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长得有点儿长了,不再硬簇簇地扎着手,有些柔软。杨瀚元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贴近梁宸远的唇边。
静谧的夜里,呼吸格外清晰,像被拉长放慢的胶片,激烈地充斥着耳膜,再直抵心脏。
几乎就在沾到嘴唇的那一刻,杨瀚元还是闪电般地站起来,退到一边。
床上的人睡得一塌糊涂,无知无觉。
杨瀚元觉得,自己的初吻应该更值钱一点儿,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白送给一个醉鬼。
杨瀚元站起来,平静地转身离开。
月光温柔地透进来。
杨瀚元在踏出门口的一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回来飞快地低下头,在最后关头一顿,轻柔地吻住了梁宸远的嘴
唇。
唇上还残留着酒的余味儿。
杨瀚元又放纵地舔了舔梁宸远有些干燥的嘴唇。
在回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梁宸远醒了,不妨坦白;如果没醒……那真是太可惜了。
梁宸远微皱起眉,不明所以地伸手拂过来。杨瀚元躲开,看着梁宸远无意识地擦了擦嘴唇,翻过身继续睡,无声地笑
了出来。
果然被彻底地糟蹋了。他埋下头又仔细地亲了亲那双唇,平静地站了起来。
这回可以安心睡了。
替梁宸远拉好被,他心情甚好回到了自己宿舍。
23.前进,前进
早晨是在宿醉的头痛中睡过来的。
梁宸远抱着头,仔细地将记得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爬起来洗脸刷牙,然后郑重地去敲杨瀚元的宿舍门。
杨瀚元已经换了作训服,拉开门,儿子立刻窜出来,亲昵地贴着梁远的腿蹭。
“怎么了?”杨瀚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气色不错,早上再给他加杯牛奶补补。
“那个,昨晚上……”梁宸远斟酌着词句。
“昨晚上怎么了?”杨瀚元说得气定神闲。梁宸远这么小心地来敲他的门,已经可以排除最坏的情况了,杨瀚元相当
镇定。
“那个,我就是来提一个意见,你看,大家都是男人……”
所以,你接受不了,让我和你保持距离么?杨瀚元微蹙起眉,他很不喜欢这个结局。
“……”梁宸远也陷入沉默的矛盾。被抱了,被公主抱了。重点是,他居然还跑来要求以后不要被这么抱——简直了
,他这不是脑残么?赶紧想辄,快换个话题吧。
沉默让人深感压抑。
杨瀚元便主动迫了一步,沉声问道,“是男人又怎么样?”既然来判刑,我也站在这儿束手就范,你不妨直说,不要
惹我不耐烦。
“我就是说啊,”梁宸远慢吞吞地编,“大家都是男人,所以要坦诚相见,我昨晚上,去总队,其实是想再要两个中
队的名额,我觉得你应该支持一下。”
“这件事啊,”杨瀚元不动声色地笑了出来:梁宸远,你是不敢提还是不想提了?你很明显在转移话题,“好啊,但
我觉得苗队似乎比我更合适。”
“那个,”梁宸远干笑,“当然,他不是在家么,一会儿我再跟他说,先跟你说。”
“没问题。”
可我有问题啊啊啊啊!!梁宸远郁闷。
但杨瀚元已经深受鼓舞:伸手摸摸梁宸远的短发,这个人他追定了。
杨瀚元露出微笑,“还有什么事么?”
梁宸远愣怔地看着肆意逡巡在头顶上的手,彻底无语了。
他的形象恐怕在这一刻起,在杨瀚元的心里,已经定位成小屁孩+公主了。
不幸地,他有点儿猜对了。杨瀚元从来就没把他看作攻。
吃过早饭,追加演习名额的简报也传达到队上,杨瀚元立刻召集全体队员开会。会上场面相当躁动,杨瀚元简明扼要
地讲完队里拿到的两个演习任务,让中队自己讨论。梁宸远站在一边看着,果然有人很有意见,“真这么能活动,怎
么不把人都活动上一线?”
梁宸远厚着脸皮假装没听见,心里也郁闷得很,自己怎么就爱往这些旁门左道上想呢。再想想,也就释然了,那名额
是喝顿酒能争回来的么?老子辛苦,凭是是良心,也不指望你个小没良心的领情。
杨瀚元倒是毫不客气地把人揪了出来,“你这么有想法,要不要我把你活动到文干团去表现?”
大家都慑于这厮的淫威,全专心一致地讨论了。
梁宸远面无表情,对这么权威的专制实在缺乏感想。
事实上,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懂得欣赏他的本事。李野代表他们中队第一个选了医疗队,除了这些大龄男青年们确实
到了春心蠢蠢欲动的时候,又有三分之一是要发扬风格,再加三分之一,实属参加过太多次演习,宁愿改行换换口。
章连璋排在第二,当初争名额纯粹是发泄被留在队里的郁闷,如今事过境迁,他倒真的抱着去看花姑娘的心思怂恿了
全队的人。可韩靖也想啊,韩靖也想看花姑娘,而且比起队座总是冷冰冰的脸,真是怎么看教导员笑眯眯的模样,怎
么讨人喜欢。韩靖煽情地诱惑着章连璋,“璋儿,兄弟刚值完大任务,怎么也得你去松泛筋骨了。”
章连璋眼珠子一转,更加争前了。韩靖这么热血的二五零青年都争着往下退,这事儿不正常啊,这事儿肯定有油水,
不能放过。
韩靖被气得没招没招的,只好施出淫威,在桌子底下踢得章连璋不得不告饶放弃花姑娘,梁宸远立刻拍胸脯保证,“
教导员在,保证你们都有花姑娘,小璋璋啊,过来,领导给你分析分析。”
梁宸远搂着章连璋蹲到墙角,“本领导是带他们探查敌情滴,你也知道嘛,摸石头过河最危险,等兄弟们摸好了石头
,你再有备而去,一举中的啊。”
章连璋半信半疑,“领导,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梁宸远神秘一乐,“你想想咱们演啥?演伤员。那一身血汗能看出什么风流?本领导告诉你啊,本领导后面还有大动
作。一个战壕里呆过,事后联谊什么的,总得趁热打铁地搞一个吧?”梁宸远扒扒手指,“你看,这国庆也马上要到
了吧,那咱们还不得再交谊一下,再搞个联欢什么的吧?”
“教导员,国庆咱们得出勤,最忙了。”
梁宸远恨铁不成钢地照着章连璋后脑勺狠拍一巴掌,“不会庆祝咱们圆满完成任务啊?”
“对啊。”章连璋乐了,“教导员,咱们中队今天练攀岩,你要不要一起去?”章连璋脸皮微红,底气不足地道,“
哪不是,我也就这点绝活么……”
梁宸远也高兴了。
“好吧。”有下属巴结的领导,才是被证明了有实力的领导。梁宸远痛快答应,仔细叮嘱,“注意保密。”
“嘿嘿,保证打死我也不说。教导员啊,你咱就能这么聪明英武睿智不凡呢?”
“一点儿小事,好说好说。”
“教导员啊,以前没发现啊,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教导员呐。”
“过奖过奖。”
杨瀚元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感受,看到梁宸远和章连两个人勾肩搭背、亲若一人地蹲在墙角里讲话,他非常不爽,具体而言,
完全可以总结为嫉妒。
杨瀚元当机立断,马上目标明确地指使韩靖上去把两人分开。
韩靖颠颠跑上去,先冲梁宸远一乐,接着就伸手将章连璋拖到一边,自己带出来的队员更不必多说,连眼神都不用甩
就能立刻跟着他这个中队长一哄而上,严加逼问“你小子给教导员灌什么迷魂汤?”
杨瀚元稳坐如山,轻描淡写地,“韩靖,他已经保证过了‘打死他也不说’,料你也问不出来什么。”
韩靖阴阴一笑,背着光的脸扭曲得几近恐怖,“那打不死,你就愿意说了?”
众人袖手旁观。
梁宸远非常同情地看了章连璋一眼,识相地退回到群众中去了。
闹完了,名单也定下了。杨瀚元还是将李野和韩靖分给了梁宸远。章连璋这人他最了解,只要有仗打,花姑娘什么的
都是浮云,就算让他去了,演习令一下他必定翻悔不迭,只能带在自己身边。
队座定了,大家都无异议。名单报到苗建那里签过,再送去总队,就算这么定下了。下午梁宸远跟着章连璋学攀崖,
一个会教,一个会学,成果非常显着。梁宸远知道,自己终于开始融进队员们之中了。友情,其实都来自生活中的点
点滴滴。许多年以后,你可能依然清楚地记得队里成绩最好或处事最周到的牛人,但最让你动容的,往往还是那些一
起偷过酒,逃过哨,讨论过怎么骗老妈,凑钱凑主意哄女朋友的那些最亲近的兄弟。
女朋友……梁宸远突然从心底抖了一个,马上就要扎进女人堆了,他这个怎么看怎么英俊潇洒,前途有亮的少校,应
该才是最像在趁机找个伴的吧?完了,这回有麻烦了。
章连璋递了他一杯茶。
梁宸远抱着茶杯,将小小的烦恼随手扔过脑后,坐在山顶上与战士们一起吹风。
苍翠的群山起伏连绵。
风抚过树稍。
深浅不一的叶子们在风中跳舞,树冠像被一气拔过去的琴键,起伏间推涌出“哗——哗——”的声浪。
恢恢乎天地,三十多个人也不过沧海一栗。浸着汗水的脸都带着畅快淋漓的笑容,散在光秃秃的黢黑的山崖上,个个
神彩飞扬。便携炉幽蓝的火焰烘灸出浓郁的肉香,一群迷彩的男人笑哈哈地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梁宸远突然恍若隔
世。
万丈豪情古风,似乎都在现代化的变迁中变得虚渺遥远。和平年代,连人的性子都变得平庸杂乱。那种金戈铁马,近
身相搏的大气与悲壮早已湮灭在无数的钢金属外壳和光电信号里面,唯一留传下来只有更加残酷、血腥的伤亡。
梁宸远笑着甩甩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想法,转头去问章连璋,“这里可以唱歌么?”
所有听到的人都迟疑了一下,然后,章连璋点了点头。
“那就唱首军歌吧,只有军歌才配得上这里的大气。”
“也不是吧,”章连璋故弄玄虚地摸了摸下巴,“不过照教导员这么一说,好像也只有咱们利剑的队歌了吧?”
队员们都赞同地哄笑了出来。章连璋咳了咳,一本正经地下令集合,夸张地指挥起拍子。
剑如风
气如虹
一柄钢枪
乾坤握手中
……
梁宸远感受着凉风穿谷而过的空旷,默默地想起一句纳兰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总有一天,或多或少,这里的人会想起这个山谷,怀念着这一天,感慨着那些失去的,又或得到的。
当然,还不是现在。
第二天。
韩靖借着任务后做心理评估的机会,专门跑去这次参加秋演的陆军某医院,回来后整个下午都飘飘不矣,倒掰着指头
计算日子。梁宸远在这一天凄美的黄昏里把韩靖点出去绕着操场走了半圈,韩靖立刻将之奉为神人,“教导员是把妞
高手”的谣言迅速在江湖流传开了。
杨瀚元微笑着听完韩靖眉飞色舞的描述,一转头就阴着脸回办公室去了。梁宸远喜欢女人,而且很有经验,这个认知
让他非常烦躁,只能靠工作来发泄。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对梁宸远而言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在医院里发脾气带他回来的时候,正式入队时要求拥抱的时候
,因为相亲的事被他连累挨训的时候,和苗建争执学员去留的时候,他都感觉得到梁宸远对他的刻意迁就。
当然,这也可以通通释成工作需要和个人行事风格。于是杨瀚元患得患失地反复回想着两个人相处的每一个情景,发
觉似乎只有在水电的时候,他想替梁宸远擦头发时,梁宸远突然蹲了下去,是唯一的疑点。
除此之外,再找不到更多更切实的证据。所有的一切似乎更合适归结为“自我感觉过度良好”。杨瀚元烦躁地站起来
,转身一拳打到了墙上。
至少,他用力甩甩手腕,从以前种种来看,基础还是良好的,可能性很大,有成功的可能。杨瀚元微眯起眼,紧迫感
油然而生,看来他要加快下手了。
但梁宸远已经没空给他机会了。政委很赏识这小子的主动请缨。再加上前面有抗洪报道垫底,现在又面临一跨军种的
,很值得办成典型的大规模演习,梁宸远这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又识大体的乖巧后生最受欢迎,于是被迅速地调去总
队演习筹备组,最后,梁宸远还被神秘兮兮地告知,这次演习,上面是下了大决心的,百分百会有非常规的大动作。
梁宸远一听就兴奋了,根本没想起来,自己还和杨瀚元有那点儿情爱纠葛,全身心投入到替首长们打杂干零工的伟大
事业之中去了。
杨瀚元也觉得这样挺好。眼不见心不烦,几乎看不到梁宸远的人影,似乎连工作都能更专注一些。目前关于演习的通
知仅限于对方是特意跨军区借调过来的陆军某特种部队,当头的在国外受过训,大部分人都有个人功勋,部队番号对
外保密。同样作为一线的实战单位,杨瀚元仅从那少得几乎可怜的资料上就看明白了,对方必然会让他们那短短的五
天吃尽苦头,终身难忘。
出发的前两天,梁宸远终于被总队放回来了。按理说,作为策划组成员,他应该进入保密程序,可政委考虑的却来自
另一个层面。虽说策划,实际上他们连对方的毛都没有摸到,对方大度地告知他们,1,尽可能逼真地模仿恐怖份子
在中国,2,全部使用常规的AK之类的黑市上最常见的装备,保证不用高精尖武器,3,一定毫无保留地与同志切磋交
流,所以那些明显有失水准的场景他们就跳过不演了,省得首长们更闹心。
接到这三条,策划组从上到下都无语了。从第一句的装小扮弱,到最后一句的嚣张自负,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都充分
表明了,他们就来喂兄弟部队吃瘪。于是首长提前就开始闹心。
利剑大队是全军区最牛的大队,也是最心高气傲的大队。首长们不担心他们技不如人,因为这次演习的目的之一就是
让他们见识见识山外山、人外人。但现在,他们都很后悔招来这么一群饿狼,他们很担心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
应验了那句“过刚易折”的老话,搞出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将十数年的心血毁于一夕之间。这些老谋深算的将军们
都很清楚,必须防患于未然。
于是梁宸远就被踢回来给小伙子们打预防针了。何况仅凭那三条,着实也无密可保。临行前政委千叮万嘱,不要武断
意断,要牢记还有政治部和心理组给他作后援。梁宸远听叫听教,政委反倒怀疑他这么乖的态度是不是在敷衍,于是
拉住他更加不放心地细细地又说了一遍。
等梁宸远回到基地时,杨瀚元已经开始晚点名了。
车径直开进停车场,停下了就再也没有动静。
杨瀚元心里一沉,可还是不动声色地叫章连璋带队进宿舍,自己则夹着花名册走过去看看。再想了想,他一声呼哨,
叫来儿子,然后一人一狗,漫不经心地走到车前。
梁宸远趴在方向盘上,困顿地闭着眼。冷白的灯光为他的脸上镀上一层脆弱地白光,杨瀚元突然就心疼了,就那么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