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啊,皇帝自小就与你关系最好,这趟打江南回来,皇帝的性子比以前又沉闷了许多,你可知道个中的原因?”景太后收回手,摆了个威严的姿势,淡定的对着沐清寒开口询问。
那日流景去请安,太后嘴上虽然一直在叼念着,可知儿莫若母,景太后如何看不出流景心头摆着心事,可也就是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既然还不想开口说,问了也是平添母子间的间隙。
但如今儿子直接病倒了,这当妈的岂能继续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既然流景不想说,那就只好从旁人下手。粽子那边景太后根本就不考虑,若不是粽子对流景存了一百个敬重和忠心,她也不会放心的让他一直留在流景身侧。但这沐清寒不同,景太后想着,大抵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一二。可谁知,沐清寒当即就是一跪:“微臣护驾不利,让皇上受惊了。请太后责罚。”
心绪烦躁的景太后暗地里咬牙切齿,好你个沐清寒,对着哀家也学会这套官腔了,我还真就不知道是该替自个儿悲哀还是替景儿高兴,一个两个都忠心成这样。
可好歹我是他妈,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他?
第二十九章:忧心
沐清寒被怒极反笑的太后瘆的低了头,不是说这南征北讨的沐将军有什么可害怕,只是他如何能将流景的情况说与太后听呢?
说当朝天子为了个庶民担心过度以致茶饭不思。先不说这话说出口就是大不敬,单是沐清寒自己就不乐意往这方面想。
放做是旁的人,就算是粽子,恐怕也只看得出流景除了忧心国事,还放心不下那远在千里之外替他挡了一箭的男人。可他沐清寒不同,他对流景的心思注定了他能看到就要比别人多,明白的也别人深。
当然,五味杂陈的纠结也就比别人更加苦逼。
沐清寒对着流景整整十二年,眼里心里根本是容不下别的人了,那傅天对流景是如何,而流景对傅天又是如何,沐清寒只消一眼也就清楚明了了。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不为什么,傅天能为流景做的,他沐清寒一样也可以。别说是一只犬齿倒钩箭,就算是搭上这条性命,沐清寒也没觉得自己会有丝毫犹豫。
如果一定要说傅天比他沐清寒略胜一筹也不过就是运气比他好,偏偏每次流景遇难,都是傅天第一时间出现替流景解了围,保了命。
这几日里,沐清寒都在仔仔细细的追查着刺杀流景的那帮子人。按照地点和刺杀的手段来看,确定是启月教无误。可沐清寒心里也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怎么会就那么刚好,每次流景到江南都会出事,而且每次都刚好是被傅天给遇上。一次可以说是偶然,可这接二连三的如此。就算他沐清寒是傻的,也不可能一点想法一点怀疑都没有。
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傅天中的那一箭。
箭头入骨三分,取箭亦是生生的剜掉了整块皮肉,如果这是傅天的阴谋,那这个人就真的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不是谁都敢拿自己的小命当赌注的。而且,傅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金钱?
不像。沐清寒查的清楚,明月山庄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大富之家,恐怕积累的钱财够他傅天挥霍几辈子都用不完。
权势?
不像。江湖传闻,明月山庄少主傅天一向的不喜与当地官员亲近,非但必要几乎是毫无交集。据说这傅天在武学上造诣颇深,别说是同辈的人物,就算再往上推两辈也几乎是没有对手。所以怎么想这傅天都不像是个会追逐名利之人。
最重要的是,这次之前,傅天根本就不知道流景的身份,这样想来,连个正经八百能够称得上叫做动机的玩意儿都没有,他做这番苦肉计难不成真的就只为了让流景欠他点恩情?
但凡一个心思成熟的人都不会这样做,更何况是那掌管着偌大山庄的少主。
沐清寒这几日不比流景安逸到哪里去,反复的斟酌思量,最后却是不得不承认,这傅天连着救了流景两次,不是上辈子欠了流景这辈子拿血肉来还,那就只能是他祖上积了阴德,偏生的让当今天子欠下这偌大的人情债。
太医给流景诊脉之前,沐清寒早就已经探过,流景不只是因为国事操劳,更多的是心火。
流景有心事,而这心事就是傅天……
可这些他能说给景太后听吗?当然不能。所以除了俯首领罚,沐清寒真的别无他法。
景太后的晚膳是在皇上寝宫的外厅草草解决的,流景已经昏迷了三个时辰的,可还是没有清醒的预兆。最后沐清寒没办法,在征得了景太后的首肯之后,半跪在龙塌前仔仔细细的又查看了一番。
最后往景太后面前屈膝一拜:“太后娘娘,请保重凤体,皇上已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景太后听完先是一愣,动了动嘴巴,就唤了粽子去把还在组团煎药的太医又给招了回来,示意着他们小点声再去看看情况,最后果然得出了结论——小皇帝操劳过度,以致龙体欠安,此时,的确是,睡着了……
景太后凤眉一挑,提溜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原位,抬头看看时辰,便吩咐太医们接着煎药,粽子尽心服侍,目光最后落到沐清寒身上,戚戚的吩咐了一句:“沐将军今日辛苦了,也别回府了,让粽子安排个厢房将就一晚,皇上要是醒了,你也能帮忙应着点。”说完长袖一挥,领着宫娥太监就摆驾回了德惠宫。
沐清寒恭敬的作揖送走了太后,刚想去再看看流景的状况,没想平日里虽然不怎么靠谱的粽子却扭扭捏捏的好像有话要和自己说。跟着粽子出了寝宫的门,两人找人个清静之地,粽子才皱巴着脸皮开口:“沐将军,等皇上醒了,您好好劝劝他吧。”
沐清寒神色一凛:“此话怎讲?”
粽子塌了肩膀,扯了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诡异表情:“自打皇上从江南回来,连着五天了,几乎都没睡过觉,连吃饭都比以前要少。粽子是个最没身份地位的奴才,虽也是尽心的劝了,但皇上根本就听不进去。放眼这朝堂之上,也就沐将军和皇上最是贴心,您说的话,皇上一定会听的。”
沐清寒从流景昏倒那样子就看出来肯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连着五天不眠不休。还好这流景也算个练家子有点内力,放做一般人,恐怕就真的不只是昏倒这么简单的事了。
沐清寒的性子属于严谨并且仔细的,所以这会儿也没多说,只吩咐了粽子叫宫女熬点滋补的参汤一会儿端过来,就自己先回了寝宫,轻悄的走到龙塌旁,看着床上明显比以往更瘦弱苍白的男子,眉毛皱的死紧。
粽子端着太医们整整熬了四个时辰的汤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也就是这么一幕。
珠帘金丝下的偌大龙床之上,天子睡的安详,床边站着的男子威武肃穆,但眼角眉梢里边都带着说不尽的隐忍以及关切。
再想到皇上昏倒时候沐将军几乎是用飞的去把人给抱在了怀里,粽子手里的汤碗不禁狠狠一抖。
老天!这都是些什么孽缘啊。想我们小皇帝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好吧好吧,这些好像都不确切,应该说是出尘绝世,惊为天人。但如何就偏偏竟招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那江南的傅天为了皇上是差点就丢了性命,如今这矫勇善战的沐大将军也是为了皇上焦心焦虑。
皇上啊,您可快些好起来吧,赶紧的立后生子,断了这两位爷的念想,不然,迟早会是麻烦!
第三十章:凉薄
沐清寒专攻武学,但是对于药理或多或少也是有那么点研究,粽子失手抖的那一下子还好是没将碗里的药汁给洒出去,沐清寒听到响动走了几步过去把药碗接过来又走回到龙榻前,轻轻推了推流景的身子,流景睡的很深,皱着眉毛打算翻个身挡了外界的骚扰接着安眠,沐清寒顿了一下,再看看手里的药碗,还是狠了心下了点力气直到流景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
“皇上,把药喝了再睡。”
“清寒?”流景一手拄着床铺坐起来一手往嗡嗡作响的脑袋上胡乱揉了几下,对于沐清寒出现在眼前明显带着不解。
多日的不眠不休,流景这只能算是小憩的一觉睡的明显不够用,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倒是给他平添了那么一点说不出的迷蒙气息。沐清寒看着不自觉僵硬了一下,才恭敬的把药碗往前一送:“皇上当以龙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劳。”
流景听着沐清寒的话,这才隐约的记起来自己好像是下了朝直接奔着御书房去了,打算把剩下的奏折批完,还没走到案架前就觉得眼前一黑,再之后是什么?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痛,应该是没有摔到,那最后的感知里边温热宽厚的应该是一个人的胸膛,难不成是沐清寒?
“皇上,请把药喝了。”沐清寒把药碗又往前送了送,流景才收回思绪伸手接了过来,鼻尖浓重的药味让流景不自觉的又想到了此时应该还在养伤的傅天,也不知道他的伤口愈合了没有。低低的叹了口气,抬头将药汁送入口腔,秉着气息咽了下去。
“清寒,你没回将军府可是有要事禀奏?”粽子识相的近前几步把流景手里的空碗接了过来,就又退出了房门,寝宫里只剩下流景和沐清寒,流景便把心中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外边已是全然的漆黑,沐清寒却还守在自己的寝宫,该不是有什么要事吧。
“太后懿旨,命清寒守着皇上。”沐清寒低首一揖,恭敬的回话。
“朕没事,堆积的奏折太多,总不能就一直那么放着。清寒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流景生性凉薄,这寝宫之内至今还没有人留宿过。平白的清醒,看见沐清寒立在床头,心中怎么也不觉得舒服,赶紧下令让他出去。沐清寒的脸色却是冷了下来:“皇上,江山固然重要,但是龙体也一样重要。您好生歇着,微臣就在这守着,有任何吩咐也好有个人照应。”
“粽子在就可以了,你出去吧。”流景等沐清寒说完,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沐清寒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可今天这身上带着莫名的寒气儿,让流景格外的不舒服,何况也不是什么大病,流景自己心里有数,无非就是没好好吃饭休息导致体力不支。
“皇上,微臣可以说句话么?”沐清寒好像并不想妥协,斟酌了半晌,语气清冽的开口。
“讲。”
“倘若今日守在这里的是那傅天,皇上依旧会是这般态度吗?”沐清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是恭敬的,但那气势却带着一种凌厉,流景听闻不觉心头一震,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的击中了一样,硬是没有可出口反驳的话语。
有脚步声响起,粽子端着参汤再次走近,好歹是稍稍冲散了一点周围凝固一般的空气。流景从粽子手里接过碗,没犹豫再次仰头喝干,然后才开口:“朕要休息,都跪安吧。”说完不等二人回复直接和衣躺下,并且翻身朝里,再也不看那两人一眼。
粽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赶紧端着碗跪安之后,拉了一下还杵在原地的沐清寒一起出了寝宫。将沐清寒安排到旁边空置的偏房,自己则是本分的往流景那紧闭的寝宫门前一立。得,今晚上还是自己亲自守夜吧,也不知道这皇上到底又怎么了……
房门被关上之后,流景才又坐起身,夜里还是有点凉的,光靠着锦被总是没法真正觉得温暖。想着沐清寒刚刚的话,流景有点懊恼,按着沐清寒的秉性,不该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身为天子,自是有天子必须要付的责任,沐清寒少年封将,一战成名,不说是当朝功臣,却也是重臣。刚刚那话是在暗示朕不该将身份暴露还是像当初沐清寒说的那句,“傅天于皇上的举止过于亲昵。”
不管是哪一个,流景心中明了,自己最近也许的确是情绪过于的外露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凡事若与傅天扯上关系,总是如何也做不到以往的淡定自若。
就像此时,流景想来想去,最后想得还是【傅天,你的伤,究竟如何了?】
这几日里,流景都是尽量的不让自己休息,如今不得不休息,该来的情绪终究还是一股脑的袭了上来。
最后一次和傅天见面,本是做好了打算还了傅天的人情。不管是钱财还是官爵,只要是傅天想要,流景都是做好了打算尽力满足他。
可那人却只说要一个答案,什么答案呢……无非就是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但流景却是逃了。带着自己理解不了,更加接受不了的情绪,落荒而逃了。
【流景,我喜欢你。】
明明是个陈述句,却固执的朝自己要一个答案,傅天,难道你不知,这是违背天道伦常,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吗?
就算不提前朝,单单是父皇,当年也不止是后宫的三千佳丽。自古皇上豢养一两个娈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傅天显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身份。他要的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感情,就像夫妻之间的那种举案齐眉的感情。而流景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感情这种思绪的存在。
想到夫妻,便无奈的又想起早年册立的四位贵妃。心中便自嘲的想着,我司徒流景就是这样的性子,寡性凉薄,即使是坐拥六宫粉黛,对我来说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背后的几大势力而已。美女我都不爱,你让我如何对一个男子关怀备至,投入感情。你这真是,难为流景了……
飘忽的思绪不紧不慢的纠缠着流景,各种各样的理由一遍一遍的在脑海里边辗转,流景想,不是自己别扭,也不是自己在找理由逃避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对一个皇帝而言,甚至只是对一个男子而言,终归是多余的,是不切实际的。
可流景从头到尾都不敢去考虑一个问题,他,究竟为何要给自己这诸多的理由和借口,而那目的,不过是提醒自己,对那人只是感激,不是感情……
第三十一章:圣旨
沐清寒推开窗子,抬头看天上并不圆满的残月。
对于刚刚的口不择言和莽撞心中不无懊悔,只是无法再去压抑心底承受不起的怀疑。终于还是问了。沐清寒不是没有奢望过,在他将那大不敬的话问出口的时候,心里是有隐隐的希翼,也许流景会矢口否认,哪怕是欺骗也好,只要他否认就好。
但流景只是沉默,可沉默代表什么呢?
是默认还是……
承认……
想当年,景帝立妃,大赦天下。那时,沐清寒的心也是疼过的,甚至为了逃避参加那立妃的仪式,顾自请命跑去边北驻守了整整一个年头。为的也不过就是不想亲眼看见流景被哪个女人所拥有,所俘获。
甚至这一年之中从不曾探听过关于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
一年之后,沐清寒奉皇命返京,心中除了对流景浓重的思念,更多的却是一种害怕。害怕回京之后听闻哪位贵妃得宠,甚至哪位贵妃身怀龙裔。
带着一种忐忑的心情,却意外的得知,不但没有得宠或者是龙裔,朝中的传闻竟是景帝清心寡欲到从未让任何一个贵妃侍寝过。就连那安尧的亲孙女贤妃安冉都不曾爬上龙塌,荣得宠幸。
听闻这一切的时候,沐清寒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高兴的,或者说是安心的。流景还是当年他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清尘高洁的流景。带着无法被世俗所沾染的圣洁。
那时候,不是没有大臣对这些事提出过异议的,但景太后对于皇帝太过于宠爱,加之流景年岁尚小,而沐清寒更是极力的拥护天子,至于安尧,不得不说,除了没有皇帝的头衔,他的权利在朝中其实真的无所谓还要依靠自己的孙女来稳固。
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时的沐清寒甚至有一种执拗到扭曲的想法,流景究竟是寡性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喜女色?如果当真如此,是不是自己还是有那么点机会?哪怕渺茫,却终究是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