在天下人还无法想象真正事实真相,但是他们对那个年轻君王的认可,已经开始。
容云最后依然威仪自若地走下了高台,但生生放了一碗半鲜红的鲜血,所有人都明白,那不好受!
景瑜在回营的路上迎接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身边眼巴巴跟过来的某个做父亲的,景瑜美目一移,微笑慈爱地单独跟儿子打了招呼,一边慰问儿子,一边把儿子带进了御帐。
“……”容熙。
第二百零一章:爹爹、娘亲和云呆(下下)
进了御帐之后,景瑜给儿子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感觉到儿子因为失血而下降的体温,景瑜不禁又看了某个“狠心的爹爹”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直接动手——
温柔地扒了儿子的一身帝服正装,亲切地把儿子……按进了床上的被窝深处。不一会儿,景瑜又端来了看到儿子放血时,就已经开始亲手准备的药膳,补血助眠。
整个过程,容云都安静地任母亲动作,直到顶着略有些凌乱的黑发,很不习惯地大白天从被窝深处钻出来,容云看着母亲举到自己面前的羹匙,才愣呆呆地说:“麻烦母亲了。请母亲不要担心,云儿没事,可以自己来。”这是传说中的要喂自己吗?容云有些尴尬。
景瑜压下火大与心疼,浅笑道:“娘亲知道呆云儿没事。”她探过了,儿子确实“有分寸”——仅危险线之上。
那为什么?容云莫名,礼貌地抬手,意思是想接过药膳自己吃。
景瑜却没有动,一本正经地说:“只要娘亲想,云儿没事也可以喂啊……当然,云儿想被喂也是一样的。”
“……”容云。不想。
“……”容熙。那笨小子不可能想的。
气氛就这么默了一下。然而儿子失血气虚,景瑜没有过分逗儿子,顿了一下道:“让娘亲喂,一口。”语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