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在春祭时送回的急信上说欲减免或减少青化三省的赋税。还命内阁尽快商议出新的税制。不知内阁的大臣
们可有奏议?”
“太师对青化三省赋税之事如何看?”
林甲子默然了一会,道:“青化三省的雪灾令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若仍按现行的税制收税,这些受了灾的百姓
们连个喘息的时候都没有。百姓们所需不多,仅仅是能吃饱穿暖,有处居所。皇上身为天子,自当深知水能载舟亦能
覆舟的道理。”
“太师教诲的是。”
林甲子又道:“内阁的大臣们反对,是怕后患。老臣以为,青化三省受灾的百姓可按照其受灾的情况酌情减免或减少
赋税。按照家中受灾的田地、死亡的人数等来确定是否减免其人头税或公田税。新的税制中可加入如遇到天灾后,该
如何实施税法的律例。今后受灾之地便可按照新的税法来实施。皇上‘春祭’归来,对青化三省赋税的减免也是天意
。”
秦歌听明白了:“明日朝议时,朕会下旨。新的税法内阁还在商议中,太师可有良策?”
林甲子谨慎地说:“税法关乎国之根本,老臣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法子。”他看了眼皇上,问:“不知梁王对此可有奏
议?”
秦歌答非所问地说:“太师还是不放心梁王吗?朕虽然离京数日,不过京中的事还是略知一二。梁王为人谦逊温雅,
对朕也是忠心耿耿。朕希望他日后能像太师一样,成为朕的左膀右臂,为朕分忧。”
林甲子面带忧虑地说:“老臣不是不喜欢梁王,相反,老臣十分欣赏他。梁王还在梁州时,老臣担心他天高皇帝远,
拥兵自重,将来会威胁到皇上的江山;但现在梁王自愿回到了京城,老臣也着实松了口气。但人心隔肚皮,皇上对梁
王如此看中,不仅让他手握兵权,还让他进了内阁。老臣皇上的恩宠越重,梁王的心会越不定,日后造成祸患呐。”
秦歌岂会不知太师的担忧,年幼时的他身边除了伍子昂,就是太师了。还记得儿时生病时,守在他床边的不是父皇,
不是母后,而是太师。不能告诉太师他现在和伍子昂间的关系,秦歌只道:“若日后他对朕存了异心,朕不会手软。
”
林甲子起身跪下:“老臣誓死也会保住皇上的江山,不让任何人毁了先皇的心血。”
“太师。”秦歌双手扶起太师,无言。子昂一定会成为权臣,他已经可以想见到那时太师的反应会如何激烈。但即便
是辜负了把他当做儿子的太师,他也不会改变心意。
带着歉意地扶老太师坐下,秦歌转了话题:“太师,天御县县令之职,您看谁合适?”
“梁州七贤既然愿意辅佐皇上,可从他七人中挑选一人出任天御县县令。”看出皇上不欲再谈梁王,林甲子压下忧心
,回道。他的回答颇让秦歌以外,不过这也正好称了他的心意,他遂问:“那太师您觉得谁合适?”
“老臣虽未与梁州七贤接触过。不过素闻年疏怀稳重自恃。天御县乃皇家祭祀之地,派他去最为合适。不过既然要举
办‘咏春宴’,可待诗会结束后再下旨。”
“就按太师所言。”
和太师整整聊了一个上午,在太师离开后,秦歌在御书房内独自沉思。原本他还要召见内阁的大臣们商议新的税制之
事,不过在收到一条奏报后,秦歌完全没了心思。
“温桂,去把阎日唤来。”
“是。”
不一会,身着太监服的阎日来了。这是秦歌第二次见他,他的脸色仍然白得慎人。秦歌挥退温桂,下了道密旨:“五
月初十的‘咏春宴’,让小鬼们散出消息,是太师和梁王为寒士们请命,朕遂应允。”
阎日磕头,表示明白。
“退下吧。”
阎日退下了,秦歌把玩了一会桌上的玉珠,喊道:“温桂,摆驾。朕要去梁王府。”
在外头守着的温桂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心慌慌地看了孔谡辉一眼:“是!皇上。”孔谡辉从他靠着的墙角走了出
来,在走过温桂身旁时拿剑柄拍了下他的肩膀:“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命人备车?”
“孔统领,您快想个法子先知会王爷一声啊。”温桂压低声音急道,这边他又赶紧吩咐人去准备。皇上怎么好好的要
去王爷的府上了?难道昨晚皇上和王爷生气了?不应该啊。
孔谡辉却推了温桂一把:“还不去给皇上更衣。”
“啊!”温桂脸色一白,赶紧开门进了御书房。
在温桂进屋后,孔谡辉对着无人的四周低低说了句:“要不要给王爷通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伍子昂这个时候在干嘛呢?温桂一定想不到。他此时正和梁州七贤中的唐靖在京中最好的酒楼里喝酒呢。为何只跟唐
靖呢?伍子昂到梁州时结交的第一位朋友就是唐靖,也是唐靖让他认识了另外六人。京中人多眼杂,为了不引人诟病
,伍子昂送七人回到客栈后只约了唐靖出来喝酒。其他六人明白他的难处,并未因此而有不满。
闲聊了一会后,唐靖关切地说:“王爷回到京城似乎并不得志。靖虽初入京城,倒也听到了些风声。”
伍子昂苦笑道:“得志不得志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我一个姓‘伍’的,偏要成了王爷呢。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
喝酒。”
唐靖看着伍子昂喝下闷酒,他也一口干了。
伍子昂落寞地说:“此次的‘咏春宴’对你们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们若能为皇上所用,也是百姓之福。唉,我
原本以为自愿回京会让那些人放心,可回京后才知道,除非皇上贬我为庶民,不然没有人相信我的忠心。”
唐靖立刻举杯说:“王爷的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靖能入朝,定会对王爷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呵,肝脑涂地倒不用。憋屈的时候能有放心人听我唠叨几句就成。”伍子昂又和唐靖喝了一杯,一扫之前的落寞。
挡下唐靖欲拿酒壶的手,他屈尊地给唐靖和自己斟满酒,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我相信‘咏春
宴’上,梁州七贤定能技压群芳,惊艳四座。”
“王爷谬赞。”唐靖谦逊地和伍子昂碰杯,心中踌躇满志。
就在两人喝得越来越高兴时,一位面生的小二打扮的人肩搭抹布,手举托盘进入了两人的包间。伍子昂抬眼瞧了他一
眼,喝酒的动作微顿。在小二离去后,伍子昂站了起来:“忽感内急,我去去就来。”
唐靖起身恭送。
出了包间,之前送菜的小二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快速丢了句:“皇上欲往王府,已经出宫。”伍子昂神色大变,转身
奔回了包间,见他神色焦虑,唐靖急忙站了起来。
“唐靖,出大事了。我得赶紧回府。”
“王爷,怎么了?”
唐靖被吓了一跳。
“我先回府,晚点我派人给你送信。”
没有解释,伍子昂匆忙地转身就跑,唐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尾随离开,回去找其他人商量。
一路跑出酒楼,伍子昂上马就往王府赶。秦歌怎么突然要去王府了?想到府里的一个女人,他的头上就冷汗直冒。完
了,完了,这回绝对完了。
第四十二章
“老夫人!王妃娘娘!”管家伍玄疾风火燎地跑进了堂屋,“宫里来人传旨,皇上正在来府的途中,最多一刻钟的功
夫就到了!”
“什么?!皇上要来!”正和柳双说话的范伍氏一听慌了神,柳双也慌了。
家里一个男人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自己身为王妃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伍大哥和王府抹黑,柳双攥紧手绢,声线
不稳地说:“老管家,先命人铺上红毯,摆上花盆恭候皇上大驾;把府里最上等的茶品备好;立刻派人去禀报王爷、
二爷和三爷。还有……”紧张的她一时想不起来还要做些什么。
范伍氏这时也冷静下来了,接着道:“府里的所有人马上去换衣梳洗;红灯笼有多少挂多少。”
“还有香薰!”柳双又急急补充道,“把上回皇上赏赐的香片拿出来。”
范伍氏紧跟着又是一句:“皇上怕冷,屋内的炭火盆全部点起来!”
“老奴这就去吩咐!”伍玄转身就跑。
“让他们都手脚利索点!别出乱子!”范伍氏着急地喊了一声。
柳双这时候道:“姑奶奶,咱们赶紧回屋换衣裳吧。”
“哎!是是!赶紧换衣裳去!春丫,快点!”
“来了!”
在伍子昂快马加鞭地向王府赶的时候,梁王府内乱成了一锅粥。啊不,也不能这么说。乱是乱,不过到不是一锅粥。
也多亏的伍玄是个利落人,府里乱归乱,却没失了规矩。自从梁王回京后,这是皇上第一次驾临王府。哪怕是皇上临
时起意,王府也绝不能失了应有的排场和仪态。
秦歌一早便想去梁王府瞧瞧了,不过一直没有抽出空来。今日心下不愉,干脆去梁王府瞧瞧得了。虽说带了几分闲逛
遛弯之意,不过他毕竟是皇上,又不是微服出巡或是秘密幽会,他正大光明地从宫里出来了,天子的排场自然少不得
。对于极少如此大动干戈出宫的秦歌来说,偶尔动这么一次也是事出有因,谁叫他现在心里不痛快呢。
内廷侍卫们骑着马先行开路,一路从皇宫排到了梁王府,以保护皇上的安危,避免宵小趁机作乱。紧接着就是阵势浩
大的仪仗队。旗幡、华盖、执扇、鸾凤……虽不如秦歌春祭时的排场隆重,但也足够让京城百姓们心颤敬畏了。
没有乘坐御辇,秦歌坐着由二十八人抬着的玉辂缓缓朝梁王府而去。玉辂内,秦歌把玩着伍子昂送给他的那串手珠,
眉间带着几分恼怒。故意派人去梁王府送信,秦歌估摸着府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沿途任何人不得通行,某个并不在
府里的人该是赶不回来了吧。要的,就是如此。
戴回手珠,捧过手炉,秦歌闭目养身。没有多久,他就听传令太监高喊:“皇上驾到──”玉辂停了,温桂在外说:
“皇上,梁王府到了。”车帘掀开,秦歌搭着温桂的手出来,踩着矮凳下了车。已经等候在门外的王府众人在范伍氏
和柳双的带领下,纷纷下跪磕头,高呼万岁。秦歌瞧了低头跪在地上的柳双一眼,淡淡道:“平身。”
“谢皇上。”
众人起。
看了看梁王府的朱雀大门,秦歌迈出步子,由温桂扶着进了王府。红毯一路从门口铺到了正厅“梁宁堂”,艳红的灯
笼挂在门口,微醺的清香飘散整个王府。短短的半个时辰就能把王府布置成这般,梁王府内的奴仆们倒也有几分能耐
。只是不知道这是范老太太教训得当,还是新入府的王妃娘娘手段高明。秦歌的脸色沈了又沈,直叫不停偷瞄他的温
桂额上冒汗,冷汗。
坐下,命人给范老太太赐座,秦歌的一双眼停在站在范老太太身后的柳双身上,说:“梁王入京后,朕一直未能亲临
王府,便是梁王大婚,朕也因春祭之事不能前来贺喜。今日恰巧无事,朕便有了念头。老夫人入京后,可还习惯?”
范伍氏急忙起身说:“老身惶恐。老身入京以来常感皇上挂念,受宠若惊。皇上对伍家隆恩浩荡,老身在京中如在故
土,眷恋不舍离开。”
示意温桂扶老太太坐下,秦歌这才把视线从柳双身上移开,说:“老夫人不必多礼。梁王自愿削封回京,朕甚感欣慰
,此等恩宠也是应该。”说着,他又看向柳双:“王妃乃柳尚书之女,素有京城第一温柔娴淑玉女子之称。说来,朕
今日还是第二次见王妃。第一次朕记得是在宫里的‘赏花宴’上。那时候先皇还在世,朕还是太子。也仅是在桃花园
里匆匆一瞥。今日得见,果然如人道也,朕都有点羡慕梁王了。”
柳双被皇上盯得心下紧张万分,急忙福身道:“贱妾不过是寻常女子,得幸父辈与先公私交甚笃,才能觅得王爷如此
良君。”她心中不宁,皇上为何要那么看她?
柳双一直低着头,秦歌看不清她的脸。他微微勾起唇角,显得稍稍和颜悦色了一点,道:“赐王妃座。”有小太监立
刻抬了凳子过去。温桂朝过厅瞄了一眼,心想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柳双坐下了,秦歌看清了她的脸,和颜立刻没了,又成了威严冷峻的帝王,不过比平日多了几分阴沉,看得范伍氏和
柳双头皮发麻,手脚发凉。
王府虽然备上了极品的贡茶,不过皇上出巡岂会喝别人的茶。温桂泡了带来的茶,用银针测过之后端给了皇上。秦歌
用茶盖拨了拨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明知故问:“梁王不在府里?”
范伍氏回道:“回皇上,子昂一早便出门了,现在还未回府。”
秦歌放下茶盅:“早上议事毕,朕就让他出宫了。人现在还未回府,不知在何处流连。”柳双的双眸顿时黯淡,秦歌
看在了眼里。
“皇上,梁王回府了。”就在这时,通报的太监进来道。还不等秦歌开口,一人神色焦急地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穿
过过厅走了进来。一看到上首之人,他急忙上前几步就要下跪。
“免了。”淡淡地说了句,秦歌又拿过茶盅,借此垂眸不看来人。伍子昂又上前两步,恭敬地说:“皇上前来,怎么
不提前派人传个话?臣误了接驾,还请皇上赎罪。”
秦歌眼未抬地说:“你都说是朕没有提前派人传话,朕又怎好怪罪?”话中的冷淡就是聋子都能听出皇上此刻的心情
不好。范伍氏和柳双不安地看向伍子昂,伍子昂却看着秦歌。心中苦笑,他放柔语调:“是臣说错了话。即便皇上没
有派人传话,臣也该知道提前回府接驾才是。”他是提前回来了,问题是却被人拦在了路上。
秦歌又有话说了:“这么说来朕身边今后会有梁王的人跟着了。这样朕的一举一动梁王便会提前得知。”
“皇上息怒!”范伍氏和柳双面色惊惧,噗通一声双双跪在了地上。伍子昂张了张嘴,这里人多他实在不好说些什么
安抚的话。秦歌起身走到范伍氏跟前双手把她扶了起来,这可让范伍氏惶恐不已。
“皇上,伍副将伍大人和伍参事伍大人回府叩拜。”
进来的两人一起跪下:“臣伍子英(伍子华)接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都起来吧。”
一个“都”字,让跪着的柳双一并站了起来。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中透着楚楚的可怜;看到她惊吓万分地朝伍子昂投去
一眼;看到伍子昂对她微微笑了笑,秦歌的双目闪过极寒。他今日真是昏了头,为何要来梁王府!
扶老太太坐下,秦歌站着说:“此次前来,是朕唐突了。下回朕会提前告知,好让梁王能早做准备。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