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皇帝的圣旨看来,他不免是要再等三个月的。
露水深重的夜晚,慕容辉在灯下看一卷书,才翻过一页,听到门扉被轻轻叩响。他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目不斜视,一息后,响声延伸到了窗棂。
抬头瞥了一眼,本来打算继续置之不理的,无奈门外的人没有他这么好的耐性,径直推了门走进来。
等面前的灯光被阴影挡住,眼前被一双手挡住,他才微微启唇道:“天天跑出来,你就不怕被抓住?”
耳垂被亲昵地蹭了蹭,环抱住他的燕帝低声笑出来:“你还记得我找到你的那几个月?”
慕容辉截止住他肆意的手,含笑问:“你就这么确定,我愿意一直在下?”顺着丝滑的衣袂也环上对方的腰,“我师从中原武林盟主,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你可不要小瞧我。”
燕帝挑眉:“你这么瘦的腰,也能压得动朕么?”
慕容辉那句“腰细不代表没腰力”还没反驳出口,唇瓣便被含在口中撕咬,燕帝的舌尖滑进去,戏耍一般舔舐着他的牙。
在那般暧昧的氛围里,他的身体由己地软了下去,只得顺从地攀附在对方身上,任由对方带领着他离开桌案、灭掉烛火,滚上床榻。
一连串引发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不得不惊动了院中巡视的守卫。
“大人?出什么事了么?”刚来的守卫十分尽忠职守地叩门询问。
慕容辉一巴掌拍掉搁在自己胸口上的禄山之爪,扬声喊:“没事!刚刚我不小心弄反了烛台!”
等守卫退去,那人的动作再无凝滞,还伴随着深沉的力度。
慕容辉扣着燕帝莹白地在夜色中几乎闪烁光芒的肩,贝齿细细厮磨细腻的肌肤。
这样的夜晚,总是来得短暂又令人沉沦。
“说实话,太后他们真的不会发现?”斜倚在床头,披了厚实的外袍,反倒是刚刚压着他的燕帝躺在他的腰腹间,锦衾几乎淹没过天子的脸。
“子熙你的腹上,总比那些锦缎来得舒服。”燕帝煞有介事地用头顶蹭了蹭枕着的小腹,痒得慕容辉轻笑。
慕容辉拉开盖在他头上的锦衾,“我说真的,淑妃呢?其他人都不知道?”
燕帝爬起来一点,惩罚性地一口咬住半边袍子遮不住的雪白胸膛上的红豆一点,恶狠狠地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你怎么就不能不提这些倒胃口的人?”
慕容辉忍住胸口泛起的又酥又痒又麻的感觉,咬着后槽牙说:“是你找我回来的,现在又什么都不说,这么小的事,都不说。”
燕帝餍足都在那颗红豆上用舌尖环绕一圈才放过他,随后道:“他们巴不得朕出宫去,秦楼楚馆算什么,勾搭上哪个人妻闹出什么有损声誉的事情才好。”慕容辉用簪子别好的发在方才被他拆乱,发丝柔顺地倾泻下来,燕帝用小指绞了一缕在指尖缠绕,眼神倦怠。
须臾,他说:“会真正关心朕的,只有你一个,就连母后她,也一定盼着朕死的。”
“别胡说,”慕容辉低斥,“她怎么说,都是你的母亲,或许她会一时被权力名利迷惑,可她心里,一定也是惦记着你的。”
燕帝笑,极轻蔑的:“那是你的母亲,丹阳公主姑姑视你如亲生,宸母妃对你何其好。朕的身边呢?她不过拿朕当工具,朕没出生她就拿朕当工具,当她登上后位的工具,现在,也一样的。”
丹阳长公主生性温柔和顺,亲生子女一一离世之后,安国公不得不寄养外室,慕容辉出生时丹阳长公主主动将他们母子接进府中,将慕容辉接到膝下教养,一直悉心疼爱,视如己出当如是尔。而唐后则不同,先帝心中所爱一直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就算慕容辉昭雪当年远嫁他最终还是将其寻回,几次意图册封为后,无奈安国公造反,只得封为屈居皇后之下的宸妃。
唐后一直恨宸妃入骨,燕帝从小从母亲那里听到的,都是对于那个美丽妃子的诅咒,后来慕容辉进宫来,他却不由自主地为慕容辉所吸引,时常往宸妃住处跑,甚至不惜用先帝赏赐自己的新奇宝物去讨好慕容辉,气得唐后几乎吐血。
感受到圈着自己肩头的力量重了一些,燕帝瞧了一眼雕花红木窗,没奈何的撑起身子,对慕容辉道:“你看,好不容易能见你一次,又让那些倒胃口的话题给毁了下次想个别的话题,不然——”在身后人耳边吹了口气,“不然我们做就好,不用说话。”
慕容辉推开他,起身服侍他整理穿戴,最后别有深意地道:“圣上放心,微臣绝不会辜负圣上期望。”
燕帝定定瞧了他一眼旋即离去。
在府中思过了半个多月后,慕容辉迎来他回京后的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始终密切地监视着安国公府的唐家细作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唐丞相。
首座上的唐相端着茶盏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下首的唐家兄弟坐不住了,耐不住性子的唐逸率先道:“那个慕容辉又在搞什么名堂?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货,这下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哼哼!明日我将此事上奏,再罚他一罚”
对面的兵部尚书刘斌却反驳道:“诶,唐相公太过草木皆兵了吧?不就是一个六品的小官而已,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咱们反应这么大,反倒显得咱们太小气。”
唐晏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他明显站在兄长那边:“刘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所谓防微杜渐,慕容辉和天子有旧情,虽然现在是罚了他,可父亲之前说了,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咱们放松警惕的。”
三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吵起来能量也不小,直听得上首的唐相眉头越皱越深。
一声断喝让三个人闭了嘴,唐相把目光投向一直没发表意见坐在末位的中书侍中卢靖,问道:“卢贤侄认为呢?”
卢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给唐相这一声给吓走了不少瞌睡虫,恍然道:“噢,在下觉得——”他的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接着说道,“咦,之华贤弟怎么没来?”
唐晏道:“严之华进宫去看他妹妹去了,多亏了父亲才没把他妹妹给封了嫔妃,留在紫宸殿做御前女官了。听说圣上听喜欢他妹妹的,怎么他竟然不愿意受这荣华富贵。”
刘斌心道顺着女人裙子往上爬还心安理得的也就你们唐家才干得出来,宫闱凶险,谁知道到时候是祸是福呢。轻咳了一声出声道:“我之前去过之华贤弟府邸,他说他妹妹听说要留在宫里哭得要找绳子上吊,他怕他妹妹出事进宫劝一劝。”
唐逸冷哼了一声道:“进宫找妹妹?是自己的妹妹还是别人家的妹妹啊?”
人人都知道当年严华和淑妃之事,见唐逸如此言辞,不免都别过脸去。
唐相斥道:“无谰狂徒!你亲妹子也敢拿来嘴上戏耍!”
唐逸撇着嘴退到一边。
待要重回话题,门外有人禀报说严大人来了。
严华着了月白色长袍走进来,因走得快,长身玉立,衣带当风,有如一根翠竹行走,端是潇洒倜傥。
见了唐相,执礼甚恭地先拜会,等落了座,唐相十分和蔼地对他笑笑道:“之华啊,你可是来了,眼下我们有一件事,他们正争吵不休,还得你来断断。”
第十八章:雷霆(1)
卢靖把严华挨边坐,把事情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严华听罢一笑道:“不过是中书省下的一个六品小官,也算得上是个纨绔子弟出身,听说他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又是进士及第,应当有几分才华,若是阁老惦念,不如顺势将他收拢过来?”
唐逸插嘴道:“一个六品小官,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那语气惊讶,表情却十分怀疑。
严华不动声色,卢靖放下茶盏,茶杯和盖子轻擦了一下,他说道:“莫非尚书大人忘了,上一年科举,严兄在国子监,可不是天天管这些事的么。”
上首的唐相捻须一笑道:“好了,之华说得不错,不过是一个小鱼虾,反翻不了天去。嗯,现在天色也晚了,仆人今日来报说是在城外破冰河道望了条大鱼,不如一道留下来吃饭吧。”
去拜访慕容辉的那个人的确没多大轻重,只是和柳循一道科举一道考试一道进士及第,后来一起在八宝楼一起吃登科宴的时候一道进门,在酒桌上有那么几次话语。
那人家底比柳循好些,在京兆也算是个五陵少年,家里偷偷向吏部那边打点过一些,这才做得官比柳循高一些。
前些天那人出宫门的时候碰到柳循,两人一道喝了些酒,过了几日那人就登门去找慕容辉了。
其实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偏偏这个人和御史台新近的上任的侍御史于松是同窗。虽然于松比他五六岁,两人却还有些私交。
于松这个人可就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他是先帝末年最后一次科举时的状元,出身寒门,秉性最是严苛,极为讨厌官场中肮脏风气,为此他主动向先帝奏请外放做官。他为人清廉、办事公道,在任期间将任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在他的管辖下安居乐业,几乎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改任时还有万民相送。
名气传到京城来,连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曾说要将此人调回朝廷看看他是圆是扁。唐相也想笼络此人,于是将于松调了回来,可还没想好要把于松放哪里,岂料于松进宫面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进御史台,皇帝差点扶着酒杯为御史台是干什么的,迷迷瞪瞪的准奏退朝。
皇帝金口玉言在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唐相等人要是还想扶着这个皇帝的权威办事也就只得听从。
于松进来御史台只是一个侍御史的身份,可官威如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一般,把一众顺着唐家人大腿爬的同僚们吓得够呛,没几日御史台便实际上成了他做主。
如此嫉恶如仇的人,初到京城便想整顿官场风气,就出几个贪官大贼,可无奈朝堂上下都为唐家马首是从,朋党相和,同气连枝,于松纵使胸有大志也没奈何。
那人听说于松回来了便邀请他出来游玩,顺道叫上柳循,他们三人在餐桌上谈的什么却无人知晓。
只知道次日那人便登门拜访慕容辉。
严华在拿着眼线禀报的这一密报在暖阁里走走停停,有人掀帘进来瞧着他的模样便笑道:“你这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外边春寒阵阵的,站那思春了?”
严华瞪了来人一眼,走到炭盆前和那人一道坐下,顺手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在烧红的银炭上任它们灰飞烟灭。
卢靖看着纸张的尸体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哪家千金小姐的闺怨诗,你要看么,我多得是。”严华扫了一眼还裹着领口翻出厚重绒毛的大氅,皱眉道,“把你这一身脱了,一会儿又让炭火给燎着了我可不给你赔。”
京城的春寒初峭和隆冬有的一拼,只是添了几分春雨的湿气,有点透进人的重衣直渗入骨骸去。
站在窗边的人轻轻咳了咳,便有人展开了翻出毛领的大氅给他披上。
于松就势握住他的手,转头看着他,神色动容道:“杜晓,难得你今日来看我,不如我们一道出去看看,京城南郊的桃花,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年年不落的。”
“再年年不落也不过三年,”杜晓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垂在身体两侧,他的语气和于松相反的平淡,“你终究是要走的。”
于松迟疑了神色:“我当年要走是为了远离京城,和玉娘无关。”
杜晓只觉得听过了无数遍还是觉得好笑之极:“你为了什么远离京城?不就是为了玉娘?”他看了于松欲言又止的表情,道,“你敢说你离开和玉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你就是要走,玉娘恰好希望你走?”
于松张了张口:“虽然我知道这不能说服你,可的确是这样的。”
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攥紧,而后又松开,杜晓冷声道:“算了,你不用说这么多,再说也没用。五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你纳了玉娘为妾,我娶了陈老太傅的孙女。再说那些又有什么……”
抬眼看到于松一副受伤至极地表情看着自己,杜晓觉得胸口如堵,剩下的话说不出来。
良久,他听到于松问:“你真的娶了陈老太傅的孙女?”
杜晓别过眼,“你的玉娘呢。”
于松道:“玉娘留在老家侍奉我娘,我娘年纪大了离不开人。”他想说他在外五年很想回京城,可思及两人之间误会重重知道此话无益,转口道,“你今天来找我是做什么的?”
杜晓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我们一道出去游玩一番。”
于松诧异道:“你答应了?”
杜晓扭头迈出了暖阁,拂面的春风夹杂着未料及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一抖,肩头一重,他系好带子,淡淡道:“走吧。”
一路上,两人同车却一直没有说话,于松每每偷偷打量对面端坐的杜晓都被人给瞪回来,那生冷目光令他如坐针毡,可他又舍不得去挑破,与过去那五年的煎熬相比,眼下已经很好了。
目光里的杜晓侧过身,撩起车帘想外看了看,忽然说:“停车。”
马车恰好停在蜜色斋对面,那是一家专营甜品点心糕点小吃的店铺,扎根京城三四十年,听说先帝和孝宸皇后年少游京还曾在这铺子里买过吃食,称赞不已。
于松想要跟着杜晓下车,陪他一同去。杜晓却推拒道:“不用了,茉儿身子不好,前几天受了风寒正喝药,我给她买些蜜饯回去——你要什么我一并给你买了就是了。”
于松咬牙咬得牙都酸了,松了手道:“你们这么大的人家,夫人喝药买蜜饯还要你这个公子亲力亲为,真是难得。”
杜晓道:“那是我的一片心,夫君亲手买的,总比下人买的强。你难道不知京城盛传我和茉儿伉俪情深吗?”
于松气得眼前发黑,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晓又道:“你要买什么?”
于松僵着嘴角,勉强说:“我不喜欢吃甜食,你这都忘了!”
说完赶忙缩回车厢里去,生怕杜晓再一句“的确忘了”把自己气死。
前方似乎传来有人驱马疾驰的声音,叫喝声不断。
于松不知为何心生好奇,撩起车帘往外看,顿时吓得瞠目结舌。
就和他马车隔了两丈远的地方,杜晓施然往对面走,疾驰而来的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一路上带翻了不少路边摊位,杜晓像是感觉到什么,顿足向右看。
“阿晓!”于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凑够车厢里爬出来跳下马车跑到被撞翻在地的杜晓面前的。
把杜晓抱在怀里,于松疾声问:“伤到哪里了?”
杜晓疼得满头大汗,拽紧了于松的外袍边缘,张着口呻吟:“腿……腿好疼啊!怕是断了。”
于松一动他的腿他便大叫一声,吓得于松也不敢动,只得叫仆人去取一块木板来,想把杜晓抬到医馆去。
马蹄的声音慢了下来,还是往回走的,于松抱着杜晓抬起头,正对上马上那人的冷笑的面孔。
于松冷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当街驱马扰乱市集,现在还纵容下贱畜生踢伤朝廷命官!”
那人呵呵冷笑:“是他自己站在路中间挡着我去路,看到我的马他应该屁滚尿流地跑才是,现在被我的宝马踢了是罪有应得!”说完,勒马转头就走。
于松把杜晓搬上木板,厉声向前喊道:“你姓氏名谁,是何魑魅魍魉!竟然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