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琴夫人看着他狰狞的面目,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胸口有一处绞痛不已,喉咙发甜,喷出的一口血将笑声压了回去,随着板子重重地落下,鲜血止不住的喷了出来。他感觉所有景物在眼前慢慢涣散,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哭。
“不要再打了,他会死的,呜呜……他一定是被冤枉,姐姐,求求你……”
要被打死了吧?他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慢慢阖上眼帘,任由意识陷入黑暗。
第二十二章:你身我心1
赵佑安被打得满身是血、皮开肉绽。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似乎就要晕过去,可是下一刻的剧痛又让他清醒过来。
旁边站着一众丫鬟、婆子、家丁都有些惶惶不安——思琴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吧,要众人明白,这侯府还是她当家。
秦云裳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哭着求情。且不说她对老实的赵佑安有些好感,不想他为自己无辜丧命,就明面上赵佑安也是她的亲戚,不求情怎么都说不过去。她也知道今天的事是孙明月陷害赵佑安,思琴抓着把柄小题大做,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赵佑安倒霉当了替死鬼。然而看赵佑安被打成那副惨样,也不肯带害自己,她心里还是有些动容。如今她服软了,思琴应该会适可而止。
思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老实软弱的样子,心中颇是畅快。今天整治这蹄子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饶了赵佑安,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她还来不及吩咐人去看看,一匹高头大马直接冲进大厅。马上的人挥舞着马鞭兜脸朝执杖的家丁打去,把两个家丁打翻在地。
思琴惊叫道:“侯爷!”
玄昀翻身下马,沈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趁我不在用私刑么?”
赵佑安听见熟悉的声音,死命绷着的弦一松,脑袋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厅外跟着玄昀一起进来的李甲忙蹲下身,探了探赵佑安的鼻息,对玄昀禀道:“昏过去了。”
玄昀面色雪白,牙齿紧咬着嘴唇,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勉强控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他焦急吩咐道:“速速医治!”
任他如何忍耐,在场的人还是感觉到他浑身煞气——谁都看得出侯爷现在很生气。
思琴上前赔笑道:“侯爷不是过两天才回来的吗?”
玄昀眉间闪过一道冷厉,冷声道:“我再晚些回来,府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思琴只觉那幽黑眼眸如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目光接触之间不禁让人胆寒。
她勉强笑道:“侯爷这话是何意?”
玄昀尽力平复住胸中戾气,保持着平素的威严风度,撩起衣摆端坐主位,肃然道:“我是何意?你倒说说,搞那么大阵仗所为何事?”
忙有丫鬟上来斟茶。
思琴垂头将事情原委一一禀告。
玄昀面无表情听完,淡淡道:“你说是他偷东西,可有人看见?”
思琴忙拿眼睛看韩管家。
韩管家硬着头皮道:“没有,但是在他屋里搜到了赃物。”
玄昀冷笑道:“没认看见,怎么就说是赃物?”
韩管家嗫喏道:“他一个家丁不可能有这么多财物。”
玄昀不疾不徐道:“谁说他不可能有?那些东西是我赏给云裳的,我这几日在外面,要他代传而已。”
思琴赫然抬起头,见他将目光投向秦云裳,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安慰。
思琴用力捏着袖子,心中醋海翻腾,嘴上却平静道:“既然是侯爷赏的,他老实说也不用挨打了。”
苏明月立刻接口道:“是啊,是啊。再说侯爷不是说镯子是宫里裳的,只有一只嘛。”
“我说过是宫里赏的,有说过只有一只吗?”
他声音不大,眼中却生出狰狞杀气,似乎不经意地瞟了苏明月一眼。苏明月只觉浑身冰结一般,顿时噤了声。
他继续道:“是我怕有人吃醋才叫他不要说的。他是个忠心的,打成那样都没有说。倒是你们,为这么点小事果然闹将起来,是要别人看我安宁侯的笑话吗?”他越说越冷肃,充满了逼人的气势。
厅里众人十分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偌大的厅堂安静得只听得见玄昀喝水的声音。
思琴脸颊通红,又气又愧,心中暗忖:说什么他赏秦云裳的,分明是为了那个贱婢把事情兜下来!
秦云裳则擦干眼泪,眼露喜色,含情脉脉地望向玄昀。
玄昀沈声道:“你们应该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知道如今外面怎么传我安宁侯府吗?”他顿一顿,冷厉的目光在厅中扫一圈后定在思琴脸上,接着说道:“有人说侯府的姬妾争风吃醋,下人跟着遭殃,常有下人无故失踪,然后在乱葬岗发现尸体。
今天我要是回来晚了,赵佑安也许就被打死了。就算他真偷了东西也该送交官府,怎能由得我们在府里用私刑?这是草菅人命!这般罪过闹将出去,我当得起么?你们当得起么?”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尖锐,也不可谓不合理,简直如重锤一般敲打在人心上。
今天出头用刑的几个人冷汗涔涔,面色铁青。思琴直接跪倒在地。
雨燕抬起茶杯喝水,用袖子掩住面容,嘴角忍不住带上笑意。这侯府里确实有人失踪,那是侯爷清除身边的暗探,如今侯爷却被说成是妻妾吃醋,把自己摘个干净不说,还给思琴扣个治家不严的帽子。还说得这般有理有据,义正词严。主人果然是主人,够阴险够狠辣。
果然听玄昀对思琴道:“你一向严谨,进退有度,为何变得这般糊涂?”
思琴叩头道:“是妾身治家不严,请侯爷责罚!”
玄昀叹息道:“责罚就免了。府里的事暂时交给雨燕打理,你好好反省。想通了再说吧。”
思琴留下眼泪,哽咽道:“多谢侯爷。”
玄昀面色一凛,看向众人道:“以后再这般闹,绝不轻饶!”
众人唯唯诺诺,心里都清楚,今天的事侯爷分明是护着云裳夫人的。思琴夫人想打压人家,反被夺了手中权力,这以后只怕是要失宠了。便有人开始盘算如何讨好有权的雨燕夫人、和得宠的云裳夫人。
玄昀走过场安抚了秦云裳一番,便急三火四地去了赵佑安院里。
此时,赵佑安的伤口已经上药包扎,人还昏着。
玄昀一进屋,再也不掩饰他的焦急与关切,问道:“他伤得重吗?”
李甲斟酌着回话道:“没伤到筋骨……可是……伤得有些重……”
玄昀沉着脸问道:“到底有多重?”
李甲一咬牙,答道:“伤到了脏腑。”
话音刚落,赵佑安一边咳嗽一边吐出两口血。
玄昀忙用巾帕擦拭。
赵佑安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望着玄昀道:“我……没偷……”
玄昀柔声道:“我知道。别怕,我在这里。”
以前玄昀也说过这句话,如今在赵佑安听来仿若天籁,像摩挲着心田一般,只觉得自己沉沉浮浮,终于找到可以安全休憩的地方。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玄昀坐在旁边,心疼得厉害,胸口如堵了一团乱絮。他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剧烈的胸口起伏显示出他真实的心境,身侧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只握得手指发白。
他猛地一拳捶在床沿上,恼怒道:“混账!我连他都护不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没说“总有一天”会怎样。李甲从他赤红的双目中看见无奈和愤怒。他暗想,主人有那么多情势要顾及,不能放开手脚去做想做的事、去护想护的人,再如何强势也是可怜。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玄昀道:“要如何治,你尽管告诉我!”
第二十三章:你身我心2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玄昀道:“要如何治,你尽管告诉我!”
李甲回道:“脏腑受伤用上好的药材也治得好,不过会留下咯血之症,身体也会大不如从前,不过……”
玄昀瞟他一眼道:“不过什么?”
“如果辅以无极功替他接续经脉,当能痊愈并不留遗症。”
“只是用无极功疗伤么?”
“是。”
玄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道:“这有何难。”
李甲犹豫着说出自己的顾虑:“用无极功续脉须得连续十四天运功三个时辰……主人的无极功正在突破八层的关口,此时施功损耗极大,此后须得更多时间修练方能恢复……”
玄昀打断他道:“无妨。”
李甲听他说得坚决,知他已下决心,便不再劝阻。
当天晚上赵佑安就被送出侯府,对外说是送去医馆医治。次日玄昀也离开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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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战英先前养伤的小院,如今玄战英伤愈离去,赵佑安又搬了进来。
今天是玄昀施功的第四天,李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端着药推门而入。玄昀刚刚收功。
李甲瞅见他面色苍白,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知道此时施功对他损耗极巨,不由担心道:“主人可有何不适?”
玄昀摆摆手,慢慢下床,起身时有些微踉跄,李甲忙上前扶住。
“为何他还昏迷不醒?”
“他全无内力,忽然承受无极功之力自然会有些不适,过两天就好了。”
玄昀“嗯”了一声,抬袖拭去额上汗珠,“你出去吧。”
李甲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玄昀沉吟着问道:“我听说服下无极丹,配合无极功打通经脉,能让没有内力的人平添功力,可有这回事?”
“有。”
“如果给赵佑安服用无极丹,我再施功能达到这个效果吗?”
“可以,无非是功力弱一些。主人难道想……”李甲愕然道。
要知道无极丹是武林至宝,炼制十分不易,对学武的人而言便是无价之宝。李甲行走江湖至今,也只听说过无极丹的名头,却从没听说谁用过。
玄昀仿似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武功,呆在我身边太危险……有些内力至少可以自保,只是……哎。”他长叹一声,对李甲挥挥手。
李甲走出房间,关门时仍见他蹙眉沉思,仿佛遇到了极难抉择的问题。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窗外风吹梧桐,好似情人间低语呢喃。
玄昀端起药碗,走到床前,扶起俯卧的赵佑安,仰头喝一口药,俯身将药哺入赵佑安口中。喂完药,玄昀又为他身上的伤上药。指尖划过粗糙丑陋的伤口,一阵刺痛迁延进玄昀心里。
他轻声道:“我真没用……让你受苦了……”
这个人,他曾经发誓要好好守护。却偏偏在自己眼皮地下吃了那么多苦!自己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又如何?依然护不住最想保护的人。一次又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一滴水珠缓缓落下,落在伤口上,蔓延成一朵透明的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晶莹而脆弱。
赵佑安似乎有感应,身体动了一动,皱着眉头“唔”了一声。
玄昀握紧拳头,抬起头时,目光中尽是下定决心后的坚毅。
京城外的西山,满山红叶掩映,峰间云雾妙妙,偶有飞鸟轻掠,宛如人间仙境。
玄昀拾阶而上,来到半山腰的一座小院前。小院竹扉竹篱竹屋,一条清溪环绕,十分清幽。
玄昀轻叩院门,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问道:“谁啊?”
玄昀露出一抹笑意,答道:“是我。”
里面沉寂一瞬,道:“是你啊,进来。”
玄昀推门而入,刚踏进院内,一条黑影凌空而下,直袭他的咽喉。他侧身让过,伸手还击。霎时风声顿起,院内竹子左右摇摆,似乎被大风吹来荡去。院中人影交错,不过短短一忽儿,两人已经过了二三十招。
那人“咦”了一声,反手捏住玄昀手腕,奇道:“你去做什么了?怎的内力耗损如此厉害?不是告诉过你,无极功进阶之时不能妄动真气吗?”
玄昀不以为意地笑道:“徒儿是不得已。”
邢冬跳上竹塌躺下,挥手道:“你大了,又封侯拜相的,我管不了你!”
玄昀走到竹塌边坐下,笑道:“既然拜了师,师傅就永远是师傅。”
邢冬翻个身嘟囔道:“你小子就是嘴甜。说吧,找我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师傅吗?”
“行了吧,你有空不去抱小娘,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这是安宁侯的做派?说出去谁信!”
玄昀自嘲笑道:“徒儿在师傅眼里就如此不堪?”
邢冬伸手堵住耳朵。
玄昀笑道:“好吧,我是来向师傅求无极丹的。”
邢冬身体一僵,忽地坐起来,嚷道:“好小子!你师傅我千辛万苦才炼出三颗无极丹,上次比武受伤服了一颗,如今我总共剩两颗,倒被你惦记着。”
玄昀摇摇他的手臂道:“我自然会拿好动西来换的。”
邢冬斜睨着他道:“什么好东西?”
玄昀从袖中拿出几张纸。邢冬接过来翻看,越看越激动,胡子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乖徒儿,这是……这是……云南王的……”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玄昀。
玄昀微笑颌首。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难道这就是你们玄家的宝物?”邢冬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玄昀笑而不答,只道:“这东西可好?”
邢冬哈哈笑道:“好!好!好得很!”
“能不能换师傅的无极丹?”
“能、能!你等着!”邢冬跳下竹塌窜进屋,不一会儿冲出来,递给玄昀一只小瓷瓶。
“多谢师傅。”玄昀又拿出一沓纸。
邢冬一把抢过来,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自言自语道:“云南王的武功连老阁主都只学得三分之二,我却能学全,哈哈哈……”
邢冬是武痴,一生醉心学武。云南王章文龙当年是青龙国第一高手,而他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即第一任天玑阁主虞怀恩,虞怀恩还没学全他的武功。他的武功秘籍对邢冬而言便是无价之宝。
“师傅,我走了。”玄昀行礼道。
邢冬头也不抬地道:“去吧去吧。”
玄昀回去给赵佑安服下无极丹,又施功为他疗伤并打通经脉。
收功后,玄昀只觉得全身虚软,内力不济。赵佑安的面色倒变得红润。
玄昀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师傅在乎的是天下武学,而自己在乎的则是面前这个人。擅自拿玄家的传家之宝去交换,外公知道一定要跳脚吧。可是,他不后悔。
不后悔!只因一粒叫虎子的种子早在十二年前被风吹进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成长,生满他梦里的美丽花朵。哪怕要用他的鲜血、他的眼泪、他的全部来浇灌,他也愿意。如果说他是一个在各种环境中都游刃有余的人,那么,这就是他最深的,也是唯一的执念!
第二十四章:梦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