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子弟江湖老——王十七

停电了，空调冰箱什么的一下子没了声响，只有蝉还在外头的树上叫个不停，趴在慕容钧怀里不一会就开始热了起来，隔了那么久没有的怀抱，还有熟悉的手臂，熟悉的心跳，熟悉的呼吸声，段晨在他怀里心也跳得厉害，燥热却安全，自己一向害怕的黑暗这时候反到可爱起来，掩饰了他的表情，却把亮处不能被发现的心情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里。

段晨紧抱着慕容钧，他想不出放手的理由，自己怕黑，就这一次，让他可以说服自己光明正大地投入慕容钧的怀抱，虽然知道这个理由是多么的不靠谱甚至愚蠢。

“不怕。”慕容钧安慰着他，段晨闭上眼睛，一切都熟悉得让他想哭。

第二十五章

时间好像退回到妈妈去世的那一天，慕容钧是那片刺目的白色中唯一的异色，抱着他一直说不要怕，有我呢，我还在这里。

你还在这里吗慕容钧，你一直都没有离开吗。

黑暗把时间无限拉长，段晨呼吸着有他的空气，心中异样的情愫一波一波地袭击过来，慕容钧从来都是那么坚定那么强，那个说着会一直保护他的慕容钧在黑夜里越发清晰。

“慕容钧，我……”忽然间灯又亮了，把他的话硬截了半截回去，忽如其来的亮光有些刺眼，慕容钧看着他眯着眼睛有些担心：“段晨你怎么了，要跟我说什么，嗯？”

“没什么。”段晨松开手，光线让他觉得很尴尬，慕容钧的笑脸似乎多了点讽刺的味道，提醒着他们现在已经不想当初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接吻互相安慰，什么海誓山盟都是狗屎，早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慕容钧也松开怀抱，扭头看着一桌边地上小滩牛奶，木木正得正开心，感觉到视线马上抬头看看，嘴边的毛还沾着牛奶，呜呜叫着装可怜。

慕容钧=_=这样地看着它，木木嚎叫一声像火烧屁股一样迅速窜进窝里，留下一串还沾着牛奶的小脚印。这家伙，自己和段晨互相安慰的时候它居然在边上惦记着那么点小牛奶，段晨在后面捂着嘴憋着不笑出声，木木的头在窝里埋得更低了。

打扫完一片狼藉已经快到一点半了，慕容钧冲了澡出来热气腾腾，边擦着头发边说：“段晨啊，我们两个房间开空调太浪费了，要不我今天去你房间打地铺吧，还省点电费。”

“好啊。”段晨收拾着资料夹漫不经心地回答，眼角瞥到慕容钧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慕容钧看他抬头嘿嘿笑了：“抹布在哪里，我把地板擦一下。”

“……算了，一起挤床吧。”段晨顿了顿，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慕容钧也愣了，复而又笑起来：“好啊。”

关上灯段晨满脸通红，虽然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床那么大，两人睡在一起都可以完全碰不到对方。大概是以前慕容钧每次都是抱着他睡着，所以才会有那么拥挤的感觉。空调嗡嗡的声音和慕容钧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段晨看着那背对他的身影却是怎么动不着，明明冷气很足，却总是不停的流汗。

慕容钧身体动了动，翻身过来一条手臂正好搭在段晨的腰上，段晨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睡脸。第一次在夜晚看他，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借助窗外透进来月光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美好的轮廓，微微扇动的睫毛，好看的鼻子，还有柔软紧闭的嘴唇。段晨看着看着有点恍惚，很小心地抬起手去轻触那一抹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吻住。

就这么恍惚着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依旧是慕容钧比他早醒，起床看桌边已经有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木木扒着桌子呜呜叫，听到段晨房门开了一回头继续呜呜叫，段晨看这小子肚子滚圆的，碗里还有一点没有喝完的牛奶，真馋，自己吃完了还窥伺我的早饭，段晨撕了一点包子皮丢到它的嘴巴里说：“就这么多啊，在多没了。”

“你还喂啊，你看它就是小猪了。”慕容钧擦着脸从卫生间出来，“你看看你养的狗，木木你个小猪你根本就不是狗对吧，把你的狗皮脱了露出你的真面目吧！”说着放下毛巾去捉木木，木木蹭地一下从他两腿之间蹦回了自己的窝。

“贪吃贪睡不干活。”段晨看着堵在卫生间门口的慕容钧说，“你挡路了。”

“哦。”慕容钧让了一步，看他光溜溜的两条腿穿着小短裤，该硬的地方立刻就硬起来了。

其实昨晚上他知道段晨看着他一直看到很晚，被那么盯着自己也睡不着啊白痴段晨，慕容钧是忍住了没扑上去咬死他把他吃到肚子里，直到他的指腹滑过自己的嘴唇，从那一点点迟疑的接触上慕容钧能感受到的只有犹豫悲伤和不舍，但是段晨立刻缩回了手，只是那么一下下，却好似在慕容钧的心里丢下了一块大石头。

紫霞仙子在至尊宝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你在我心里留下什么。

只有半个退缩的吻。

慕容钧拿段晨没办法，晚上去上班领了一套制服，白衬衫黑马甲配上一条西装裤，樊淳笑道：“正好是最后一套，你穿果然合身，过两天再去定几套来再给你一套换着穿。”慕容钧对着镜子一咧嘴，牙齿锃地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精神，去吧！”樊淳拍拍他肩膀，慕容钧跟着另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到了吧台，黄头发说：“一会我去点单，你先熟悉下步骤，然后把品种价目什么记好，很简单，最重要的是态度，服务行业最好一直面带微笑，淳哥说你是学英语的那么对话点单不成问题了，还有要注意有没有摇头晃脑表情奇怪走路踉跄的人，你们这些大个儿还有些保安的作用在里头呢。”慕容钧点头一一记下，昨天到这家酒吧来就感觉很不错，一半的场地和普通的酒吧一样，有乐队有舞池，另一半相对安静，供应牛排等西餐，甚至还有独立的小包间，坏境很舒适。

慕容钧在这样的环境下逐渐放松下来，学东西上手也快，第一天就有客人塞小费，慕容钧下班的时候全部拿出来请了大家喝酒，樊淳看在眼里，心里也对他的机灵懂事很赞许，第一天就知道收买人心，这小子，是个混蛋料。

回家给带了点吃的，一开门木木闻到香味凑上来了，段晨却已经睡了，慕容钧看着木木小爪子扒着他的裤管鼻子一嗅一嗅，尾巴摇得都要掉下来了，慕容钧宠溺地拍拍它的小脑袋，从饭盒里夹出小半块牛排放到它的小碗里。

木木果然是没良心啊，看到牛排比看到慕容钧还亲，瞬间就不认识慕容钧了。

“小混蛋。”慕容钧看着它都要把碗吃进去了，轻手轻脚想去洗漱，房门开了，段晨探出乱蓬蓬的脑袋，看到他翻了个白眼，慕容钧挠挠头笑了笑，指指桌上：“我给你带了吃的。”

“慕容混球，我还有一个礼拜放假，你给我稍微注意点，老子不要吃东西，老子要睡觉。”凶巴巴地皱着一张脸冲着他低吼，慕容钧哑然失笑，靠近了飞速塞了块牛排在他嘴里：“尝尝，还热的。”

“怎么样？”

“还不错……唔……老子已经刷过牙睡觉了，你个畜生。”段晨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果然是没睡醒的时候比较可爱，慕容钧乐颠颠地索性拉他在桌前坐下，一边吃一边告诉他这是什么牛排，多少钱，在他当班的时候去可以打多少折。段晨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已经切成一块一块的牛排，洒上了黑乎乎的酱汁，香味非常浓郁，木木已经吃完了碗里的一小块，眼巴巴地看着桌子。段晨嚼了两块就说还是给木木一块吧，留下明天再吃，站起来漱口睡觉了。

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慕容钧温柔的表情，以及在他起身后的一丝落寞。

暑假终于正式开始了，封校前一天慕容钧打完球经过奶茶店，一句小芳还没有喊出口就被一块冰块砸了脑袋。九点的太阳已经很毒，慕容钧硬闯到奶茶店里嬉皮笑脸地买了杯沙冰，樊放问起工作这么样，慕容钧点着头说：“多亏了你啊，小芳大哥！”

“……我还是让他们开除你得了。”樊放默默地掏出手机，慕容钧狠呛了一口水，咳得身体都扭曲了。

“樊淳很喜欢你，说你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学校人也不多，樊放这里的生意本来就不见得很火热，这下就更显冷清了。慕容钧听说别人夸自己的时候向来是很开心的，回了句：“你弟弟可比你可爱多了。”

“……下次直接在你茶里下泻药。”樊放幽幽地说。

慕容钧看他依旧擦着那个不大的窗台，好奇地问：“你弟弟开酒吧那么有钱，你怎么会在这里卖奶茶？”

“有些事情可说不准。”樊放回过头，眯起眼睛笑得更像只狐狸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很奇怪，樊放不说，慕容钧连樊淳都不会问。慕容钧一直了解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关心别人有什么难处，有多余的时间还不如多翻译点文章多拿点稿酬，樊淳那里一个礼拜给他一天假，第一天放假他叫了何梓到家来玩，特地带了店里的招牌牛排回家，厨师也喜欢慕容钧，因为他总是勤快又听话，所以这牛排是量足酱料也足，实在很好吃。

慕容钧跟何梓学了些基本的手语，两人交流更方便了，段晨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慕容钧用筷子挑了挑，夹起块牛排蘸满了酱料放到何梓碗里，两人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段晨这顿饭吃得犹如骨鲠在喉，慢慢地扒着饭粒越吃越没劲。

“你也多吃点。”一块同样蘸满酱汁的牛排出现在碗里，段晨抬头看，慕容钧回过头，眼神一晃而过。

第二十六章

段晨眼瞅着那块牛排眼圈就红了，丢到嘴里用力地咀嚼着，味如嚼蜡又合着流不出的眼泪往肚子里咽，一晃神眼前又多了双往他碗里送菜的筷子。

抬头看是何梓。何梓看着他脸红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段晨懊恼地夹着菜，心想还要小孩来安慰自己，真是越过越回去了……学着慕容钧也挑了块好肉夹到何梓碗里，慕容钧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也要。”厚颜无耻地伸出碗，段晨恶狠狠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这下连何梓都喷笑出声。

慕容钧看他赌气腮帮都鼓起来了，这家伙最近越发水灵，精神年龄直接退缩到幼儿园，再过下去得给他买奶嘴了。

晚上何梓和慕容钧睡一间房，段晨已经习惯给他留半边床，自己侧身躺着看旁边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靠窗外的月光来铺满。

隔壁房间没有什么动静，刚才的键盘声都停止了，两人应该睡了吧，一想到慕容钧当初就是在一张床上对自己毛手毛脚才使生米煮成半熟饭，简直是逼良为娼！段晨气愤地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又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万一这家伙对何梓霸王硬上弓自己一定要第一时间拎他去派出所告他个骚扰刚成年儿童罪！

段晨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滚累了就大字型仰面平铺在床上，外头有车灯忽明忽暗地照进来，天花板上顶灯的影子也忽长忽短地变幻着，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一边大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蜷起身子，手碰触到慕容钧睡过的那一半床，像着了火似的又缩回来。

第二天早上没赶早起，等到慕容钧送何梓出了门才急忙起来奔去照镜子，一看眼睛眯着眼袋都快拖到下巴了，更加沮丧地低着头回到卧室，木木已经被抱出去遛了，看看小碗里的残渣就知道早饭一定吃得很饱。

慕容钧送何梓到车站，回来的时候特地经过校门口发现奶茶店早已经关门多时了。学校放假以后周边的小商店关了一片，冷冷清清的校门口都没几个人经过。

喧闹和沉寂都是人生必要的过程，慕容钧看看侧目的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线。

回家以后看段晨还在房间里没出来，这里连豆浆油条都给他买好了，慕容钧敲敲他的门说段晨起床了，里头半天没反应，慕容钧转开门把手看着他用被子包着头赖在床上不动，一时兴起上去扯他被子，一边扯还一边嚷嚷：“再闷就要长痱子了！！”

段晨一下子把被子掀开怒视着慕容钧，慕容钧愣了，傻乎乎地蹦出一句：“你眼睛怎么了。”

继续怒视，毫不退缩地怒视，毫不留情地怒视。

沉默了一会慕容钧小声问：“你哭了？”

“我才没有！！”果然立刻在沉默中爆发了，段晨把被子扔到一边刚想起身，忽然被慕容钧自上而下制住。“段晨……”眼看着他迷茫着就要压下来的样子，段晨很响地吞了一口口水，慕容钧却硬是半途刹了车。

持续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慕容钧尴尬地咳了一声松了手，段晨赶快起身穿上拖鞋，刚跑到门口就被后面叫住了。

“我和何梓没什么。”

“……关我什么事，只是有什么人家爸爸可饶不了你。”

段晨昂首挺胸地去刷牙洗脸，一番话说得自己都牙酸，底气不足的样子不要说慕容钧了，就连自己都不相信。

慕容钧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坐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去酒吧上班却意外地看到了樊放，慕容钧一个箭步上前搭着他肩膀说：“小芳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不要对你东家的亲友动手动脚，谢谢。”樊放给了他一肘子，慕容钧嗷着就放手归位了。

“小芳，我发信息给你你也不回，我还以为你死去投胎了。”慕容钧揉着胸口可怜巴巴地看着樊放，硬是要用一米九的个子做出小鸟依人状，旁边的黄头发看看自己一手背的鸡皮疙瘩默默地转过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樊放一点都没给他反击的机会，一边坐下一边说快给我点单。

慕容钧立刻换上招牌微笑用标准的英式英语再佐以标准的绅士风度递上菜单，游走在天使与恶魔之间速度之快可以和变脸媲美，黄头发在一边看着，鸡皮疙瘩差点汹涌上面部。

樊放也一脸恶心地结果菜单，旁边却传来压不住的笑声，慕容钧回头看樊淳咧着嘴过来，在樊放面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说：“哥，你介绍这孩子真不错。”

“……是不错。”樊放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今天有空来看我？”樊淳让吧台调了了两杯自己最喜欢喝的芝华士古典带过来，一杯放倒樊放跟前，一杯自己喝了一口皱皱眉头说：“不咋地，下次我亲自给你调杯高地宝石让你尝尝，先凑合喝着吧。”

樊放抿嘴一笑，眼光被杯中酒的波动照得一闪一闪。

慕容钧懂事的地方就在不该他看的他绝对不看，不该他听的他绝对不听，所以在这个周围人都很好奇想凑过去听老板和哥哥讲话的时候他躲得远远的，认真地给其他顾客点着单。

樊放待到很晚才走，今晚的乐队一直唱着一些曲调缓慢的歌，樊放就在那些悲伤的调子里站起身，跟慕容钧点了点头走出了大门。

樊淳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一个人坐在暗角点着烟，隔着烟雾看着舞台上的歌者，仿佛整个酒吧都虚无缥缈了起来。

来工作的每个晚上至少都要收到几十块钱的小费，樊淳对慕容钧说这是你该得的，慕容钧点点头点了杯他刚才喝过的芝华士古典，樊淳喜欢慕容钧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连鞠躬里都透着他应有的骄傲。

这种人最适合被踩在脚底下，看他浑身是血却还瞪着不屈服的眼睛。按照樊淳的想法就应该是这样，他喜欢强者，更喜欢征服强者。

“慕容钧，即使你爬到最强，也总会有一直想把你踩在脚底下的人，不停地去保持着争斗向往着‘强者’这两个字，会使你失去很多生活的乐趣。”樊放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慕容钧推开，想了想说：“我可以学会拒绝暂时不需要的，比如说这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