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安听他如此说,惊愕道:“不会吧,有很多人关心你啊。”
玄昀哼了一声,冷笑道:“都是有目的的,我才不稀罕!”
赵佑安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冷冽的狠戾,心中没来由地一颤。
“那个人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他忙换了个话题。
“谁知道,我不过指点了一位姑娘弹琴,他就指桑骂槐。下人和他争执了几句,他便砸了我的琴。”
“怎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或许我以前得罪过他。你知道的,我的名声一向不好。”玄昀回想起白天的情形,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赵佑安听他说名声,联想起外界对他的传闻,猜想说不定是他抢了别人的姑娘。说起来,玄昀在王侯贵族中确实声名狼藉,而他提到这些事情总是流露出淡淡的无奈,让赵佑安替他感叹起来。
“今天不是你当值,你怎么跑到解语轩去了?”赵佑安正在出神,冷不防被玄昀问到。
他想都没想便老实交代了喝花酒的全过程。
玄昀一脸阴霾道:“我看你是太闲了,还有空去喝花酒!”
赵佑安感到周身直冒冷气,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凑巧。”
“不是故意的吗?”玄昀声调上扬。
“我、我就是没见过……”赵佑安小声答道。
“被人摸了还是亲了?”玄昀阴测测地道。
“没、没亲,就摸了两下。”
“摸哪里了?”
赵佑安指指手背和肩膀。
玄昀张嘴就咬在他肩膀上。
“嗷呜……”赵佑安被咬得凄厉惨叫。
玄昀不管不顾地又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把他咬得差点飙眼泪。
玄昀松口后,没事人似的闲闲道:“再去喝花酒,再让别人乱摸,我就咬死你!”说着对他呲了呲牙,“听明白了吗?”
赵佑安被他满口白牙震慑到了,委屈地点点头。
后来赵佑安听说松墨被罚跪两个时辰,还被扣了一个月的俸禄。有了这个教训,赵佑安再也不敢想去喝花酒逛青楼的事。
赵佑安的伤养得快好时,就到了本月的休沐。
休沐不上朝,对别人是休息,对玄昀却是最忙碌的时候。
辰时便起身,沐浴更衣,着意装扮一番,带上平时买的新鲜玩意儿,因为最近惠帝迷上了斗香,他又特意准备了各色香料,便往皇宫去。
所谓斗香就是将香料调合而成的熏香来熏点,请评审来评鉴其优劣,决定胜负的宫廷游戏。玄昀历来是惠帝喜欢什么,他就学习调弄什么,如今他也算是个调香高手。
淡青色的华盖车驾,鹅黄流苏上缀满彩色宝石。如此华贵的马车,墨城人都知道是安宁侯进宫了。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在街道两边,有人指指点点议论,有人伸长脖子想一睹安宁侯真颜。
安宁侯果然风光无两,可惜是个弄臣。玄昀把玩着手中的鎏金掐丝珐琅手炉,仍然带着他的招牌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惠帝的恩宠荣耀是向世人宣布,安宁侯不过是个能讨皇帝欢心的玩偶。什么社稷、什么江山,从来与他无缘。
他到达坤宁宫时,惠帝与皇后玄氏早已在观看斗香。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康王作陪。玄昀阔步走进正殿,向惠帝玄后行礼。
惠帝一身白色锦袍用金线绣着五爪团龙,头戴方天蝉羽帽,四十左右年纪,面上有些细小皱纹,仍不失英挺俊朗。他给玄昀赐了座,笑呵呵地道:“昀儿今天给朕带了什么好东西?”
玄昀呈上带来的玩物,一件一件向惠帝玄后介绍。他选的东西都颇精巧新奇,他口才又好,绘声绘色地将东西的来历、用途一一道来,别说是帝后,连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康王见惠帝频频点头称赞,便在一旁凑趣道:“安宁侯果然最懂父皇的喜好,儿臣自愧弗如。”
惠帝不说话,微笑地望着玄昀。他今天穿一件湘妃色的儒衫,上面绣着各色花卉,腰间一条碧玉带,坠着鹅黄丝绦编就的蝶形玉佩。本是花哨的衣饰,却被他穿出一身清朗,更衬得他眉目风流。惠帝子嗣众多,偏这个入不了宗室的私生子继承了他年轻时候的倜傥疏朗。也算玄昀放浪形骸,全无野心,要不然还真叫他为难……
忽听玄昀道:“臣今日带了几味新调的香,请陛下品鉴。”
惠帝点头示意。
玄昀取一只寿山石的三足鼎,在其中放上木炭,然后取云母片覆其上,再放上香丸,不一会便有淡紫色的烟雾冉冉升起。一股清淡冷冽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玄后仔细嗅嗅,道:“倒像是梅香。”
玄昀微笑道:“这味‘冰雪落梅’正是仿梅花的味道。”
“是何材质?”
“沈香、麝香、甘松、白檀、鹿陶。”
玄后点头赞道:“这个妙,一点闻不出有这些材质,还以为是真花的香气。”
玄昀又燃了几种香,因为帝后偏爱淡香,所以大多数调的香都比较清淡。
最后,玄昀取出一只象牙镂花香筒,在里面点起一盘篆香,从乳白的香筒中腾起淡红的烟雾,扑鼻却是一股略带浓烈的香味。虽然浓郁却不熏人,反倒是有些欢欣跳跃的感觉。
惠帝笑道:“这个与众不同,闻之令人振奋。”
玄昀解释道:“这是用沈香、丁子、甲香、甘松、熟郁金调配而成。”
惠帝道:“可有名?”
玄昀道:“叫‘只为君’。”
惠帝捻须笑道:“为君喜、为君忧、为君狂。好一个‘只为君’!这就是今日斗香的翘楚。”
康王不无讽刺地道:“安宁侯在这些事情上天赋异禀。”
玄昀不理他的话外之意,带着一脸温柔笑意。
惠帝调笑道:“昀儿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只为君’确实是专为一人所制。”
玄后道:“你也不小了,该成婚了。如有中意的姑娘,不如取进门。”
“臣玩惯的,正经姑娘家谁肯嫁我?”
玄后道:“让皇上赐婚便是。前几日,季国国君派使节来,说是想嫁他们的七公主和亲,年纪和你正相当。”
玄昀忙道:“论年纪、地位,还有几位王爷未婚取,和亲也该考虑他们才是。臣素来放纵,只怕辱没皇家声誉。”
玄后面露不虞道:“你确实放纵了些。不过一个多月,哀家就听说你在西街打了两次架。还让琪儿给你送人。”
康王忙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确实是内弟得罪了安宁侯。”
玄后不理康王,继续道“思琴虽是坤宁宫的人,但毕竟是下人,服不了众。侯府也该有个主母约束些。”
玄昀见皇后不高兴,只垂首请罪道:“是臣鲁莽,请陛下治罪。”
惠帝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注意些就是了。你的婚事等青海王来了再议。朕听说青海王上月已经启程进京,如今到了何处?”
玄昀温文的笑脸几不可察地微微变冷,旋即恢复镇定道:“外公传信来,他在路上遇见老友要耽搁几日,应该快到了。”
惠帝眉头稍稍一轩,平淡的话家常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怀疑,道:“原来是被朋友耽搁了。”
第十九章:百年传奇
玄昀一直在宫中待到午时才离开。
他出宫以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西街的邀月楼。他没叫姑娘作陪,披上一件大氅遮住脸,然后从后门转出来,上了等候在门外的一辆朴素的马车。
马车在城里兜兜转转,停在东面一座小院前面。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人竟然是李甲。
他低声道:“主人。”
玄昀撇他一眼,淡淡道:“外公到了?”
“嗯,属下无能,老主人受了伤,请主人治罪。”
“你的事等会儿说。外公伤得重不重?”
“被暗器伤到,暗器上有毒。毒已经解了,要将养几天。”
“带我去看看。刺客抓住了?”
“抓住一个,嘴硬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说着话,两人来到一排小屋前。玄昀进了屋,李甲守在屋外。
屋里的床上靠坐着一位老人,六十岁上下,须发斑白,但是气宇轩昂,意态遄飞。虽然面色苍白,仍然精神矍铄,气势十足。正是青海王玄战英。
他见到玄昀,笑道:“昀儿来了?”
玄昀几步走到床边,握住老人的手,关切道:“外公可有何不适?”
“就是没有精神。哎,这回大意了。你今天进宫了?”
“嗯。”
“皇帝可有问到我?”
“问了。我说您访友去了,要过几日才到。您只管放心将养。”
玄战英摇头叹道:“我始终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啊!我受伤的事一定要保密,免得被人钻空子。”
“孙儿省得。”他又仔细看了玄战英的伤处,皱眉道:“看伤口的形状,是大顺人的匕首。”
“是大顺人没错,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势力。”
玄昀眸中厉芒闪烁,恨道:“狗贼!我一直担心是……”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玄战英了然,笑道:“你以为是皇帝?他还要靠我打战,断不会傻到自毁长城。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玄昀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复杂的情绪,转移话题道:“外公与大顺对战多年,胜多败少,他们自然是想除掉您。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将人安插到您身边。”
玄战英捋须道:“所以说是我大意了。不过他们这次主要目的不是除掉我,而是想抢东西。”
玄昀犹豫了一瞬,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引得各方势力觊觎?”
玄战英微笑道:“我这次来就是准备把它交给你。”
玄昀惊愕道:“给我?”
玄战英点头道:“我看这段时间大顺又蠢蠢欲动,不久以后可能会有大战,还是放在你身边安全。”
他从枕下拿出一个乌铁盒子,除了面上有个圆形凹槽,不见任何接缝齿孔。玄战英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圆形玉佩,按进凹槽中,盒子从中间断开,里面放着两本书和一张地图。
玄昀拿起书翻看。一本是兵法,一本却是治国方略。他抬起头,向玄战英投去询问的目光。
玄战英目光深沉地望着玄昀道:“昀儿,你可知道我们玄家有一位恩人。”
玄昀摇摇头。
玄战英不急不徐道:“我爷爷玄青云曾经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是当时的云南王章文龙为他取得解毒至宝麒麟果,所以这位章王爷就是玄家的大恩人。”
玄昀讶异道:“是青龙战神章文龙?”
“正是。想当年云南王何等风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因为喜好男风,与太傅虞静卿的恋情不容于世,正值英年双双隐退。不过他隐退后与爷爷往来频密,之交莫逆。这两本书,一本是他写的兵法,一本则是虞太傅写的治国之策。我这些年打战全赖云南王的兵法。
这些事说来话长。
那年大顺进犯青龙国。我爷爷拼死抵抗。没想到昌平帝想除掉爷爷,竟故意不派援军,让我青海子弟兵与大顺拼个你死我活再坐收渔翁之利。云南王亲自带兵前来援救。云南王被奸人出卖,在青山驿以三千兵马对战大顺五万大军,最后云南王击退大顺军队,自己却在此役战死,埋骨他乡。这就是著名的“青山之役”。可不是史书上写得那样,说什么昌平帝用兵如神击退大顺,全是狗屁!
想当年,云南王一人与大顺军队大战三天三夜,力竭身亡,是何等英武!不愧是青龙国的战神!”玄战英说得激奋,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忍不住咳嗽起来。
待气顺过来,他继续道:“太傅虞静卿临死前将书和一批宝藏的藏宝图一并交给爷爷,算是感谢他多年照拂。但是他要我爷爷起誓,永世不与墨氏为敌。便是为了这个誓言,我们玄家虽然有人力、财力却一直为墨家卖命。世人只知财宝,却不知道真正宝贵的是两位高人的遗作!”
玄战英将玉佩戴到玄昀颈项上,“我老了,你是玄家的独苗,玄家百年基业以后就全靠你了,不要让外公失望。”他拍拍玄昀的肩膀,语调中带着几分苍凉几分期许。
玄战英与夫人感情甚笃,一生从未纳妾,夫人去世后也未续弦,所以只有一子二女。儿子未有子嗣便战死沙场。大女儿虽然贵为皇后,却被宫人所害无法生育,只有二女儿生了个儿子。玄昀是玄家唯一的继承人。
玄昀只觉外公轻拍肩膀的手重似千斤,似乎整个玄家,整个青海都压在自己肩上。玄战英将家族的秘密告诉他,就是承认了他的家主身份,自此,他就不仅仅是安宁侯,还是青海王的继承人。
“皇帝始终视玄家为眼中钉。如果逼得太紧,我们就自立为王!反正不与墨家为敌就是了。”玄战英沈下声音道。
“孙儿知道。”接下这块玉佩,玄昀并不欣喜,反而有些沉重。
祖孙俩又谈了些政务,玄战英露出疲态,对玄昀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玄昀行礼告退。走到门口,他回身道:“明天是母亲的忌日。”
玄战英面色瞬间变得黯淡,低低道:“我记得。”
玄昀不再说话,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他对李甲道:“带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李甲将他带到地下室。血腥味扑鼻而来,令玄昀皱起眉头。
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人挂在墙上。玄昀依稀记得他是玄战英的亲随。
他眯起双眼,两道酷烈的视线如刀锋一般射向犯人,语调冰冷地道:“还是不肯招吗?”
“他咬破舌头,说不出话。”李甲恭敬答道。
玄昀冷然道:“说不出话还留着干什么?”
他刷地抽出李甲的佩剑,干脆利落地捅进犯人腹部,然后横过剑刃,一寸寸切开犯人腹部。看着犯人扭曲的脸孔,和逐渐放大的瞳孔,一丝笑意慢慢从他嘴边蔓延开。
他一字一句道:“对待叛徒就该开、膛、剖、肚!”
李甲望着他冷酷的笑容、听着他森然的话语,不禁打了寒颤。
等犯人断了气,他松开握剑的手,皱着眉看看手上、身上的血迹,露出厌恶的表情,淡淡道:“准备水,我要沐浴。”
第二十章:初吻被夺
玄昀沐浴完,只穿一件单衣外照锦缎大氅,黑发散在肩头。他斜靠在躺椅上,翻着飘渺楼里的呈上来的情报。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李甲道:“那个在解语轩砸我琴的人查到没有?”
“查到了。”李甲递上一张纸。
玄昀仔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和我猜的差不多。不过,我并没得罪过此人,他似乎颇讨厌我。”
“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不用,他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玄昀又安静地看奏报。看了一会儿,抬头见李甲仍然垂首站在一旁。
他奇怪问道:“你怎么还没走?有事吗?”
李甲单膝跪下道:“属下失职,请主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