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在汗湿的背脊上,微微发冷。
七钥扭了扭脖子,从床上爬起来。
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忽然有了认床的毛病,之前就总感觉好像有谁在背后偷看,回头打量,却什么都没有。
月色清冷,从门缝窗缝里倾泻下来,斜斜洒了一线。
隔壁一点动静也没。
“吱呀——”推开门,冰冷的风笔直的灌进来,七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轮圆月悬在枝头,时间应该还早,也不知道染墨……七钥猛地一凛,风里有股血腥味,很淡,似乎已经飘散了很久
。
“染墨!韩潇!”七钥大惊失色,“砰!”木门被大力踹开,撞上墙壁,落了一地灰。
屋子很暗,角落的地方更是完全隐在阴影里,一片模糊。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弥漫在每个角落。
没有人回答。
“七少爷!发生什么了?”大熊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七钥一惊回头。
“小姐让我守着后院,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呃,七少爷?”
七钥没注意到大熊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看到大熊手里的灯笼眼睛一亮立马抢了过来。
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
“染墨!醒醒!韩潇?”七钥看不清他们到底伤在哪里,为什么会两个人一起人事不知。
“……”韩潇微微动了动,随后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依旧晃花了他的眼,一瞬间的茫然,“七钥?”
“到底怎么回事。”七钥看不出韩潇有任何异常,伸手想推染墨。
触手却是一片湿润。
赶紧把灯笼凑近。
浓重的血色在床单上晕染出很大一片,被风吹得几近干涸,肩膀处的衣料早以被鲜血完全浸润,只是因为一片黑,看
不清。
“怎么会这样!”韩潇比七钥更吃惊。
“大熊,拜托你把子枢找来——算了,我送他过去!”
“怎么样?”七钥看着子枢一脸沉重的样子心里一沉。
“没事。”子枢摇摇头,“他的伤问题不大,只是发现得有些晚。伤口虽极深但没伤到血管要害不会有大问题。”
“那你干嘛一脸凝重?”
“你看这伤口,明显的牙印。”苍白的皮肤,齿痕宛然,整块肉几乎被咬下来。擦去血迹的瞬间血水奔涌而出。
凌子枢迅速按住伤口上药包扎。
“可是我之前没听到什么大动静。”七钥皱眉,他自认没睡那么死,“而且染墨不应该毫无反抗之力。我看韩潇身上
半点伤痕都没有。”
“你看这里。”子枢很小心的托起染墨的右手腕,撩起袖子,青紫一片。子枢动手轻压,昏迷中的人疼得皱眉,好不
容易风干的衣衫再次隐隐透着湿气,“骨头裂了。”
“什么?”
“不是他没有反抗,而是一下就被制住了。”
“韩潇有那么厉害?”七钥难以置信,“而且照韩幽的说法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咬人之类的,怎么可能——”
“他自己知道么?”
“我觉得不知道。他的无措不像是装的,而且,我想不出他伤害染墨的理由。”七钥狠狠地咬着下唇。
“不要太自责,你在场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搞不好再多一个躺下的给我增加负担。”子枢拍拍七钥的肩。明明是安
慰的话愣是听得有些讽刺,“你就把韩潇一个人扔在后院了?”
“韩潇看上去很好,韩幽让我先离开让他们两个好好谈谈。”
“如果再来一次,韩幽岂不是很危险?”子枢皱眉。
“应该不会。”
“恩?”
“韩潇的体温本来一直高得惊人,不知怎地,忽然低了不少。”
“……我去看看。”子枢沉吟了一下,转身出门。
“我也去。”七钥微微转头,却看到凌子枢看着门口发愣,“怎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韩潇站在门口,低着头
,看不清表情,整一门神的架势。
“呃,我,想来看看。”看到屋里的两个人都死盯着他,韩潇选择先开口,“你们放心,我现在很好,不会——”
“那昨晚你怎么解释?我离开的时候你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好!”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我不知道——”
“你——”七钥还想说什么,却被凌子枢挥手打断。
“七钥,紫疏性寒。”
“你姓不姓韩关我屁事!”七钥脑子也没动下意识顶了回去,然后才发觉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什么意思?”
“其实时翎也是,染墨由于被我灌下一大瓶可能更是这样。”刚到千冥山的前两年时翎一天到晚跟他抱怨千冥山怎么
那么冷,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什么都不能干还是冷。凌子枢研究了半天,时翎也被迫灌了好几缸子的药都没有好转。
后来还是时翎自己想起来,自从他喝下紫疏以后,就比以前怕冷多了。
“因为韩潇喝了染墨的血,所以——”七钥拿眼角瞥了瞥依旧靠在门框上的人,惨白的脸色,失魂落魄的神情,跟现
在依旧昏迷不醒的人有得一拼。
“紫疏本就不是寻常草药,自然不能按常理来思忖。”凌子枢点头。
“于是这小子因此得福?”
“呃,七钥——”凌子枢赶紧拽住七钥的袖子,免得某只狐狸一发飙,把门口的人捅无数个窟窿。
“好,吵——”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很轻,模糊不清,只是深夜的宅子太静,声音响起的距离也很近。
“染墨!染墨!”七钥赶紧回头,却发觉床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
“七钥你别急,他没那么快醒。刚才应该只是无意识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凌子枢的潜台词是说省得再被人嫌吵。
“……好。”
走到门口,看着依旧低着头杵在门口的韩潇:“你就这么堵着门?”
“我——”
“给我回后院呆着去。在你可以完全控制自己之前,我不能让你再接近他。”
“……”
初春的早晨依旧有些料峭。
街上的店铺开门不久,来来往往的人还不是很多。
城西的药材铺却早早的生意兴隆。正值冬末春初变天之际,大大小小的毛病反反复复的折磨人。
只是此刻店里的人都在尽量往外跑,离门远的或是年纪大的跑不动的,就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留出很空的一条通道
给正抓完药往外走的主仆二人。
“夫人,他们看到我们都逃——”
“不用管他们,我们管好自己就好了。”韩幽语声淡然,似是毫不在意。
“夫人——”茵儿低下头。
她服侍了韩幽十几年,可以说是陪着韩幽一路长大的,自是感情深厚非同寻常。韩幽嫁人以后,茵儿自然也跟着韩幽
进了柳府。这次跟着回来,就是想人手不够的时候帮个忙。
“韩府闹鬼的传闻是我们自己编出来的,现在这样自是我们要的结果。凡事必有得失,一时兼顾不了也是常有的事,
我们——”话没说完,脚下被门槛一绊,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往前倒。
离得比较近的人纷纷散开,唯恐沾染上不好的东西。
茵儿虽然一直扶着韩幽,可毕竟是一个文弱的女孩子家,惊慌之下非但拉不住还几乎被拽下地去。
韩幽生怕手里的药材散落不敢放手,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降临。
忽然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姑娘,没事吧?”温润的嗓音,配着柔和的语调。
“呃,没事。多谢公子。”韩幽站稳身子,忍不住抬头,却在下一刻愣神。
和煦的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在发梢末端跳耀,微微的晃眼。却盖不住他唇边的一抹浅笑,眼底的一瞬华彩。比不上七
钥的摄人心魄,却自有一股清雅柔和的味道。
“这是——姑娘你的?”一只精致的荷包递了过来。
“呃,是。”韩幽匆忙接过,回头看了看茵儿。
茵儿窘迫的浑身上下找了个遍,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把小荷包给弄丢了:“夫人,我不知道——”小丫头苦着
脸。
韩幽无奈。
“多谢公子。”欠身,心下感激。
荷包里是她今天清早就出门赶到寺庙求的护身符,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能帮到韩潇。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
“公子不是本城人?”韩幽四下看了看,原本围观的人已散去了大半,却依旧有几个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不是。在下只是来寻找一位朋友。”
“朋友?他住在哪?我可以给你指路。”韩幽一不小心一句话很顺口蹦了出去。
茵儿在一旁拼命扯她袖子。
七钥只道韩幽是因为环境造人,嫁为人妻自然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有很大变化。却不知道韩幽为了这个变化吃了多
少苦。这不,一兴奋,原形毕露。
“在下也不甚清楚,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慢慢寻找。”
“那——呃,这样蔼—”原本韩幽想说你没落脚的地方就来我家吧,被茵儿死掐,才把话吞回去。
“死丫头,你干嘛?”韩幽揉着被掐红的手腕,视线却不自觉追随那抹远去的背影。
“夫人!”
“我知道分寸。”韩幽自然知道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早已没了追在喜欢的人身后的自由,“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
眼熟。”
“其实我也觉得——”
三十五
阳光从门外洒进来,亮得晃眼。
染墨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却在下一刻重又阖拢。
想伸手挡住光线,却抬不起来。左肩是细细密密的疼,应该是上过药的缘故,不算难以忍受,只是稍稍一动就疼得咧
嘴。右手更是手腕以下整个没了知觉。
“啪!”木门被撞到墙上的声音。
睁眼,一个人靠着门框背着光站着,看不清表情。
“站在那边——咳咳,干嘛?进来。”喉咙微微沙哑,咳了好几下才舒服了点。
韩潇东张西望了半天,才举步进门。
“你做贼?”
“七钥不让我进门。”
“……”染墨翻了个白眼,“他人呢?”
“娘她突然吐血了。七钥和凌子枢赶过去了。”不然韩潇连这屋子也接近不了,顿了一下,“七钥也不让我接近前院
。”去了也只是白操心,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就在这里呆着吧。”染墨稍稍动了动身子,不能转身,只能僵直躺着,于是时间久了到处都疼。
“那个,我——”
“过来扶我起来。”双手使不上力,改变姿势都难。
“哦。”韩潇赶紧跑过来,很小心地绕过伤口,轻手轻脚把染墨扶起。把枕头垫高,然后再把人放下去。
染墨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弄得发毛,他又不是易碎物品,用得着么?
凑得近了,甚至感觉得到韩潇的鼻息,触碰得到他的体温。昨夜滚烫的触感,铺天盖地涌来。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记得了?”微微有些尴尬,染墨选择挑起话题来掩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昨晚?干了什——”声音忽然中断,连手里的动作都是猛地一顿。
“怎么了?”
“昨晚——我怎么舍得忘掉。”韩潇的声音忽然带上模糊的质感,热气凑近耳朵,然后是滚烫湿润的触感,沿着耳廓
划下,在耳垂处轻轻撕咬。
“你!”染墨大惊,想要后退,却不小心扯到伤口,冷汗直下。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明显带笑的语气,手指却在瞬间搭上染墨肩膀的伤口,收拢。
“呃,你——放手!”
伤口瞬间崩裂,血色渗透出包扎的布条,在雪白的单衣上晕出一大片。
剧痛之下眼前近乎发花,染墨死命的咬住下唇,本就惨白的唇色更是牙印森然。
紧扣在伤口上的手指忽然松开,下一瞬,衣襟被一把扯开,布条被瞬间扯散。忽然有温热的触感碰触伤口,丝丝痛楚
蔓延。
染墨睁眼,却在下一瞬瞪大眼睛:“韩潇,你——”
埋在他肩膀处的脑袋终于抬起,伤口瞬间暴露在空气里,冰冷麻木。
舌尖上最后一丝鲜血残存,顺势舔了舔上唇。
韩潇站直身体,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嘴角扯出一抹笑,却是冰冷的弧度:“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么?”
染墨一愣。问题?他当然有很多,不然也不会叫他进来。稍稍眯了眯眼,眼神瞬间凛冽:“你到底是谁?”
韩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染墨不敢说他了解的很透彻。但是他有多少能耐,染墨心里还是有数的。
“韩潇。你不都叫过我的名字了。”手指依旧残留着鲜红,伸舌头舔掉。
“你不是韩潇。”
“我是。”眼底的暗红忽然变得深沉,透着冰冷的气息,双臂撑在染墨的身体两侧,自上而下的视线说不出的压抑,
“我说是就是。”
“……”两道冰冷的视线相撞,却是互不相让。
似乎过了很久,连门外的阳光都已变得黯淡。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躺下,染墨的视线已然变得模糊。伤口依旧暴露在空气里,鲜血持续流淌,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
。鲜红的液体在苍白的皮肤上划过,滴落在床单上。
韩潇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输给你了。”伴着轻叹的语声。下一刻耸肩,起身,从床上下来,“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除了这个,你
应该还有想知道的。”
“为什么要喝我的血却又不杀我?”
“你想死?”挑眉。
染墨连白他的力气都没有。
“好吧,我舍不得你死。确切地说,我需要你血液里的紫疏。”韩潇再次低头,舌尖在染墨苍白失血的皮肤上划过,
把淌出来的血液舔净,“否则的话,我死不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可撑不住。”
“……紫疏有那么大作用——”染墨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几乎连开口的力气都已失去,伤口已然痛得是去知觉,只
是冰冷的感觉蔓延。
“当然。我想你也不想看这小子化成灰——”
“韩潇!你在干什么!”七钥的声音忽然在门口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