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身形微顿,并不言语。陈吟风又轻叹一声:“怜月不过是个孩子,受人迷惑,难免作些个甚么错事。”
106.不爱功名利禄,怎道美色误?
幽冥这回听闻,面上神色俱变,脚下步子却是停也不停。不销半刻,便没了踪影。
“诶。我们走罢。”陈吟风轻笑着转过头来,欲拉风挽月离开。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依旧玉面低沉,面有不悦的样子,不禁心生不解。
“挽月,那个甚幽冥左使已经走了。
还是……你不想把那甚么生死薄的给他?“见对方仍是低头不答,又迟疑问道。
“没甚么。走罢。”倒是风挽月一整神色,面上些微的不悦瞬间又化作素来的静如秋水。
陈吟风心中疑惑更甚,忙急急地跟了上去。
迎着略微刺骨的风,两人并肩走在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略转过头,看着对方抿唇冷肃的模样。刹时,陈吟心中竟有了一个想法,另他雀跃不已。
莫非是他方才听到自己提起怜月,吃味儿了?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由暗暗得意起来。就连线条坚毅的唇畔也变得柔和不少,沾染了难掩的喜气。
“挽月,你放心,有了你,其他人再也入不得我的眼。”
风挽月脚步微顿,面上竟有些发烫。这男人竟又说出这般露骨的情话。还好当下四周无人,不然不知被人听去,要作何评价。
黑暗中看不清面前男人脸上的神情,只听得空气中传来的声音低沉厚重,语调微扬,听去甚至还带了些许挑逗的意味儿。
“普天之下,美人恁多。谁入得了陛下的眼,谁又入不了,挽月怎能管得来?”心再次怦怦直跳,面上更是发烫,风挽月别过了脸,淡然的语气中带了微弱的慌乱。
陈吟风却敛去了笑意,眸底换上诚挚真切之色:“挽月,我陈吟风今日所言若有一句为虚。天打雷劈,……”
毒誓发到一半便没了声音,原来是风挽月按住了他的口。
温软的掌心,带着暖意,触在唇畔,难以抵挡的热度。陈吟风伸出舌尖砥上敏感的掌心,只觉风挽月浑身一颤,倏地如触电般收回手。
陈吟风也不恼,心中兀自泛着心满意足。当初挽月未回来时,便怕他回来后,在外头的这段时日里听闻了他种种荒唐行径,不愿回来。待到找到他,回了宫,却又怕他看见宫里那些“美人”,会要同他生气。没料到,自始至终风挽月竟只是冷沉着脸,声音平淡。
还以为他满不在乎,直到此刻,一直吊着的心方才落地。原来,他予他的情感不是太浅薄,而是藏得太深沉。
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光与地域,彼此眼中唯有彼此,相互坦露着跳动的本心。
日头从东方露出半个光影,已是清晨时光。寥落的日光照在身上,虽未有暖意,却也甚为灿烂。
“快走,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陈吟风手搭凉篷看了看东方的天空,是难得的好天气。心中一动,伸手拉了风挽月说道。
“嗯?你……”如今不正是早朝时分?难道吟风他不用回去上朝么?
“上朝?当今天下早被朕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每日的早朝不过是个虚晃儿,又有何趣?”奇怪,明明是狂妄自大至极的话,可是从这样人物的口中吐出,竟平白让人有稀疏平常的感觉。
趁了风挽月微一发愣的空当儿,陈吟风唇角一勾,拉了他便往一处疾走。
路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风挽月一边被他拉着向前走,一对修眉不可避免地蹙了起来。
看这模样……应该是要往出城的方向而去的罢?
果然,两人出了城门,又行了片刻,眼前便是一整片的芬翠。过年时节的气候,竟然还能保得草叶青翠可人。在喟叹的同时,不由暗暗赞叹一番。
“到了,你可喜欢此地?”陈吟风笑吟吟的,迎着渐渐微有了暖意的朝阳辉芒,往苍翠的草地上仰面躺下。四肢不顾形象地张开,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细细的,只剩下一条细线。
那翠色的植被,像翠色柔软的毛毯。有细碎的风拂过,便掀起了阵阵的波涛。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就这样、良辰美景花间老,也不失为一乐事也。多年来,心从未曾感觉过像此时一般释然、舒适,几乎就想这样下去,一辈子。
鬼使神差地向仰躺着的他靠过来,还有几步路的距离,让他面上微不由带了微笑。
突然感觉脚下一重,身子失去平衡,冷不防地往草地上摔去。
“唔……”在背面与地面狠狠相触的那一秒,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带来。
相反地,碧色的厚草质地柔软,倏地压上去,只觉鼻间涌进一股草汁的青香。说不清楚的滋味,不甚好闻,却充满了活力——阳光的味道。
转过头,陈吟风也正撑起头来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安逸而满足。显然,方才正是他伸手把他扯倒。
在这一瞬间,风挽月的眼中只有退隐凡尘、心无所念的隐士。纵情于山野,甚天下江山,甚帝王霸气,早已消失地了无踪影。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却被同一个人、同一张英俊的脸,演绎地出神入化。他知道,至少、这一世那个人永远是他的吟风。
且说这边是青草怡人,风物含情。金蛮殿中,却早已是一片混乱。
长安,午门内,金蛮殿。
一刻钟,皇上没回来。得了内侍的通告,群臣于殿中等候。
半个时辰,皇上还是还是没有回来。殿中群臣中渐渐爆发嘈杂的议论声。
一个时辰过了,皇上终究还是没有回来。高高的龙椅,到最后依旧是空无一人罢了。群臣中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性子,或忿忿地离去,或留于原地不满抱怨。众人都凑作一团,商量着圣上究竟是去做甚么了。
“风公子不是随万岁爷在宫中住着,怎又往外跑?”一个年迈的翰林文官语气甚是无奈。
“莫非是又看上了谁家美人,特去寻芳?”
“嘘!君王的心事隆宠,又怎容吾辈置喙才对。”
“唉。”
……
陆崇听到两边群臣各色的交谈,因紧紧绷着而显威严之色的面凝重万分。
想了又想,微一偏头,果见周嘉也凝重地看着你。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拨开人群,向内殿入口行去。
“慢着,两位大人,大臣官员无特许不得擅入内殿。”
107.不爱功名利禄,怎道美色误?
陆崇脚步微顿,随即径自迈入。护卫阻挡不及,只远远地听见有声音传来,豪迈狂放:“本将军当年随陛下征战各地,统一河山。虽是君臣,情如兄弟,还有甚地是我去不成的?”
护卫怔在原地,虽陛下有令在先,但统率五千御林卫的陆大将军,他们也得罪不起。周嘉看了他们几眼,也于其后入了内殿。
一路穿过条条回环勾连的长廊,两人来到了宸安宫。到底是君臣之礼,两人不敢造次,遣了外殿看守的公公进去通传。
书儿愁苦着脸,唯唯诺诺地向两位将军报备:“奴才一早就通传待到现在了,陛下房中半点声响也无啊。”
唉,若是从前,他还能斗胆推门进去瞧瞧。可是现在……自从风公子入宫后……真的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了。
“啊,陆将军、周将军,您们不能进去啊!”待他再抬起头来,才发现两位将军大人竟要推开屋门。
“公公放心,若有甚么情况,陛下怪罪下来,自有我和陆兄承担。”一直默默不言语的周嘉倏地开口,眉头紧蹙,他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可……可是……”
“砰!”书儿还待说甚么,门已应声而开。
早晨的阳光落了满户,却唯不见半个人影。周嘉走到龙床边,床铺冰冷,名贵丝缎制成的被褥叠得整齐,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虽是如此,但是当他扫到宽大的龙床上并排而置的两个枕头时,还是不由刺痛了一下。
……
外面还在啧啧称奇,传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素来严苛律己的皇上竟然也败在了美人之上。就是这倾国男子的媚人之姿,怕是在座无人有福消受得了。
突然,一个更让人惊诧的消息接踵而来,差点让满朝平日里威风凛凛的臣子惊得面无人色。
当今天子,竟然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内凭空失踪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如何不教大臣们人心惶惶。
大将军、羽林将军联合了慕老王爷,当下决定对外封锁消息,只言说陛下龙体有恙。严令当日上朝得知真相的官员不得对外宣传,违者革职放逐。
……
京郊的连绵碧草之上。
“现在整个皇宫都要掀了天了罢?难为嘉弟、崇弟他们了。挽月,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私奔?”陈吟风枕手靠在树干上,一脸闲适。
不知道为何,越是感到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在觉醒,对这些凡尘之事便越是无心无力去管。
当年乱世,少年意气,渴望着一统江山,成繁华盛世之治。如今这愿望渐渐成为现实,倒是反而觉得缺了甚么。
是的,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能懂你的心的人为伴,纵使做到这些,也是徒劳,也是枉然。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若要放开,恐怕甚至要得到它更难。所以,今日便放纵一日罢。
“呵,身为当今天子,竟然罢朝?恐怕若是让人知道了,编排起来,这十分罪过,得有七分要归到小可我头上罢?”风挽月懒懒斜睨他一眼。
“哈哈,这万里江山在朕苦心治理下早就国泰民安了,日日早朝哪有恁多事儿?”陈吟风存心逗弄他,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得意神色来。
“这不,昨日边关传来消息,连那几个顽固的老番王也降了呢。一下早朝就拉朕去喝酒,足足喝了半日。可怜朕为此苦心操劳,还要陪一群酒囊饭袋庆祝。”说到这儿,神采又不由黯了下去。
“你说甚么!?”
“啊?”
风挽月出乎意料地大呼一声,直把陈吟风惊得一愣,怔怔重复道:“我说昨日早朝时接到边关传来消息,几个番王愿归附我朝。一下朝就被拉去喝酒,到了近夜时才回,然后又陪你去飞鸿楼。怎么了?”
“哦,没甚么。”风挽月淡淡地应一声,转过头去,留得陈吟风一人在那不明所以。
嗯,原来不是去找美人的。
风挽月感觉自己心中最后一笔郁结也销尽了。正午的冉阳照得草地上暖暖的,没有了宫中高墙的阻挡,唯能见得小小一隅的天空此时一望无际的开阔无垠,湛蓝得能滴出水来。风挽月觉得,纵使观着瑶台的歌舞,饮着瑶池水酿的玉液琼浆,也没有此刻安然舒心。
一夜未睡,确实疲了,他安心地闭上眼,靠向身边人宽厚结实的胸膛,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陈吟风身子一僵,惊讶于他的主动。待低下头看时,那人正发出匀细的呼吸声,已经睡熟了。柳眉舒展,睫羽轻颤,分外地安心。他不由叹口气,像对待孩童般宠溺地摸了摸怀中人柔软的乌发,发出轻微的喟叹。
仅仅只如现在这般,不要江山,不作神仙,人世间匆匆数十载,也不失为乐事也。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
皇帝到了天快暗时,才抱了风挽月回宫,就如出去时一样悄无声息。各处巡逻警戒的侍卫经过宸安宫,发现内里有灯火。他们四处遍寻不得,两位将军甚至要把长安翻过来时,陛下竟然回来了?
所有人的心放回肚子里的同时,不禁要叹:素闻陛下文韬武略,只不知竟高深到这个地步。于禁宫五千侍卫的守卫下,出入竟无一人知晓。如此想着,对当今天子的敬意更甚。
如此过了几日,便是年关了,愿归附的番王也快随天朝边关派来领路的使者抵达京都。
宫中早就被勤劳的宫人装饰得红红火火,颇有喜气。整个长安、整个天下都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挂满了开怀的笑容。
家家户户新桃将换旧符,祖宗的牌位也细细擦了,预备到时年夜饭时上香拜祭。家里桌上摆上了各色果盘,置了瓜子年货。张了灯,结了彩,好不热闹。
风挽月看着这人间风物,甚是欢喜,连带的陈吟风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皇上心情好了,喜的正是下头的官员百姓,于是气氛更是高涨。
离人人岂盼的大年夜只剩三日时,城外传来消息,番邦的队伍到了。安排驿馆住处,安顿伙食,又要做些门面上的功夫。如此又忙了三日,到大年夜那日正午,这些琐事才堪堪落幕。
万事俱备,只欠时辰一到,圣诏一下,歌乐一升,众臣便鱼贯入得朱雀门,依次入席。
108.盛世歌舞
不知多少人盼着,终是到了黄昏时分。前几年江山初定,举国上下忙于治国平乱,这些节庆事宜反而疏淡了些。如今天下初现盛世之兆,人民安居乐业,这次的新年宴办得空前的繁华热闹。
年轻俊美的统治者坐在高高的帝座上,一声令下,犹如在蓄势待发的人群中点了一把火。
歌乐声起,娉娉袅袅的舞娘,婀娜的身段儿;美貌娇俏的歌姬,勾魂的嗓儿,直撩拨的在座大臣热血沸腾。美人儿美酒儿,衣香鬓影。百官带了妻小家眷,平日里略显空旷的皇宫中,极目之处,灯红酒绿,张灯结彩,尽是人声人影。
因当今圣上并未立后册妃,是以君王身边本应属于国母的座位空着。先前那段日子皇上收入后宫的一些美人,就连当时宠冠一时的小侯爷,也只坐在下首。与皇上同座的自然是未来的国丈慕王爷,崇武侯陆大将军,周将军以及此回来长安朝见天子的番王之类人物。
当然,这宫中的繁华确实难得一见。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慕了另一个人的名而来,传言中那个倾国倾城,红衣绯然的男子。
“老王爷,不知王府中郡主千金今日可入宫来?”席间张敬德张丞相发问,语气已是微醺。
“小女清漪素喜静,且小女虽同圣上幼时便相识,但按陈朝百年风俗后妃还未入宫便来朝见天颜终是不好。”慕连城今日难得与朝中后起之秀一同豪饮,好似年华倒转当年,甚是开怀。
“唉,郡主不来,平白空了那位置。”张丞相压低了声音,用手悄悄一指,凑近慕连城说。
后者只是敛起神色,回以微微一笑,向他所指的空座望了望,便不再说话。
张敬德又说了几句,看对方依旧只与席间相识的人喝酒聊天,不由自讨了没趣儿。
陈吟风一边应对着百官的恭维敬酒,目光却不由在人群中逡巡。
挽月呢?去哪了?
他知道他不喜这种场面,可至少要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如今又叫他如何放得下心?
“尊贵的皇帝陛下,小王远塞外便素闻风挽月风公子姿容绝艳,人物无双,不知今日可否让小王一开眼界?”并不甚标准的是谁?偏偏在这个时候问起挽月。
陈吟风皱了眉,回过头来,却看到了一个异域的俊美青年,深刻俊挺的五官,年岁虽不长,却已隐现了勃发的英气。
“哦,恕小王忘作介绍,小王乃西凉国王储。父王素仰慕天朝风姿,无奈何身体不嘉,难挡千里跋涉,特遣小王代赴圣命。”青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似是真的如他所言,仰慕天朝神威。
张敬德不由眯起了眼。甚么塞外素闻?不过是他蓄意美言了几句,那小蛮子还真着了道儿。谁都知道,在天朝皇帝与风公子的事虽是人尽皆知,却终是拿不上台面的事。
呵呵,素闻西凉兵马强壮,民风剽悍,本就是是天朝最大的威胁。万一圣上朝这王储发了怒,战事可不是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