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迎低着脑袋听着皇帝的交代,心里始终是惴惴难安,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刚才自己可是亲眼看见皇上亲自扶着他的,秦迎入宫的时间不短,从未见过皇上会这样对待一个人,加上刚刚流景那带入了过多情绪的话,分明就是说这人很重要,重要到让皇帝上心的份上。而如今,把这人交给了自己,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流景率先走出房门,也不看安尧一眼,一直领着他去了山庄的后花园,在石椅上坐定,见安尧又要行礼,才挥了挥手:“粽子,上茶。”粽子在流景身边多年,知道流景这是有话要和安大人单独说,赶紧低头退了下去,找了个角落帮着把风。
“司马大人,是母后让你来的吧。”流景也不多修辞,直接看向安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安尧抬手一拜:“皇上圣明。”
“朕暂时不回去,宫里的事你看着办。”流景也不打算和安尧纠缠,傅天的伤虽然看似稳定,但血肉还没有真正愈合,他不可能这时候放心离开。
“皇上请听臣说,皇上此次离宫时间甚长,虽然对外说是去了郊外行宫,但算算时日,皇上的确也该回宫了。太后对您也是万分惦念。当然,此次的事情,沐将军已经在着手查办,相信刺客很快就会落网。皇上,江南景致虽好,但毕竟不是可以长久逗留之地。”安尧的态度虽是谦卑,却因为自己是先皇御命的辅政大臣,所以就算是对着流景,也比常人多了几分自信。
流景听着安尧的话,心里知道什么决定才是最好的,可让他现在离开,又似乎放心不下。特别是安尧最后那句“江南景致虽好,但毕竟不是可以长久逗留之地。”流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深意。可此时心中有些烦乱,的确没办法直接应对:“司马大人,你舟车劳顿,先去休息,明日再来。”
暂时不想去应对,流景干脆找了个借口,也不管安尧同意不同意,说完就起身直接离开了后院。安尧跪拜之后起身,看着流景明显又消瘦了几分的背影,眯了眼睛,心中像是明了了。
沐清寒的飞鸽传书虽然只说了皇上下旨命秦迎五日之内抵达江南明月山庄,可安尧是何许人物,当即就想到了不是皇上受伤了便是有人替皇上受了伤。快马加鞭的跟随秦迎一起来了这怎么看都不算奢华的江南小镇,沐清寒在半路相迎。安尧也是早就打听到了替皇上挨下一箭的人原来就是上次救了流景的那个叫做傅天的人。
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安尧想了想,便也就出了山庄,迟早是会查清楚这人的底细的,既然皇上说了明日,那就明日吧。
流景出了后花园,看见正拿着药碗往傅天房里去的婉儿,便喊住了她:“婉儿。”
“皇上。”婉儿回头看是流景,赶紧跪拜在地,流景抿了抿嘴角走过去,扶起婉儿:“很想念你的糯米粥,不如,做来给朕喝。”婉儿赶紧低头称是。
“婉儿,你不用怕朕。下去吧。”流景还是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接过婉儿手中的药,亲自端去了傅天的房间。
开门的时候,秦迎正在给傅天诊脉,抬头看见流景进来,赶紧起身就要拜见。
“礼数先免了,说说他的伤。”流景直接绕过秦迎,坐到傅天旁边,示意傅天吃药。秦迎看着这场面,开口也不是,闭嘴也不是,低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给隐形了。皇帝亲自喂这么个草民吃药,这要是被传出去,还真是千古奇闻呐。
第二十七章:答案
傅天依旧虚弱,背后的伤口虽然已经彻底的不再流血,但过大的伤口依旧没有完全愈合。流景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起傅天,帮他调整出舒适的姿势便自然的一口一口把药汁喂进嘴巴里。傅天始终是敛着眉目,不是看不见站在不远处的秦迎已经快要僵化的样子,而是干脆无视了除流景之外的其他人。
“依爱卿所见,他这伤口还需要多久才能痊愈?”流景一边喂药一边询问着秦迎。后者斟酌了半天,才喏喏的开口:“回禀皇上,这位公子的复原能力已是异于常人,伤口被很好的处理,目前也没有溃烂或者感染的迹象。微臣会再下几副药材,催进血肉的生长,但伤口的确太大,如果要痊愈,即使是再好的体质,恐怕最少也要月余。”
流景安静耐心的听完,并没有多于评价,只是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直到傅天把整碗药喝完,才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秦迎,吩咐他下去开方子煎药,并且唤了粽子在门口守着,等房门将傅天流景两人隔绝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流景才找了方椅子,坐到傅天的对面,很安静却也很认真的看着傅天。
“你要走。”傅天等到流景坐定之后,稍稍的挪动了下身子,视线与流景相交,半晌,先开了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流景听着傅天拿肯定的语气问出这个迟早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反而坦然了。之所以屏退了左右,单独和傅天辞行,流景想自己走之前的确有些事情是要和傅天说清楚的,这样对两个人都比较好。
“好一个国不可一日无君。”傅天坦荡一笑,仍旧是颠倒众生的面容,却带着让人承接不起的悲戚。
“当初我问过你,如今再问一次,傅天,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流景想,当初傅天会拒绝是因为并不知晓他这皇帝的身份,如今不同了,傅天再怎样也该知道,一个普通人和一个皇帝能赐赏与他的尊崇富贵必然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甚至,流景在想,傅天会不会让自己赐他一个官职,反正不管是什么,流景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一应下。傅天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的,除了这皇位,还真的没什么是不能给他的。
“什么都可以?”傅天勾着嘴角,声音并没有加重,流景却突然有一点莫名的紧张。傅天这笑太过于张扬,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味。
“傅天。我是皇帝,你最好是斟酌好再开口。”
“哈哈哈哈,流景啊,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怕我吗?”傅天听完流景的话,笑意更甚,甚至是乐出了声音,稍稍往前倾斜了一点身体,看向流景的眼神便又生生的深邃了几分。
“放肆,从来没人敢如此和朕说话。你就不怕朕灭了你的九族?”傅天眼中的危险气息到底是让流景不自觉的乱了分寸,自始自终都没有在傅天面前自称为【朕】如今倒也破了攻。倒是傅天,听完流景这话,非但是没有表露出一丝丝的胆怯害怕,反而把眼睛一眯,与其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不屑。
“傅天孑然一身于世,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费力。你杀了我,就等于是灭了我的九族,如何?”
“你……”流景被傅天这话说的完全不知如何应对,什么叫我杀了你?傅天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本是想要好好的告辞外加答谢于他,可这人偏生的就是有本事几句话就让自己没办法镇定自若。
袖口中的手掌握紧再放开,如此反复几次,流景在心里提醒自己,傅天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嘴上不知所谓,但却也是为了自己不顾性命之人,何必和他逞口舌之快,赶紧把要说的话说完,明日还要去应付安尧等人,不能再拖,不然只会更加没办法处理妥当。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流景让自己保持住这十年里边练就的万分隐忍,语气淡定的再次开口:“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想要什么,你说。”
“好,傅天只想要一个答案。”傅天往后轻轻靠了靠,狭长的凤目眯成一条直线,像把出鞘的利刃,死死的盯住流景的眼瞳,答的随意,却不容轻视。
“什么答案?”
“流景,我喜欢你。”
……
三日之后,流景在安尧以及沐清寒的护送下,依旧是微服返京,十日之后,朝堂之上,景帝依旧是清冷着一张绝世的面容稳坐龙椅。但所有上朝的官员无不能感受到从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之下隐隐散发出的冷冽气势。
皇上,心情好像不太好……
马不停蹄的回宫,匆匆的稍事休整,第二天一早,流景便丝毫没有迟疑的正常上朝,下朝依旧是直奔御书房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天色渐暗,流景放下手中的笔,舒缓了一下有点麻木的手指,唤了粽子进来,摆驾德惠宫。
景太后亲自立于宫门前等候这自从昨日深夜归来却迟迟没有露面的儿子,心中不说是焦急却也的确透漏着想念。所谓慈母,大抵都是这般心思吧。
流景带着粽子和一干侍卫从远处刚露了头,景太后就迫不及待的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迎接过去,还未到近前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多日不见,儿子,怎消瘦的如此模样?
“儿臣参见母后。”流景看见景太后应了出来,便快走了几步,掀了龙袍前摆,单膝一跪。要是搁了往日,景太后定是早早就扶了他起来,可今天却是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才让流景起身。
流景心中明白母亲这是生气自己出行多日不归,而且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请安,起身之后赶紧搀扶着景太后步入殿内,扶上坐塌,而自己则是立于身旁,等着听母亲接下来的唠叨。
就算是一国之母,后宫之首,卸下诸多的头衔,景太后也不过就是一个早早丧夫的寡妇,独自将流景从六岁抚养到十六岁,帮他登上帝位,助他稳固江山。
流景是孝顺的,不然也不会在万般不喜的情况下按照母后的意思早早立了四位贵妃,当然这四位不仅仅是才貌俱佳,更重要的是她们四人的身份背景,德惠淑贤。
德妃兰德的父亲是仅次于沐清寒兵权的兰荣将军,如今驻守边关,保家卫国。
惠妃喜妍乃兵部侍郎喜峰的亲侄女。
淑妃萧淑儿是景太后的外戚,父亲萧扬是二品正大夫。
贤妃安冉,则是安尧的亲孙女……
与其说是立了四位贵妃,倒不如说是依着母后的意思,拉拢了朝中真正握有兵政两派实权的大臣。流景对此是带着不屑的,但生在帝王家,不屑却仍旧要去做,因为这就是帝王,看似无上的尊崇荣耀,实则不过是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可怜的小鬼。
流景生性凉薄,加之年岁小,这妃嫔的确是早早就有了头衔,可实际上,流景从未让任何一人侍寝过,至今仍无子嗣,便也难怪安尧牵着太后逼迫着流景立后了。
第二十八章:太后
自那日傅天将话再次明了的脱口而出,而流景则是几乎落荒而逃之后,傅天便再未见过流景。
被留下的秦迎每日亲自开方下药,不敢离了傅天的床榻,只因为皇帝临回京之前下了圣旨,若这傅天公子的伤势有任何的变故,自己也就真的不用再回京了。
秦迎不知道皇上和这傅天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只听粽子公公说过,傅天背后这差点要人命的一箭是替皇上挨的。如此一来,皇上会这般的厚待傅天倒也说得过去。
傅天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这些是流景心中有数的,可他不知道的是,犬齿倒钩箭,这样的伤势对于傅天而言,在曾经的十年中,简直是比家常便饭都不如。
他傅天敢下这步险棋,早就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去讨回背负了整整十七年的血债。
傅天的伤势在他自己强大的几乎不像人的复原能力和御医秦迎的细心调理下恢复的异常迅速,几度让秦迎啧啧称奇。傅天每日依旧是躺在床上养伤,心思却是说不出的愉悦。
小皇帝那五日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床前的日子,表面看似傅天大多时候都昏迷不醒,实则一向机警浅眠的傅天怎么可能在周围有人的情况下真正的安寝。
流景那卸下一切防备,不自觉抚上自己脸颊的手指,总是带着些微冰凉的体温,小心而又谨慎,傅天每次回想都还能得意的勾动嘴角。流景啊,这箭的确入骨三分,损了我少半的元气,可还是值得。你以为你逃得掉?
流景走时并没有来和傅天告辞,但从房间暗门递到自己手上的字条,傅天清清楚楚的知道流景的一举一动。伤口在自己内力的调息下逐日的愈合,看来要开始布置下一步的棋局了。
流景,传闻当今天子棋艺天下无双,傅天到的确是有兴趣和你对弈一盘,至于这赌金嘛,傅天并不急着索要,有些东西,注定了该是谁的,便一定会是谁的。
流景那日在德惠宫中被景太后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内容大体不过就是身为一国之君,微服出巡却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差点被人刺杀。不顾及母后担心等等等等。
流景从始至终都是低首安静的听着,没有丝毫反驳。直到景太后最后再提立后之时,才稍稍皱了眉毛,留下一句“容儿臣三思。”便跪安离开。
没有回皇帝寝宫,流景转回身还是回了御书房。案架上的奏折还等着被逐本批阅,虽然重大的国事,安尧在回京的路上已经一一的和流景交代了,可不代表,这些被搁置了月余的奏折可以继续堆积着。
流景一本一本的快速翻阅,并且给予最切实的批奏,等他感觉到的确有点累了的时候,粽子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碗参汤,外加一句:“皇上,是时候更衣上朝了。”
流景暗自叹了口气,抬头看看门外,此时仍旧天光黯淡,大抵是最易入眠的时节,可身为天子,却也是到了开始一日忙碌之始。
将温度刚好的参汤一口饮尽,梳洗更衣,摆驾朝堂,听文武百官上奏最新的国事动向。下朝的时候,只是稍稍犹豫了一小下,便抬步回了御书房,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想安静下来。
流景心中其实是纷乱的,即使再坚持再努力的遮掩,一旦停下匆忙的步调,有些不受控制的心绪会立刻冲上脑顶,而至少,目前,流景是不想去面对的。
于是,便宁愿这样忙碌着,哪怕只是忙碌着……
流景如此反复的折腾了自己整整五日,终于在第六天,毫无悬念的昏倒在御书房的大堂,粽子为人机灵,但身手却还是慢了,不过总有人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终于是没让这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景帝华丽丽的摔倒在自己御书房的地板上。
沐清寒本是要来禀奏江南刺杀流景那批人的调查结果,隔得老远就看见从太和殿那边一路往御书房过来的流景,不由得便加快了脚步。御书房没有宣召是不得随意进入的,所以禁卫军齐齐的都留守在了门外,粽子眼尖的先看到沐清寒往这边过来,想要提醒流景的话还未出口,就看沐清寒脚尖使力,直接飞身进了御书房的正殿,而下一秒,视线里边就是皇帝歪斜着身子被沐清寒稳稳抱在怀里的画面了。
粽子其实不想为这事吐槽来着,可还是难免心中腹诽。皇上啊皇上,这几日粽子没少来您耳朵边唠叨着该歇息歇息。可您就是听不进去,如今倒好,若不是赶巧这轻功了得的沐将军即使赶到,恐怕您还真就要和御书房的地板来着亲密接触了。
沐清寒心里有数,御书房是皇上批阅奏折的地方,是皇家重地,没有宣召,私自进入那就是以下犯上,轻则杖刑,重则砍头,可当他看见流景身型不稳的时候,哪里还会考虑这些,身体先于意识就飞身过去,好歹是在流景倒地之前将人给揽入了怀中。
从来没有如此和流景接近过,掌心之下是流景过于单薄的身体,沐清寒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才抬手覆上流景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粽子按照沐清寒的吩咐招了太医,并且命人去德惠宫通知了太后娘娘,当然,也就很明智的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沐清寒将皇上以一个并不算雅观的横抱姿势运送到了寝宫的龙塌之上。
太医很快赶到,诊脉协商,最后对着匆匆赶过来的太后伏地一拜:“太后娘娘不必忧心,皇上只是过于操劳国事,加上风寒,微臣等立即开几副调理的药材,不日皇上即可痊愈。”
听说儿子直接昏倒在御书房的太后早就急的红了眼眶,如今这太医虽说儿子不是什么大病,但心疼的还是不知如何是好。但一国之母还是要有点端庄威严的架势,忍着心里的焦急,命太医们赶紧去开方抓药,等屋子里的人都被遣下去,只留了沐清寒一人被留下,景太后才算是稍稍的稳定了心神。端庄的往儿子的龙塌上一坐,拿湿帕子仔仔细细的替儿子擦拭着冷汗遍布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