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位于大厅中央,上了二楼就是一条长廊,左右两侧皆是一排厢房,我走向左边厢房,因为上一次的探查,厢房门都被我推开了,因此房内情形一目了然。
左边第一间感觉像是书房,有着一张大桌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不过旁边还有另一张稍微小一点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是洋人的羽毛笔和墨水。
我走进书房,发现一边是中国书册,另一边却都是些我不懂的文字,两边的书架满满的都是书,我走向放着中国书册的书架,都是些经史子集、文韬武略。
我有些汗颜,我虽识字,却没有习过这些,园主虽教会我认字,从小我看得最多的却是剧本,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我一律没碰过。
我向旁边走了一步,惊讶的看见了《天工开物》,当初乾隆朝修订四库全书时,这本因被认为有反满思想,而未被收入,没想我竟会在这里看见。
我抽出书册翻开,全书分为上中下三篇十八卷,上篇第一卷便是乃粒,详细记载了许多粮食作物的栽作方法,我如获至宝,继续翻阅下去。
上篇中的乃服、粹精、作咸等等,对于如何制布和加工谷物都详细记载,我遂又翻阅中篇和下篇,中篇多是冶炼铸造或锤锻。
下篇竟然还有佳兵,不只教导弓箭、弩、干的制造方式,连火炮、乌铳和万人敌的制造方式都有,最后还有曲糵教怎么制酒。
我想起后院出去那片良田,再看看手中书册,心思飞快的转动,粮食和衣着这两方面,是每人都需要的,这本《天工开物》对我帮助甚大,我可以利用里面的知识,试着自己种植作物。
除了粮食和衣物,许多人都爱饮酒,如若我也会酿酒,岂不又多一条发财之道?我现年才十五,还有大把时光让我努力,想了想,我疾步走向桌案。
我摊开书册,提笔开始誊写,我先将乃粒中的‘稻’抄写下来,在书写过程中我才知道,原来光是稻就有这么多种,播种、插秧、收获的时间也有所不同。
看了看,又把‘麦’和‘麻’也一并抄了,待得放下笔,我赶紧拿起纸张吹干墨迹,花的时间有些长,可别又让人发现我不在房内。
我将书册留在桌案上,左右这里是我的世界,又无人会来,倒也不必藏着腋着,待得墨迹干涸之后,我赶紧将纸张折了几折,收进衣袋中。
心下默念‘出去’,便又回到厢房,四周一片静悄悄,我轻吁了一口气,看来无人发现,我心情甚好的拍拍衣袋,没想今日只是去了第一间书房,就有如此大的收获。
不晓得其他厢房,会不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我?今日因为誊写书册,没有办法再去其他地方探探,下回可得要好好搜索一番才行。
我坐下来斟了盏茶,才刚啜了两口,小冬子就托着托盘进门,我心中暗呼好险,看来我在里面待了许久,都到了吃饭的点了。
“青衣快吃吧,下午园主有事找你,让你过去一趟。”小冬子一边布置碗箸,一边说道。
“园主找我?”我正要伸向竹箸的手一顿,疑惑的开口问。
“是阿,等会小喜子会领你去五爷院子。”小冬子说完便离开了。
我这才想起,是有几日未见小喜子了,好像自从二爷来了之后,小喜子就消失了,我一边夹菜一边想,也是,小冬子一个就够了,何况又多了个二爷,那小喜子根本没事做。
不过二爷走了,小喜子又回来了,这么说来,二爷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夹菜的手一顿,几根翠绿的青菜掉落在桌上,我撇撇嘴,复又夹起那几根青菜,丢入碗中。
我心不在焉,慢吞吞的吃完饭之后,小喜子正好进门,他见我才刚吃饱,便殷勤的替我打水,递了条干净的帕子让我擦拭。
“小喜子,五爷不在?”我得先问问清楚,否则去了园主那,还得顶着五爷的冷眼,那可是别扭极了。
“五爷已经多日未在庄中。”小喜子压低音量对我说。
“哦?那就走吧。”听罢我便站起身,五爷不在最好,我赶紧催促小喜子带我过去,免得五爷回来了,看见我在他院中,肯定又是没好脸色。
小喜子带我走出别院,在错纵复杂的长廊上弯来拐去,我眼都快花了,这五爷是得多不待见我阿,将我安排得离园主这般远。
好不容易到了五爷院子,我看着守在院门外的带刀侍卫,心中不禁替园主担心,看这一排面无表情,身强体壮的侍卫,园主你走得成吗?
来到厢房前,小喜子轻叩门扉,“楼爷,杜公子带到了。”楼爷?这喊的是园主?我对于这称呼有些提笑皆非。
“嗯,人留下,你退下吧。”园主的嗓音仍是低哑,小喜子听罢,将我留在门外,便恭敬的退下。
我若有所思的推门进去,这小喜子对园主的态度,竟如同对待五爷一般,或许五爷对园主的心意,比我们想象的都来得深。
“园主,你找我有事?”我关上房门转身开口问道,下一瞬却惊愕的瞪大眼,眼前的园主哪有昔日的风采,面目枯黄,双眼无神,鬓边竟有几缕斑白。
“园主!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我扑到园主床边,园主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奋力得坐起身来。
“五爷身分复杂,莫要以为在他院中,便无人敢对我下手。”园主面容冷淡没有表情,我却从他眼中读出一抹伤心。
“园主,青衣双臂已好些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低声说道,园主听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见着院外那些侍卫了,有人不想让我走。”园主也压低音量。
“难道不是五爷?”我惊讶,我以为是五爷知晓了园主打算,因此派人守在院外。
“他如若敢这般对我,我如何会对他动心?”园主亲口承认对五爷的心思,想想也对,五爷若是敢囚禁园主,园主肯定是要和他拼命的。
“那么是谁?怎么敢在五爷庄中这般大动作?五爷为何不知?”我连声问道,是谁想对园主下毒手,又是谁竟可以在五爷庄中安插这么多人。
“你以为二爷和五爷为何不在庄中?”园主突然开口问道,我摇摇头,想必是有要事罢。
“不使计将他们调走,如何能对我两下手?”园主轻轻开口,话中意思却让我震惊,我和园主两个小小戏子,如何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天家最是无情,是我失算了。”园主自嘲一笑,遂又开口道:“我原以为只是卷入袁府风波,没想五爷身边动静也不小。”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有些慌了,卷进袁府风波还不够,五爷是何等人,卷入爱新觉罗一脉的斗争中,我和园主还有活路吗?
“莫急,我今天让你来,除了让你知晓目前处境之外,也是提个醒,你记着,除了小冬子亲手端上来的膳食之外,任何人端给你的都不许吃!”园主低声严肃交代道。
“青衣省得了。”我连忙点头,园主轻喘了一口气后,俯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提防小喜子。”
话音刚落,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园主的厢房门被突然敲响,我吓了一大跳,园主使眼色让我开口,我赶紧清了清喉咙,“谁阿。”
“楼爷,小的小喜子,杜公子喝药时间到了。”门外正是刚刚园主让我提防的小喜子,园主略微颔首,我便走向门前,“咿呀”一声打开门。
“杜公子,这是小冬子端给我的,让你趁热喝了。”小喜子笑嘻嘻说道,稚嫩的脸庞上,端得是无辜青葱的表情。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伸手将药碗接过来,当着小喜子的面轻啜一口,小喜子见我喝了,便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我连忙关上房门,疾步走到窗边,将含在口中的药汁吐个干净,也顺便将整碗药都倒了,
如若没有园主的提醒,我怎么都看不出小喜子心怀不轨,园主又是怎么发现小喜子不对劲呢?我将空碗放在桌上,园主赞赏的点点头,对我刚才的应对很满意。
“你记着,切莫露出马脚,让他知晓你已对他起了防备。”园主细细交代,我点头应下,随即园主似是累了,靠着床边闭目养神。
“……园主,你是被下毒了?”我斟酌许久,呐呐的开口问道。
“嗯。”园主轻声应道,我有些疑惑,“园主,五爷不知吗?”
“不能让他知晓,现下他们只是想让五爷厌弃了我,因此毁了我的嗓子和面容,如若让五爷知晓了,恐怕下一步便是要了我的命。”园主淡淡解释。
我心下一惊,听园主意思,是他自动喝下那些毒的?这时我灵光一闪,恐怕园主也是想趁机离开五爷,如若五爷归来看见园主变了模样,恐怕会真厌弃了他,而将他遣出别庄。
这样一来,园主便可以顺利离开,我心下冷笑,守在院外那些侍卫,应是下毒那人,怕园主跑去向五爷哭诉或求救,他却不知,园主早就想离开,因此将计就计,喝了那些毒。
虽然知道园主的打算,但我心中仍是升起一股怒气,五爷将园主收入院中,却没有好好保护园主,自己离开了,把园主一个人丢在庄中,面对那些毒蛇猛兽。
“你回去吧,别待太久,免得惹人起疑心。”园主打断我的沉思,让我回去。
“园主,你一个人行吗?”我不无担心,这毒好似不只毁了园主的嗓子和面容,也让园主体力下降了不少。
“行的,这几日我不是挺过来了?”园主掀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园主,五爷倘若回来了,你要如何面对?”我担心五爷如若真厌弃了园主,虽说园主可保住一条命,但是心里该有多难过?
“从我自愿喝下毒药的那一刻,他的反应或看法,我已不在乎。”园主淡淡开口,状似轻松的说道,眸中却分明闪过悲痛。
我攥着衣袖,心里暗暗想道,看来我得加快脚步,这样就算我和园主离了北京城,也有谋生技巧,有了一技傍身,就不怕养不活自己了。
我跟园主又说了几句,便离开园主厢房,小喜子不知何时已等在门外,我对他笑了笑,跟着他走回我的院子。
一路上我们默默无语,待得回到我的厢房后,小喜子也没说什么,便又离开了,我心下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他会想办法套我的话呢。
我进了房之后,掏出自己誊写的纸张,摊开来细细读着,凡稻种最多,麦有数种,麻可粒可油者,却惟有火麻、胡麻二种。
我读得有些头疼,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陌生无比的东西,得自己慢慢摸索,我让自己静下心来,又再次仔细阅读一遍。
宋应星曾说过:「士子埋首四书五经,饱食终日却不知粮米如何而来;身着丝衣,却不解蚕丝如何饲育织造」
想他一介书生,都能走访大江南北,亲自实学操作,将所学整理成书,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少年,还不及他吗?我勉励自己,凡事起头难,但是只要踏出第一步,路总是人走出来的,谁一开始就会栽作了,还不得学着来,一遍遍之后,自然能够上手熟练。
33、
梁仲伯与许芳两人躲躲藏藏,就怕被二爷的手下搜索到,在车站时要不是梁仲伯机灵,恐怕两人早已命丧黄泉。
梁仲伯没想到,二爷竟然真的派人狙杀他,他好歹也是大少院里的谋士,二爷当真要与大少翻脸吗?他就不怕大少将事情捅到老爷跟前?
他和许芳不敢走大路,也不敢雇车,只能净挑些巷弄小道走,两人搞得狼狈不堪,好在大少派来接应的人终于赶到。
“袁光,你怎生来得这般迟!”梁仲伯看见袁光,立即不满的抱怨着。
“梁公子,你以为我很清闲吗?”袁光斜睨着梁仲伯,这半路出家的梁公子,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在大少院中得了个谋士之职,便自以为高人一等。
“大少让你接应我,你耽搁了时间,误了大少的事,你担得起吗?”梁仲伯冷冷说道。
“要不是我替你引开二爷的人,甭说办事,你这条命早没了,误事?我丢下你都不叫误事。”袁光不客气开口,若不是他们将二爷的人马引了来,需要他这般辛苦的将人再引走吗?
梁仲伯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一介书生,巴着大少的腿才能上位,在大少院中求得一席之地,自是没受过什么训练,比起大少原本的手下,那是万万比不上的。
袁光把梁仲伯的气焰压了下去之后,冷哼了声,转身带着两人离开,一旁的许芳从头到尾都不敢出声,之前的九死一生吓到他了,他没想到只是帮大少办事,竟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不禁怀疑,这是大少除掉他的手段吗?否则为何派来同行的是梁仲伯,而不是能保护他的护院?
许芳越想越心惊,大少故意派他和梁仲伯,是不是有其他用意?难道……!大少发现他两的奸情了?否则如何会让他两同行。
袁光带着两人穿梭在北京城的巷弄中,梁仲伯发现,袁光每到一个转角处,就会四处小心张望一番,然后在墙角留下一个特殊的记号。
他暗暗记下,过了一会,袁光带着两人来到一条小胡同,胡同里面只有两三户人家,袁光走到最里面那户门前,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三长一短。
“来了,门外是谁阿?天色这般黑。”里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嗓音,却说着令人费解的话。
“是我,女儿红一杯。”袁光低声答道,没多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咿呀”一声便开了,里面一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
“外面风声正紧,你怎地把人带来这了?”那女子似是很不满意袁光的莽撞,皱眉责备着,一边小心的将门又栓上了。
“二爷的人追得紧,除了这里没别处可去了。”袁光抱歉说道,二爷这次铁了心要拿下许芳,之前在车站因为没料到还有梁仲伯,才让两人侥幸脱逃。
谁知没多久,二爷手下精锐尽出,就为了拿下这两人,袁光被追得无法了,只得上门求救,否则再拖下去,三个人都难逃一死。
“二爷这次是打定主意了,你莫参和进去。”那女子听罢,淡淡开口。
“先别说这些,这两人你安排一下。”袁光一个眼神打住女子的话,女子马上会意,拍手招来丫鬟,让丫鬟带着两人到东侧的厢房。
待梁仲伯与许芳都离开后,袁光才吁了一口气,“这事儿忒难办,我两边都不是人罢。”
“谁让你应承下来了,难办也得办。”女子盯着袁光冷冷说道,袁光摆摆手,“莫娘子莫急,袁某既应承下来,必会将事情办妥。”
“如若真能得到二爷的支持,那么我们便又多了些胜算。”莫娘子低低开口,为了这事儿,众人都在努力着,如今她能搭上袁府的人,希望能见到袁二爷。
“还别说,我在大少院里,要见二爷也不是那么容易。”袁光坐了下来,替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一口喝干,今天一整天在外奔波,真是累死他了。
“袁先生谦虚了,除了袁祈你便是二爷手下的第一人,如若不是二爷的意思,你如何会到大少院中?”莫娘子拂了拂衣袖,淡淡开口道。
“看来不能小看你们的情报网阿。”袁光微愣,随即又恢复正常,笑着说道,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原本是在二爷手下这件事,就连袁府中人,也并无多少人知晓,没想到莫娘子竟然会知道,难道他们也有人渗入袁府?
袁光沉吟着,如若这般,可得赶紧通知二爷,前些时候袁兴的叛变他有耳闻,说起袁兴,袁光就想叹气,就为了些钱,把自己的命给丢了,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