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送他的金锁他一直带着身上,也想过拿去当了换钱,可是实在舍不得,毕竟这是小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和挑夫们住在一起,他知道这些人龙蛇混杂,不敢随便拿出来。偶尔背着人拿出来看看,虽然已经不抱希望能找到他,然而想起那些往事总觉得很安慰。
这天,来了一批香料,要送到京城最大的妓馆万花楼。
一听说要去万花楼,大家都争着去,最后还是大哥亲自指派,其中就有赵佑安。
京城的青楼妓馆都集中在城西,赵佑安从没来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一栋栋绣楼飞檐斜覆,玲珑剔透,玉帘轻卷,薄纱摇曳。更有幽芳暗沁,妙音婉转。不时见到美貌姑娘斜依窗畔,团扇遮面,秋水横波,说不出的旖旎香艳。赵佑安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眼都看直了。
老挑夫对他挤眼睛道:“傻小子,没见过吧?”
“没、没见过。”
“哎,你就不要想了,这里的姑娘都是陪那些达官贵人的,唱只曲子都要好几两银子。”
“啊?那么贵!”
“是啊,我们就只能过过眼瘾。”
赵佑安听他这么说,忙收回目光,心想跟自己不沾边的东西还是不要看了。
正闷头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吆喝声,行人纷纷避让到路边。当先的四匹高头骏马上坐着穿官服带佩刀的人,颇是威严。后面跟着五六个服侍华贵的人,将一位年轻公子围在中间。这一队人出现在街上,引起一阵轰动。
两旁绣楼的窗子纷纷打开,不少姑娘探出头,顿时响起一阵莺音燕语:“是安宁侯……”“玄小侯来了……”有胆子大的把香帕荷包向那位年轻公子抛去。
因为被人围着,赵佑安看不清那位年轻公子的相貌,只见玉冠锦袍,脊背挺直,偶尔抬头便引来一阵叫声。
赵佑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人,恁般受欢迎?”
“是安宁侯。他是这里的常客,京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都说‘走马章台柳,风流安宁侯’。据说他是青海王的独孙,深得皇帝喜爱,连几位王爷都要让着他。又是个在脂粉堆里打滚的主儿,京城里的名妓一大半都是他捧起来的,要是被他看上,身价不知要涨多少倍。”
赵佑安见老挑夫讲得摇头晃脑,惊叹道:“乖乖,有这样的人物。”
老挑夫摇头叹道:“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安宁侯一行人在万花楼前停下。赵佑安远远望着安宁侯姿态优雅地翻身下马,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广袖轻摆,玉树临风。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羡慕。
第十章:冷面王爷
不知不觉中赵佑安在京都墨城已经呆了快一个月,几条主要街道他全认熟了,基本可以独自送货物了。能独自送货工钱也就多一些,不过每天几枚铜钱地攒,不知道何时才能攒够回乡的钱。
他如今已经不去洪福客栈了,偶尔路过望望招牌就走了。他想找不到李甲就算了,反正自己能照顾自己。他想找不到小云也没关系,都走了九年了,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放在心里想想也不错。
如果非要挑点不如意,就是着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太多了,看人得仰脖子,人家眼睛长在脑门顶上。走在路上遇到鸣锣开道的,就到跑快些,跑慢了要被踹屁股;下跪要跪快些,跪慢了也要被踹屁股。
以前在村里哪里会有这种事,大家都和和睦睦的,吵架打架隔天就和好,不像这里,人都是分着等级的。干苦力的是最低下的一级,简直和蚂蚁、灰尘没有区别。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不过这些不如意对赵佑安影响不大,他就是那么个凡事不进心的脾气。
这天来了一单大活儿。墨城外的运河停了几艘大船,据说是给礼炮坊送火药的。马上要过中秋节了,接着就是皇帝和几位皇妃和王爷的生日,礼炮坊要用这些火药做焰火。城边上的大部分挑夫被雇来把船上的火药搬到马车上。赵佑安也在被雇的人中。
搬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搬了大半,大家也都是又饿又累。还好礼炮坊会给他们提供午饭。大家趁着等午饭的时间,或坐或蹲地休息。
赵佑安靠着一辆马车休息,糊里糊涂的衣服给挂到车上。有同伴逗他玩,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没想到把马惊了。两匹马嘶叫着,发疯似的往前冲。在一阵骚动惊呼中,他被马车拖着跑,偏偏他穿的衣服特别结实,承受他的重量竟没有撕破。
一开始他还能跟着跑,后来跑不动了便生生地被拖在地上。他觉得小腿到膝盖的皮肉被摩擦得火辣辣地痛,撕心裂肺的,他不用看也知道身后一定是一地血肉。疾风略耳,他却浑身冒冷汗,心想自己的腿怕是要废掉了。
正在绝望的时候,头顶一片阴影飞速闪过,眼前衣带飘飞,一个人跃到马背上。那人伸手往旁边另一匹马的背上一拍,那匹马轰然倒地。与此同时那人胯下的马一声长嘶,抬起双足,整个身体直起来。那人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只是勒紧缰绳,然后惊马前蹄虚软,颓然扑卧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太出人意料了,等马车完全停下来的时候,赵佑安还没从惊怕中回过神来,只是趴在车上喘粗气。
那人轻盈地跃下马,阔步走到他面前,提着他的后领用力一拽,撕裂了他的衣服,将他丢到地上。
在地上摔了一下,赵佑安有点回过神来,艰难地磕了个头,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一个瓷瓶被掷到他身上,“这是伤药。”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赵佑安抬起头,见身前站着一名青年。他剑眉入鬓,秋水生寒,鼻若悬胆,唇如点朱,矫矫如青松,亭亭似修竹,当真是精气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如此出众的人物,浑身却散发出冰冷肃穆的气息,即使在秋老虎肆虐的天气里也让人不由自主地发冷。
他见赵佑安一双眼如钩子似的钉在自己身上,还满脸又惊又喜的表情,不禁心生厌恶,眉头一蹙。正待拂袖离去,却听得赵佑安颤着声音唤:“小云!”
他转身的动作一顿,赵佑安的手已经抓住他的衣摆,仰头道:“小云,真的是你啊!我找得你好苦!”
正在这时,一对人围上来,为首的是礼炮坊的管事。
他大叱一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对端王不敬!”
已经有人将赵佑安从端王身边拖开。
管事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对端王谄媚道:“殿下没事吧?小人御下不严,才让这等粗鄙之人冲撞了殿下!殿下恕罪。”
赵佑安瞪大眼睛,喃喃道:“端王?你不是小云吗?”明明长得很像啊。
虽然和小云分别九年,他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而且他离开的时候才十岁,算起来如今十九岁了,样子肯定会改变。可是在看到这个“端王”的脸孔时,他的长相自动和赵佑安心里的形象重合在一起。现在再仔细看,眼前冷冰冰的人和粉嫩嫩的小云相差很远。小云看自己时温柔得能滴出水,他看自己时能让人结成冰。
也许是认错了吧。就算没有认错,看他的样子,大概也记不得自己了。
赵佑安大失所望,心里酸酸涩涩的,眼睛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恹恹地低下头。
端王不理周围的人,凝目打量了赵佑安一瞬。
他推开管事,站到赵佑安面前,冷冷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佑安抬起头,但是光线太刺眼了,他不到不眯起眼,小声答道:“小……小云……”
“你是谁?”仍然是冰冷的声音。
“我是赵佑安……”
端王徐徐蹲下身,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赵佑安么?”
他的目光如锋刃,带着沁人的凉意,让赵佑安既心惊又心酸。
“赵家村的虎子……你真的记不得了吗?还是我认错了吧?”赵佑安都快哭了,他抬起袖子使劲擦眼睛,阻止眼泪掉下来,也挡住对面慑人的视线。
旁边又有人喝道:“大胆!”
端王抬起手示意别人不要说话。另一只手强硬地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什么赵家村,你给我说清楚!”
“九年前你漂到赵家村,是我们家收留了你,你在我们家住了三年啊。”
赵佑安被他捏得下巴疼,嘟嘟囔囔说完这些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哆哆嗦嗦从贴身处摸出小小的金锁,拿在手里晃了晃,道:“这是你留下的东西。”
端王将信将疑地拿过金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他发现金锁顶端有个“昀”字,瞬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诡异的笑容。
他的态度温软了一点,对赵佑安道:“我带你去养伤。”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摆,淡然又不失威严地吩咐:“带他回府。”转头看看赵佑安,补充道:“抬着他。”
第十一章:皇家秘辛
端王墨云楚是惠帝的第六子,自小性情冷淡,醉心武学,因为长相肖似年轻时候的惠帝,所以深得帝宠。
惠帝登基至今二十余年,一直未立储君。他子嗣众多,但是于朝政治国方面真正出众的只有二子,一是三皇子敬王墨云瑄,一是五皇子康王墨云琪。
敬王为宫女所生,皇后教养长大,为人严谨持重,文韬武略,在臣子中威望颇高。康王是端王的同母兄弟,他们的母亲蓉贵妃深得惠帝喜爱,二十多年圣眷不衰,加上康王机灵活络,惠帝比较偏爱。
这样一平衡,敬王和康王的实力不相伯仲,互相制衡。两人的储君之争持续经年也没分出胜负。
墨云楚对权力斗争不感兴趣,但是为了替兄长谋权,他一直处在夺储之争的中心,是康王的左膀右臂。
墨云楚将赵佑安带回端王府,安置在一处偏房里,着专门的人照顾他。还请了一位郎中来给他看腿。赵佑安的腿看着伤得厉害,其实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他本身体格健壮,有王府上好的伤药治疗,伤好得非常快。不到十天就结痂了。
养伤期间,墨云楚来看过他两次,七绕八拐地将小云的事情问了个清楚。大多数是小孩子玩乐的趣事,没有多少正经事情。墨云楚来了两次就不再来了,只是将赵佑安留在府中不让出门。
赵佑安到现在都无法判断端王到底是不是小云。模样是有些像,可是对他淡淡的样子,又不像儿时的伙伴。他几次开口询问,最后都被端王绕得云山雾罩更加不知所以。赵佑按就想,不管端王是不是小云,这个人都离自己太遥远,那些童年的美好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打消了心中的期望,他便只将端王看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心里恭敬地感着恩,一心想为他做些事来报答。可是见不到端王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过着象猪一样的生活。
养伤的时候不觉得,等伤好了,赵佑安开始觉得无所事事的日子太漫长难熬。管家跟他说过,不能进内院,这王府大得像一座迷宫,他不知道哪里算内院,哪里不算,所以也不敢走得太远,就在自己住处附近转悠。
他求管家派点活儿给他,管家说王爷没吩咐让他做活儿,不好派。于是他只好每天跟住在隔壁的几个家丁混在一起,闲的时候听他们聊天,忙的时候帮他们打个杂。
那几个家丁里面有个老陈,是个包打听,小道消息特别多,有空就和大家八卦京城各位皇子官员的趣事、韵事、糗事。赵佑安挺爱听的,打发时间比较快。
这天午后休息,正是老陈的八卦时段,他一脸神秘地道:“你们知道今天谁到府上来吗?”
“康王嘛。”
老陈撇撇嘴道:“康王来有谁不知道?关键是他还带了一个人。”
“是谁?”
“康王带谁来了?”……
大家开始感到好奇,七嘴八舌地询问。
见成功引起众人的兴趣,老陈得意地道:“嘿嘿,康王带来的人是万花楼的秦云裳秦姑娘。”
这个名字一出,众人一阵骚动。
秦云裳可是万花楼的头牌,京城鼎鼎大名的大美女啊。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只为一睹佳人芳容,人家还不甩,简直就是男人心目中的神话啊。
“我家王爷一向少近女色,康王带秦云裳来干什么?”骚动之后,有人提出疑问。
老陈一拍大腿,说出一句惊天动地话:“嘿嘿,康王已经替秦云裳赎身了!让她先在我们府里住两天,康王妃不是个醋坛子吗,他怕惹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秦云裳的渡夜资据说是上百两,替她赎身那得要多少银子啊!康王真是舍得花钱!
老陈拉开架势,正式开讲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万花楼最近新来了个清倌,据说精通音律,貌美如花。好多人争着捧她,其中自然是少不了‘风流安宁侯’了。安宁侯,你们都知道的,他要是喜欢就一定要弄到手的,对不?”
众人点头。
老陈满意地继续道:“阮大人,就是康王妃的弟弟,礼部侍郎,他也看上了那个清倌,还特别喜欢。也是色迷心窍了,趁着安宁侯有事没去万花楼的时候,就把人家清倌破了瓜,嘿嘿,这下可把安宁侯得罪了。把阮大人堵在万花楼差点打起来。秦云裳是安宁侯的老相好,康王把她赎了身,准备送给安宁侯赔罪。”
众人恍然大悟。
赵佑安想起一个多月前见到那个风采翩然的背影,很难与老陈叙述中纨!霸道的侯爷联系在一起。
“康王也太小心了,不过是个闲散侯爷,用得着那么巴结吗?”有人不满道。
老陈眼睛一瞪道:“开玩笑,这个玄小侯在京城那是横着走路的主儿,谁不让他三分?我们王爷够冷情的人了,见他还要笑一笑呢。”
“你吹吧,安宁侯是个外姓侯爷,康王和我家王爷那是龙种,还怕了他不成?”
老陈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道:“你没见过安宁侯吧?”
刚才说话的人摇摇头。
“那就难怪你会这么说了。安宁侯和我家王爷站在一起,那可是谁见了都要说是亲兄弟的……比康王长得还像呢!都说我家王爷长得最像圣上,你们说安宁侯像谁?”
又是一句惊天的话,把众人都震懵了。这可是皇家秘辛啊!千载难逢的八卦啊!
“安宁侯不是青海王世子的独子吗?”
“屁咧,青海王世子才大婚几天就阵亡了,哪里来的儿子?”老陈对刚才的问题很不屑。
“也许是私生子。”
“是圣上的私生子还差不多!要不然他一个外姓侯爷,吃穿用度的规制都和皇子们是一样的,安宁侯府比我们王府还大。三天两头就被召进宫伴驾,那是什么待遇?”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
老陈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谋逆的齐远知道不?安宁侯就是圣上和齐远老婆的私生子。齐远在外面打仗,回来一看,被圣上戴绿帽子了,一个想不通就造反了。当年的谋逆案就是为这个。”
有年纪长的人,回想起齐远逆案的腥风血雨都忍不住打了寒战。
“齐远的老婆不是青海王的女儿吗?自己女婿造反,青海王当然要撇清,所以出兵勤王。后来齐远老婆死了,私生子上不了台面,才说是青海王的孙子。其实是外孙才对。”老陈对听众的反应颇满意,带着点笑容审视他的听众。
这次八卦太震撼了,现在大家总算明白安宁侯得势的原因,难怪王爷们对他都颇是礼让。
赵佑安愣愣地还在那段皇家秘辛里打转。没想到一个安宁侯会有那么隐秘复杂的背景,这些上位者的家庭干系忒乱,根本不是自己这种小老百姓理解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