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宸远已经扯开他的作训服,着急地拉拆起他胸口的绷带,“你——”梁宸远额上冒出虚汗,“你有没有搞错,水里
那么脏,再感染了怎么办?”
杨瀚元与此同时,反抓住他的手,“你的伤口——”
“我当然事先处理过!”
不悦地甩开杨瀚元,梁宸远终于拉下最后一层绷带,一声叹息,“好,全泡开了。”
“回去再说吧。”
一路上,两人依旧一言不发。梁宸远半倚在医务室的墙上,一声不吭地看着肖初东给杨瀚元消毒和包扎伤口。
为防万一,肖初东还是想给杨瀚元打袋点滴。杨瀚元痛快地应了。梁宸远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杨瀚元很想说,“留下来吧,再陪我一会儿。”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还回荡在他的胸口里,源源不绝。
但,找不到理由。
打完针,竟然还赶得上吃午饭。杨瀚元带着肖初东在操场上遇到了队员们,梁宸远走在最后,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杨瀚元轻咳了一声,微勾了勾手指。韩靖立刻眼尖地跑过来,“队座。”
“去。”杨瀚元低声讲了几句。现在队里只有韩靖和梁宸远混得最熟最亲密,指使他做最合适。
韩靖得令,跑到最后,讨好地对梁宸远笑笑,“报告教导员……”
梁宸远抬头碰上杨瀚元的目光,直接把韩靖瞪了回去。
“队座~”韩靖捧着一颗受伤破碎的心,跑回杨瀚元身边,“太可怕了,小的不胜其职,告退。”
章连璋和李野都朝这边瞄了一眼,立刻转头凛然地目视前方,段诚若无其事地站在台阶上,抬手指挥大家唱歌。
杨瀚元只好自己走过去。
梁宸远又退后一些,站在了稍后偏远一些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瀚元首先开口道,“但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在接受考验。不止我
对你,也包括你对我。他们也一样。”有些话总要说开来。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工作。
“我好像,”梁宸远抬起眼,缓缓扬起眉毛,“也没怨过你什么吧?”
确实是这样。
杨瀚元笑了起来。这就是他最初开始在意梁宸远的地方。
“美男计没用。”梁宸远直接将白眼横扫过来。眼前这烂人,笑起来简直就是一祸害,这已经不是养眼的问题,而是
看多了,很可能会造成视觉上的永久性伤害。
破锣嗓子们吼得更嘹亮了,掩盖住岔气造成的破音。大家都无奈自己的好耳朵。
杨瀚元轻咳一声,将队员们偷瞄过来的目光一一扫荡了回去。
梁宸远默默地看着。
杨瀚元转回头。
梁宸远也转过头,双手插腰,半侧着身子上下打量着他。
你又想怎样?杨瀚元微皱起眉。
梁宸远斜睨着目光,盯住他的脸,用鼻音哼了出来,“且准你给爷笑一个。”他缓缓地道。
杨瀚元再次扫荡目光。
梁宸远冷笑着,“那爷给你笑一个。”说完不待杨瀚元反应,转身飘进了食堂。
众皆哗然。实在是耳朵太尖,这该死的训练。
杨瀚元再扫荡一圈,不急不徐地跟了进去。
食堂外,军歌更加嘹亮,带着声嘶力竭的破音。
梁宸远正站在食堂里看菜。杨瀚元瞄见军装里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捏紧了指骨,尽量不发出咔咔的脆响。
梁宸远真就转过头,冲他乐了一个。
“很动听。”梁宸远顺手抄起一个餐盘递给他,“杨大队长的话非常发人深省。所以,按照您的伟大的逻辑,我也有
权力测试你。”
“是。”而你已经这么做了。
“很好,等吃完午饭,自己回去把出院手续给办了,这就是组织上,也包括我个人,给你的第一次正式考验。”这烫
手的山芋可算扔出去了,梁宸远轻呼一口气,偏头扬起眉毛,故作关切地拍拍杨瀚元的肩膀,笑眯眯地道,“顺便提
醒你,扣除路程和午饭,距医院下班时间还有两小时零十三分钟,有什么末了遗愿,你抓紧时间。”
真可爱。
杨瀚元不由自主地发怔。
毛愣愣的短发,扬起来的眉毛,斜挑上去的嘴角带着挑衅的笑意,活生生地挑动着他的神经。
杨瀚元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噎到了,赶紧低声咳着让到一边,慢吞吞地打好菜,再坐到梁宸远的身边。
队员们依次进来打饭。
梁宸远一言不发,吃得得快,狼吞虎咽。
杨瀚元越看心情越复杂:
心疼,从没见他这么吃过,肯定饿坏了吧;惊讶且担忧,吃得太快了,你小心噎着;但,总抵不过从心底涌起来的愉
快、平和,因为这个人……在……
原来,自己的感情也可以很丰富。他默不作声地走开,到角落的饮水机那儿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慢慢地喝。
这只野猫是特别的,非常特别。
所以呢,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18.一张照片惹的祸
杨瀚元没想过,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值得纠结的问题。
他关心的是,他看上的人是否同样有意于他,进一步地,是否值得他花心思把人追到手,共度余生。
梁宸远在浑然不觉中迎来了他在利剑第一个真正炸锅的晚上。
先是他提交的通讯稿写得深得政治部欢心,当晚就挂在了总队网站上,红字飘彩,首页游浮。点进去有图有真相,尤
其杨瀚元抱着小男孩儿的那一张,被总政委选上了首页,大加赞扬,亲自批复——铁血柔情——当场就拍板叫文化干
事组团下队采访,深入挖掘战士们内心丰富的世界。
没一会儿,医院领导也亲自打来电话赔礼道歉。那位据说上过战场、见过血,肩扛将星,一言九鼎的老院长通过电话
诚恳地向他这个毛头小少校表示,要大力加强全院医德医风建设,而且坚持要派最好的医生轮流上门服务。
最后,也是最轰动的,就是教导员胆大心肥地装死吓唬副大队长,而且居然侥幸吓唬成功了的传奇,终于在段诚、韩
靖、章连璋这三个臭皮匠根据湖面监控,再加上肖初东的亲口直述,连揣带测地传遍了全队,整个利剑都沸腾了,看
着梁宸远的眼神简直就像看着“额滴个神”。
梁宸远知道,臭屁的时刻来了。随即当众淡然一笑,低调地接受了同志们的敬仰,还不忘谦虚地表示,日后要与大家
相互切磋,共同进步。
同志们热烈鼓掌,情绪高涨。
暗爽完毕,梁宸远又开始操心杨瀚元的伤。杨瀚元下午没去医院,梁宸远也没有特别坚持,就连他自己都不回那医院
,推己及人,他很理解。如今这乱子总算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局,只剩下杨瀚元刚刚浸过水的伤让他头疼。
晚点名时,肖初东来找梁宸远,吞吞吐吐地表示,最好晚上多注意一下杨瀚元的情况,毕竟已经有了因伤发烧的病史
,炎症很有可能复发。梁宸远听了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枯等到熄灯号吹完,起身将铺盖一卷,抱着就去敲了杨瀚元的
宿舍门。
杨瀚元拉开门。
梁宸远笑得理直气壮,“借过。”
杨瀚元不明所以地让了让,梁宸远抱着铺盖大步走进卧室,扔到地上铺好,掀开被子一言不发就往里钻。
杨瀚元看完,掩上门走了过来。
梁宸远听见了,可就是闭着眼,就是不说话。
杨瀚元拉了把椅子坐过来,继续看着。
梁宸远依旧死扛。
月光照进来。
银白色的光映得室内一地明亮。
杨瀚元微蹙起眉,心里已经闪现出湖水里那张苍白的、紧闭着双眼的脸。
梁宸远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睡下去。
杨瀚元终于忍无可忍,蹲下来用力拍醒梁宸远,不悦地皱起眉,沉声质问,“你又要干什么?”
梁宸远答得胸有成竹,“这是组织以及我个人对你的又一次考验。”
杨瀚元的心一沉,愣了。
梁宸远看着那阴沉的表情赶紧笑了一个。毕竟怒拳不打笑脸人,他支起身子,笑眯眯地抬起手戳戳杨瀚元的肩,“我
要观察你这身板究竟有多强悍,是不是一沾水又得大病一场。”
杨瀚元微眨了一下眼睛。
梁宸远继续保持笑容,“现在,请你配合组织工作,立刻上床睡觉,协助完成测试。”
杨瀚元松开眉心,慢慢地点了点头。
很可爱。他站起来走到床边。
居然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来关照他。
可能,是怕自己赶他走吧,毕竟自己前科不良。
也真难为他想得出这么离谱的借口。
杨瀚元无声地笑了出来,背对梁宸远听话地脱掉了上衣和长裤,伸手去拉床头的棉被。
梁宸远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躺好了。
杨瀚元转回头,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地上的人,无声地道,“晚安,野猫。”然后躺到床上,合上了眼。
听到床上的人再无动静,梁宸远才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杨瀚元因伤不得不背着他侧卧而眠,梁宸远扬扬眉,暗暗
吐出一口气。
杨瀚元,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我眼前做了什么?梁宸远拉高被子,躲在里面无声地笑了出来。
月光下,褪掉的衣裤,露出,光裸的皮肤……活色生香啊,梁宸远愉快地合上了眼睛。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好。
好到完全将初衷抛到脑后。就连儿子一路小跑进了卧室都浑然不觉。
儿子热情地舔醒了他,兴奋而期待地看着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人。
梁宸远朦朦胧胧地张开眼,从枕下摸出战术手表——5点30——他想都不想地伸出手,闭上眼睛乐呵呵地搂住儿子,
滚进被窝继续睡。
儿子不满地拱出来,抖着毛抗议。杨瀚元将手指压在唇边“嘘”了一声,再伸手一指,儿子听话地趴下,抬起黑漉漉
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杨瀚元笑着伸手,奖励地摸了摸它的头。
只要再挪半寸,就是梁宸远的脸。
杨瀚元想了又想,还是收回手,趴在床上,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晨曦里的梁宸远,迷糊的脸上像初升的朝阳一样生气蓬勃,毛楞楞的短发抵在儿子脖子上细长的白毛里面,呼吸细软
悠长,宁静地让杨瀚元心中满溢柔情。
目光代替手指,从梁宸远的额头缓缓抚下,滑过红润的脸颊,落在微张的嘴唇上,轻轻打上一个转。
杨瀚元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窗外响起嘹亮的起床号,梁宸远不情不愿地张开眼,对上他的目光。
“早啊。”杨瀚元尽量平常地向他点了点头。
梁宸远诧异地眨了眨眼,登时醒悟过来,立刻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早。”
晨曦映在两人的脸上,镀出一层淡淡的光。
梁宸远不动声色地卷起被子,夹着爬起来,再用另一手夹上褥子和枕头,不着痕迹地遮住大半个身子,回宿舍去了。
杨瀚元目送他出门,埋头掀开搭在身前的被子,颇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然后拿起换洗衣服,转身把自己关进了洗手
间。
两个主官下来的都有点儿晚。
不过都平平静静,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吃过早饭,梁宸远跟着学员们一起观摩战术推演,杨瀚元安排经验最丰富的李野和章连璋分别带队示范,自己则留在
办公室修改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
梁宸远和学员们看得大呼过瘾。层层考核之后,现在队里只剩下了二十五个学员。按惯例,只要不是伤病或其他极特
殊情况,利剑将不会再淘汰他们,而是转为全面培训他们的综合指挥技能,反复演练各类处突预案。按杨瀚元一惯的
作风,正式训练之前要先让学员们见识一下利剑的水准,为期两天,全面演示各套预案,以便学员们在日后的训练中
做到心中有数。
大家情绪都很高。
队员们终于又有机会震一震他们眼里的菜鸟们。学员们也早就盼着这一天,大开眼界。近两百人泡在训练场上,连午
饭也是由司务送到场地里就地解决,晚饭也一样。第二天照旧,一气折腾到下午四点多才算结束。
队员和学员们个个心满意足,放松地坐在操场上休息、说笑,消磨晚饭前的时间。梁宸远带着韩靖和章连璋带头捧、
逗哏,值班的勤务却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叫他赶紧回办公室接张头儿的电话。
按常理,张自秋不会在线等。秘书一听到要找的人不在,会直接挂了电话,等梁宸远跑回来再打过来。可今天张自秋
不但亲自拨地电话,而且特别强调了会一直等着。梁宸远听得心里一沉,不知道又犯了哪门子灾星,赶紧站起来朝办
公室奔去。
跑到门口,先深喘两口气。感觉气息平缓了一些,梁宸远才放轻脚步走到电话前,沉稳地“喂”了一声。
对方果然相当地不爽,霸气十足,“我是张自秋。”
“支队长好,我是梁宸远。”
“宸远呐,没什么大事,”可听在梁宸远耳朵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你必须要重视,这也算因你而起……”张自
秋的话锋一转,奔向了主题。
梁宸远抹了抹额头的汗,边听,边一条接一条地往自己的脑门上面挂黑线。
这混帐的杨瀚元!
梁宸远咬牙切齿地将目光杀向窗外。
军队就是那么小的一个圈儿。挂在首长心尖的人,必然也会常常挂在首长夫人们的心尖。尤其那些单着身,年纪又轻
的校官们,大家都常惦记着。
一张“铁血柔情”,再次唤醒了中年以上已婚妇女们心中泛滥的母性。看到小伙子们汗里血里地又滚过一遭,参谋长
夫人亲自点名,政委夫人联合总队长、副总队长夫人们一起作东——家宴。
既然是在家属区里吃便饭,难免也会请来数位风华正茂的姑娘。被召去的都是总队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年过二五
的单身军官们。于是,就算是不长眼睛的人都能体会得出来,这是首长夫人安排的变相相亲!尤其某个姓杨,早就凭
着一身出众的皮囊,被私下里选成军草,现在再添一张“铁血柔情”,关注度比国际金价飙得还高。
不过这事儿首长们事先并没有点破,夫人们始终也没有明说,为的就是给大家都留个灵活的余地。毕竟新时代,就算
真长了一副花花肠子也不能三妻四妾,更何况年轻人本就需要自由恋爱。
可,谁也没想到偏偏就有人能从头到尾地装傻!
偏偏就有人只在吃饭的时候露了一个脸,之前之后不是拉着参谋长在书房里谈工作,就是在院子里替政委喂鸟溜狗。
梁宸远听到这个消息时,杨瀚元刚刚被参谋长大人亲自踢出政委家的大门。接着,电话就打到张自秋桌上。张自秋立
刻原封不动地传达给梁宸远,叫他马上想办法让那个榆木宝贝开窍,别以为全世界都是他亲妈,都爱得恨不得上赶着
倒贴他!
“臭美!”张自秋怒气冲冲,“你告诉他,就说我张自秋亲口说的,他再这样,就算帅到天下第一了,那也讨不到老
婆,叫他搞搞清楚!”
梁宸远连连称“是”,摸着鼻子苦笑了出来。
该!让你手贱,非拍那么一张照片!
啥也别说了,赶紧跑到营区大门口,迎接这位活祖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