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米并不理会,而是再次转向乌西雅,用一种怀念的语气问他:“我的兄长,你还记得以琳战争时,米利暗独自一
人守卫阿尔比派城的情景吗?看起来你已经忘记了,但我永远记得。她浴血奋战三个夜晚,杀死了巴比伦王七个伯爵
十二个子爵,没有让阿尔比派一个人死去。可是她的一只眼睛瞎了,无法再治愈。所以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死时的样
子,身上满是伤痕,左眼窝里流出血泪,却依然是微笑着站在以琳的城门上,她自己的雕像旁。”
乌西雅说:“耶利米,我告诉过你她是从那里跳下来自杀的。”
耶利米说:“是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原本就遍体鳞伤,也已经无法飞翔,她要如何一个人爬上城墙?她被关进
审判所,受这样的折磨,只不过因为十年前阿尔比派城动乱而她不肯流血镇压!那时候你亲自来学院告诉我这只是形
式上的审查,很快她就可以回来。我真是后悔不该相信你,可难道你不也是她的弟兄和战友吗?多少年来,我常常从
梦中惊醒,彻夜祷告,为的是不要恨你!”
乌西雅说:“你就是为了米利暗的死而离开以琳,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我。”
耶利米:“不,不仅仅因为米利暗,今日的教廷早已不是抚养我长大的教廷了。你以为我多年在学院读书,就真的不
知道你们的作为吗?稍有异见的教授都被驱逐了,着作都被扔进了火堆。大陆的东部为什么会兴起所谓异端,你们不
是心知肚明吗?今天你把我骗回了以琳,我抬头所见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卫尔特斯和阿克安杰尔依然是当年与我并
肩战斗过的弟兄,其他人又到哪里去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在审判所里,还是根本就求死不能?如果当年我没有愤然
离开,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害死才能安心!”
乌西雅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我无法反驳你,可是耶利米,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胜过世人,这是你知道的。”
耶利米不由得哽住了,他放下剑对乌西雅说:“我不愿违抗教宗,更不愿与你为敌,所以我只能离开教廷。如果你还
记念我们幼时的感情,请你放过我吧。我愿意答应你,只要教廷不再过问我和伯提沙撒的生活,我就永远封印我的剑
,这世上再不会有六翼撒拉弗!”
乌西雅思忖了片刻,回答说:“可以,如果你们愿意完全作为普通人活下去,教廷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在你们身上。但
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交出你的剑,将这力量传承给教廷决定的人选。”
“这绝不可能!”耶利米断然拒绝了,“上主所赐的剑怎可轻易交托,更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会行何事吗?”
“那你以为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乌西雅高声反问,“为什么你总要将教廷想象得如此可鄙,你又有什么权柄来论断
,难道你从未想过我们可能是对的!”
“你已经违背了父神最大的诫命,我如何不能说你错了!”耶利米也抬高了声音,“更何况就算教廷是正确,你也无
法将信仰强加于人,因为没有自由就没有道德!”
“信仰?愚民不需要信仰。”乌西雅冷笑着说,“正如弱者不需要自由,他们只要有服从的美德。”
耶利米因为气愤而语塞,他最终沉声说:“既然如此就举起剑来,在我面前你也不过是个弱者!”
四、(下)
乌西雅掌中生出蓝色的火剑,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上空待命的托米尼恩斯和安杰尔从两侧俯冲下来,手中长剑斩落。
耶利米肩上原本最小的一对翅膀瞬间暴涨,转过巨大的扇面,直接将两人拍飞。托米尼恩斯和安杰尔险些在空中撞到
一起,而耶利米没有转头也没有停留,展开六翼举剑横劈乌西雅锁骨,他的速度比声音更快。乌西雅以剑接下这一击
,同时用一对翅膀笼罩上身,挡住耶利米剑上的光芒。赤色与蓝色的火焰撞击交织在一起,试图助阵的托罗努斯和帕
瓦斯甚至一时无法近前。耶利米抬起右手,本是正握的火剑反向生出,直击乌西雅心口,刺穿了他的羽翼。而耶利米
的六翼向后完全舒展,如同六柄巨大的光剑刺入空中,两人像坠落的流星重重地撞击地面。托罗努斯和帕瓦斯急速降
落,正面迎击从烟尘中飞出的耶利米,帕瓦斯的剑重击耶利米护住身体的羽翼,却反被弹开。六翼的撒拉弗甚至没有
用剑,火焰如长蛇跃出打在托罗努斯左肩,少女在空中控制不了姿态,被乌西雅从背后捞起才扇扇翅膀重新立定。
耶利米回身看着乌西雅,四翼基路伯心口的衣服被烧破了,但肌肤依然完好。
“我只是不想伤你。”耶利米手中火剑划过一个灿烂的弧度,“不要逼我!”
辉光照亮了东方的地平线,太阳终于升起来了。耶利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已经十年不曾在空中飞翔,现在那种熟悉
的感觉重新涌上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战火中。那时候,日出就代表着最后的胜利。
“乌西雅,你曾是能与我比肩的战士,如今却如此不堪一击。”耶利米又转头看看一直没有动作的卫尔特斯和阿克安
杰尔,“而你们也曾是我的战友,今日也不得不执剑相向吗?”最后他环视空中围绕着自己的众位守卫者,平静地说
,“我是六翼撒拉弗,赤色火焰是我的标记,还有谁要与我一战?”
托罗努斯为乌西雅祷告医治之后,就飞上半空与其他人停在同一高度。而乌西雅留在地面上,仅仅悬浮使脚不沾地。
他虽然在片刻间就败给耶利米,却并不慌张。
“正是如此,我们要得到的正是这样的力量,能够守卫也能够毁灭,压倒性地胜过一切。”乌西雅抬头看着耶利米,
从容地说,“正是为了这个,我们不惜一切代价要你回到以琳。”
“回来了又如何,凭你们能够留住我吗?”耶利米也低头看着乌西雅,“十年前你做不到,今天也是一样。”
乌西雅却笑了,说:“不,耶利米,你一定会输给我们,你首先要败给自己的仁慈。明知道我们要对你不利,你却没
有杀意。受限于周围的民众,你不愿造成太大的毁坏,又不愿完全投入力量与我们厮杀。而且,无论你多么强大,你
依然畏惧一样东西,那就是上主赐下的亚多尼洗德之阵。”
耶利米在空中不觉后退了一步,而乌西雅接着说:“没有圣骑士不畏惧亚多尼洗德之阵。但因为我们无法预料你从何
处进入城,所以你相信,我们没办法在这里预先画下魔法阵,你依然很放心。”
耶利米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又一次完全展开翅膀,但已经来不及了。乌西雅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地上,光的
纹路从地面缓缓渗透出来。
“我们在城市的地下挖出隧道,用五年的时间画下这张魔法阵,只要你进入以琳,就已经进入笼中。”
金色的巨大魔法阵从整座城市的地面浮起,穿过建筑物,也穿过了乌西雅的身体。耶利米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向
下拉住了自己的翅膀,剧烈的疼痛裹住他全身。
“你看见了吗,这魔法阵已经过改良,写着你的蒙召之名撒拉弗,你越是试图离开以琳,这痛苦和伤害就变得越是剧
烈。”乌西雅没什么表情地接着说,“如果你不反抗,就不必经历这些,你为何不相信我们的决心呢?”
耶利米咬紧牙关,提剑转向城门的方向,普恩斯巴利提斯正展开双翼阻挡在他前方。同时两道金色的光芒拧成锁链缠
住了他的脚。他回头看了一眼束缚住自己的人,不由得喊出了他们的名字:“比勒达、琐法!”
被喊出真名的卫尔特斯和阿克安杰尔都露出了愧疚的神情,但并未放开手中的锁链。卫尔特斯闭上眼睛大喊了一声:
“耶利米,求你顺服吧!”
魔法阵越是靠近耶利米,痛苦越甚,他终于无法握住自己的剑,也无法再凝出翅膀。托罗努斯、帕瓦斯和普恩斯巴利
提斯抓住自己剑上的光芒,像绳索一样抛出,将耶利米捆绑起来。当魔法阵所在的平面碰触到耶利米时,他身上的光
芒完全熄灭了,重重摔落在地上。
这时乌西雅带领众人围上前,他们依然悬浮在空中,赤裸的双足没有碰到地面。乌西雅俯身掰着耶利米的下巴,抬起
了他的脸,说:“你看,我终于还是抓住你了。这魔法阵没有八个人的精神力催动是无法完成的。如果你一开始就杀
死我们中的某个人,倒还有可能逃脱。但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就算是死,你也要葬在以琳。就像我所说的,你要
败给自己的仁慈。”
魔法阵金色的纹路像网一样紧紧勒在耶利米身上,他默默忍受着疼痛,闭紧眼睛没有说话。
乌西雅叹了口气,直起身对其他人说:“给他祷告医治,他的腿都折断了,没办法走路。”
七个人彼此看了看,多半都没动,惟有阿克安杰尔俯下身轻声祷告,为耶利米治疗了双腿。乌西雅看着耶利米紧蹙的
眉尖、满是冷汗的额头,又叹了口气,用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明星之子,你何竟从天坠落?你曾翱翔,在神的众星之上。”
他们回到圣伯利恒大教堂时,阳光穿透一侧的彩绘玻璃窗,照亮了墙壁上瑰丽夺目的雕刻。穿着华美紫袍的亚多尼洗
德教皇正在后殿一边祷告一边等候他们。当他看见乌西雅带领众人归来,就拿着权杖站起身。他右手上戴着金戒指,
戒面上所蚀刻的正是专以压制圣骑士的亚多尼洗德之阵。那不是出于人工,而是圣灵降临时火焰烙印在其上的。现在
教皇走到耶利米面前,用右手拍拍他双肩,魔法阵的光芒穿透了他全身,最后勒紧了他的膝盖。耶利米又一次听见了
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他低低呻吟了一声,跪了下来。
托米尼恩斯拿来了铁镣铐戴在耶利米手脚上,教皇则用戒指将阵印在镣铐上。这时众人才放松精神,而力量较弱的普
恩斯巴利提斯和安杰尔已经疲倦到几乎不能维持自己羽翼的地步。
已到中年的亚多尼洗德教皇,两鬓的头发都变成雪白。即使他不苟言笑,面部线条极至刻板,但只要略微留心就能看
出耶利米的容貌和他多么相似。然而现在他看着耶利米的眼神异常冰冷。
“不肯顺服是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教皇用权杖托起了耶利米的脸。
“我得到上主的呼召,要在地上为祂兴起山顶之城,至今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如果不能看到这异象成真,我本希望你
成为我的继任者。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竟会成为我的阻碍!曾经我是对你寄予了多么殷切的期望,到如今我就是
何等地憎恶你!”
耶利米闭口不说话,而教皇继续愤怒地低吼:
“我曾经是如何告诉你的?一切思想者都有罪,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精神更加危险!舌头就是利剑,喉咙就是敞
开的坟墓,绝没有一个宣教者是无辜的,思想就是一切战祸的开端!异端不可姑息,这大陆流血的历史足以证明!一
次又一次分裂几乎毁灭了我们,然而感谢上主的带领,使得以琳脚踏荆棘终于登上祂的山顶。经历伟大的圣灵浇灌,
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时机,将曾逼迫上主之城的、一切世袭的君主,永远赶下王座!将一切地上的权柄收回,上主的光
辉和国度就要降临,这是不可阻挡的意志,是这个世代荣耀的使命!而你,你真是教廷的羞辱,不配持有撒拉弗之剑
,也不配被称为上主的使徒!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把剑交出?”
耶利米觉得手腕和脚腕都像是被穿透了那样痛,跪在坚硬地面上粉碎的膝盖几乎没有了感觉,他的神志渐渐消失,而
在虚无的心中却有话语涌出,如同活水涌出磐石。
“亚多尼洗德,你为何亵渎我的名?”耶利米睁开了眼睛,他的瞳仁蒙上了一层雾气,“是谁将这样的意念放在你心
中,你行这样的罪恶岂是为了我?你既然厌弃我做你的主,我也必厌弃你做我的牧首。你的日子不可长久,要有灾祸
从东方而起,如烧沸的锅倾倒。你要亲眼看见自己伸出手,被别人束起,我所赏赐的,我必亲手收回。世人必看见权
柄是从我而来,你这攻败列国的,要被砍倒在地上。你若硬着颈项,不肯悔改,我就要将你抛入阴间,到坑中极深之
处。”
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教皇用力扇了耶利米一个耳光,怒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耶利米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他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低声说:“求你悔改吧,父亲……”
教皇举起权杖击中了耶利米的额头,鲜血涌出,耶利米扑倒在地上,而在旁边的乌西雅一下子闭上眼睛。
“托罗努斯!帕瓦斯!”教皇厉声命令两位守卫者,“把他带到地下去,让他痛苦,但不要让他死!”
然后他重新整了整自己的紫袍,转身走出了后殿。乌西雅没有再看耶利米,沉默地跟在教皇身后。卫尔特斯和阿克安
杰尔对视了一眼,也不忍看耶利米,于是一起走了。托米尼恩斯似乎还沉浸在刚刚耶利米开口发预言的氛围中,直到
看见疲倦的普恩斯巴利提斯和安杰尔,才扶起他们也离开了
而剩下的的托罗努斯和帕瓦斯分别牵起了耶利米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在把他拖去地下的牢房之前,托罗努斯把自己洁
白纤细的小脚踏在了耶利米的脖颈上,恶毒且愉悦地问候道:
“终于只剩下我们了,撒拉弗大人!”
五、(上)
黄昏时分,圣伯利恒的悠远钟声回荡在以琳上空,晚祷的人们心中多半依然有着困惑。关于五旬节晚上的传言散布得
沸沸扬扬,教廷却还没有出面澄清。
刚刚过去一个白天,乌西雅知道此时去牢房是不合适的,但他还是独自走下被黑暗笼罩的阶梯,没有点蜡烛,而是靠
自己身上发出的光芒照明。他依然赤着脚悬浮在空中,多年来,除了睡眠时他已经很少再碰触大地了。
“你这一刀割得太深了!他会窒息死掉的!”
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他听见了帕瓦斯的惊呼。
“你慌张什么,治好他,这样就可以了。”
这是托罗努斯的声音。乌西雅知道很快自己要看见怎样的情景,因此深吸了几口气才迈步走进牢房,同时高声问道:
“他还没有松口吗?”
依然年少的托罗努斯和帕瓦斯吃惊地回头看他,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托罗努斯皱了皱秀气的眉,不满地问道:“基路
伯,你来干什么?”
“你们还太年轻了。”乌西雅走到近前,但尽量使视线避开被拴在墙上的耶利米,“这样的工作需要经验。”
“我们是得到了教宗大人的命令,”托罗努斯伸手止住乌西雅,毫不退让,“此事与你无关。”
乌西雅身后一只翅膀猛然伸展,一击打中托罗努斯的脸颊。少女跌坐在地上,帕瓦斯连忙上前扶起了她。乌西雅冷冷
地说:“现在圣骑士的领袖是我,不要以为挤进了上三级,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
托罗努斯又羞又怒,却被帕瓦斯劝止了。两人没有再多话,在乌西雅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中离开了牢房。而这时,乌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