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议论只敢私下里流传,叫段先生晓得了倒不妨事,段先生心慈,多半还会代为遮掩则个,若叫九王晓得了……
“不要再说。”
有那年长的忙不迭挡住了话头。
“有闲着的不若出去采买,段先生又有了吩咐,单子上还有好些物事不曾采买得到,大家不如及早散了,忙自家的事体去便好。”
于是众人就便散去了,多少念头只好密密实实藏在肚子里,不敢冒头。
不过这回他们倒想得多了,此番九王听见些须碎言碎语居然不曾着恼,还笑吟吟地填了一阙词递进马车里,虽说转眼间就被原样丢了出来,帘子开处,也随着扑出了无数暖香,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腻温软,中人欲醉。
原来不光是个香美人,还是个颇有性情的香美人。也难怪九王肯耐下性子去哄,鲜果细点每日里流水价送进去,再被几乎原封不动地送出来。其中但凡有哪一样略动了些须,第二日便依着这个样子多送些进去,从不着恼,也不催逼,耐心竟好似是无穷的。
只是这美人的心好似铁打的,路上行了半月有余,从来听不到她有半句声气传出来,九王那许多火热的心意,都落入冰水一般,转眼间无声无息,连个水花都无。
这一日总算到了寿州,寿州是淮南西路的首府,颇为繁华,市集上买卖的物事也有许多与江南不同。先是粽子改了形状,变得肥长圆胖,名字也跟着变作“枕头粽”,用的糯米拌了草木灰滤出的水,裹以上好的腊肉,颜色微黄,吃来油润绵软,颇为新奇。刚出炉的菊丝馃子热烫酥脆,鸽卵大的一只小小圆圆,入口即化,清香中带着小苦,与宫里做的点心相比,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里面。九王吃着很是满意,吩咐各备一份,他要亲捧了送与美人尝尝去。
因寿州的知州把自家宅子让出来与九王下榻,宅子宽敞,故美人单独住了一个小跨院,门口一从翠竹若迎门童子,绿腰纤纤巧笑嫣然。院子虽然小巧,里面却一派江南景色,回廊九曲,亭台迭起,几丛秋菊依水盛开,冰盘托桂,红莲绣珠,都是难得的名种,看得出主人家必是花了恁大心思侍弄,才开得这般妖娆灿烂。
进了院子便可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奇香,过了小桥,香气便越发浓郁了,九王提了个小巧的红木食盒,轻轻推开了卧房虚掩的门。
室内的香气更是浓得几乎化不开,帘幔低垂,密密层层的细纱帘子遮住了内室的光景,只见得到段先生端坐在外间的书案前,正在写着甚么。见到九王进来,段先生起身要迎,九王止住他,手指遥遥指了指内室,段先生轻声道:“适才醒了一会,勉强吃了一盏茶又躺回去,不晓得现如今是睡是醒。”
九王放下食盒,挑开帘子便走了进去。
里间有一张描金穿藤雕花八步凉床,床有一人面向里侧卧,身着雪白冰丝袍子,乌发如水,腰身楚楚,几乎不赢一握。
九王坐到榻边,目光细细扫过榻上人柔软的腰线,轻轻呼出一口气,便将手伸过去,慢慢探入了袍底。
那人先前还强忍着不动,奈何九王两只手挑抹捏揉,尽向那要害处去,不多时呼吸便乱了起来,露在外面的肌肤沁出些晶莹的水迹,香气更盛。
九王附在他耳边,低沉的声音小虫子般一路钻入耳朵里去:“……可舒服?我不强你,只想你舒舒服服的,只要你乖乖的听话,要怎样享受我都给你……”
床上之人抓住九王的手要推开,却全无半分力气,一张雪白脸孔涨得通红,愤恨难当:“舒服甚么!下了这等药,我……”
九王忍不住笑,胸口起伏,笑得很是开怀:“你手指伤了,我怕你疼才点些止痛的香与你,怎么不领情?”
床上之人一声冷笑:“我亲手配的香药,怎会不晓得药效是甚么!右手丢了两根手指而已,我施承宁依旧是昂藏七尺的男子,你用药逼我雌伏,我怎能服你?”
“那你用这等药逼你叔叔雌伏,他又怎能服你?”
耳畔九王的话音不曾落地,整个人已被猛然洞穿。
扑天盖地的疼痛,可其中竟然也有许多欢愉,似乎这样的攻占他已等待了许久。
不由自主地打开双腿,不由自主地挺身相迎,不由自主地用力缠抱,不由自主地喘息呻吟,这些无法按捺的反应让他羞耻难耐。这个身体,竟然可以被药物所操控,竟然可以在这样的攻占下感到快活。
这是怎样的耻辱。
本来这一切都不该是他来承受的。
若手指不残,他还是那个文武双全博学聪敏做事果决的施承宁,现如今,却被藏于内室,每日里春香环绕,陷在九王的怀抱里无力脱身。
他的发丝凌乱,侧过面孔,深深埋入软被之中,绝望地闭住双眼。
九王含住他的耳垂轻轻啃咬着:“只要你乖乖的,乖乖的听我话,你要甚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乖乖的,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找人摘了与你……”
他被死死按在床上丝毫挣扎不得,呼吸散乱,身躯被冲撞得上下摇摆,脸藏在被中,自牙缝中嘶嘶挣出一句话:“……我只要……施仲嘉!”
如果可以,他要亲手将韦奚吾两手两脚钉在墙上,一根根斩落他的手指脚趾,再当着他的面,尽全力抱住子文,尽全力去占有。
子文的笑只能属于施家人,属于他爹爹,属于他平安。那个韦奚吾,他鸠占鹊巢十几年,假扮柔弱博取怜爱,以致子文狠下心斩落自家手指。
他永生永世都记得那个夜晚,清风明月,对酒长歌,那一晚,曾经伊人在怀。
可谁知前一刻还飘在云端,后一刻便跌落了泥塘。
他永生永世都会记得当时的痛。
月光下,雪白的长剑轻轻一抖,那两根手指从此不再属于他。再持不得笔,抚不得琴,握不得枪,挽不得弓……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瞬间全部失去。
或许他做错过,但为之付出的实在已经太多,多到,不堪承受。
总有一日他会重新站起来,到那时,他要把失去的这一切,全部夺回来!
他要一寸一寸杀掉韦奚吾,他要一寸一寸杀掉那个老儿刘丰,他要一寸一寸杀掉给他用药的段先生,他要一寸一寸杀掉这个压住他为所欲为的赵德。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
这种耻辱,他还要忍受许久,许久许久。
到他重新拥有力量的那一天,他会要这些人百倍偿还自家所遭受的一切!
赵德的冲撞急切有力,他的手死死扣住被单,咬紧牙关忍受着,断指处又沁出了血色,却全然觉不到疼痛。全部的知觉都集中在那一点,滚烫、坚硬、不停地充满又撤出,近乎凌虐的激烈进出让他全身发抖,眼前一阵一阵发花,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心头闪过的那张脸,竟是甘松。
府衙大牢,宽敞,气派,粗大的柱子上点着铜灯,长长一溜监牢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甘松就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单独的牢房中,手脚带着重重的镣铐,项上夹着巨枷,头发披散,面容憔悴。
他说:“我只求你,放福娘走。”
“好。”
他伸出手:“拿来,我喝。”
铁链哗啦啦一通乱响,他费力地抬起了手,将瓶子凑到口边。
一口,两口。
眼睁睁望着瓶子中嫣红的液体一滴滴灌入他的喉咙,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半点也没有漏出去。
一瓶子毒药被喝得干干净净。
他居然还舔了舔嘴唇,赞道:“味道不错。”
居然还小心地将瓶子递将回来:“仔细收好,不要打碎了。”
“其实你不这样做,我一样会放她走——她毕竟是我亲妹子。你做这些,可都是白白落了心思,她已和那个石郎双双逃走,半点不晓得你的事情。你到了阴间,只怕还会恨我这般利用你。”
他怔了怔,摇头:“不会,我愿意。”
“那会不会恨福娘不懂你的心思,只顾自己快活?”
他还是摇头,眼底已有些黑色泛上来:“她过得快活,我怎么会恨?”
他无力地靠到了墙上去,项上的重枷敲在厚重的石墙上,闷闷的一声响,刮下了几许粘腻的青苔。
他的声音很低:“倒是小官人……叫人好生放心不下……今后甘松再无法伺候了,小官人要学会照顾自己……那些……便都放下了罢……”
“你莫不是以为代我死这一回,便有资格对我说嘴?”
他不再做声。
“……你是我家奴,便代我死一万遍,我对你也是全不感激。”
甘松抬头望着他一笑,脸色青灰,眼中却是一片如水的温柔:“好。”
——江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