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局（第二部）——宇司

麦浅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等待飞机降落的时候特别难捱，眼看着窗外已经能看见城市，可飞机依然在上空盘旋。

麦浅强迫自己继续闭目养神，顺便抵抗飞机降落时产生的耳鸣。

当飞机终于落地，麦浅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保存了四年的手机和手机卡，上面还有几个号码，不知道改动过没有。

跑到电话亭，麦浅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这四年，家里一直供着他上大学，却几乎没有联系。

电话等待的嘟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麦浅以为家里没人或者这个号码已经不用了。

就在他想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一个陌生年轻的女声响了起来。

“你好，你找谁？”

“你好，我……”突如其来温和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让麦浅有些手足无措：“请问，这里是麦家吗？”

“是的，你是？”

是的，她说是的！

麦浅隐隐约约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了，心里一阵激动狂喜。

“小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屏息等待回答。

“……”电话那头忽然就没了声音。

麦浅紧紧握住话筒，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最讨厌的人忽然打去一个电话，谁都会无话可说吧。

麦浅心里有些懊恼，自己也许不该冒失打电话去的。

“哥？”犹犹豫豫的声音忽然弱弱地冒出来。

“恩……”麦浅低低地应了一声。

“哥！哥你回来了？！”忽然变得激动亢奋的声音把麦浅弄得一愣，原以为麦芬会挂掉电话，没想到，听语气她似乎很高兴。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爸妈担心死了！”麦芬哽咽地说。

担心？

麦浅以为，他们是不在乎自己……

“抱歉。”

“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机场。”

“你快点回来！我去告诉爸妈！”

说完，麦芬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麦浅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四年前指着自己鼻子说自己不要脸的妹妹，如今却换了个人似的。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回家的事被妹妹一锤定音，想逃也逃不掉。

然后才想起来，妹妹都没告诉自己家现在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苦笑着摇头，麦浅决定先去四年前的地址。

没想到四年过去了，父母和妹妹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住着。说起来，麦芬应该也上大学了吧？

麦浅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对话声。

“妈，你快点！”

“知道了，你这丫头，怎么比谁都急。”

手已经举起来，就是没有毅力敲下去。

“哥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机场找他！”

麦芬一句话把麦浅吓一跳，手就不自觉地敲上去了。

[咚]

极清脆的一下，麦浅敲下去以后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敲了门。

“来了！”麦芬叫着跑来开门。

门开了，一个眼熟的亭亭玉立的女孩扑到麦浅身上。

第六章：和解

麦浅被扑得倒退两步才稳住身体，把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妹妹轻轻推开一点，仔细打量。

跟当年那个带着一身傲气的小姑娘比起来，如今的麦芬气质优雅温婉，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哥，哥！我想死你了！”麦芬把头埋进麦浅的胸膛，使劲地磨蹭。

母亲也走出来了，站在麦芬身后看着麦浅，慈祥的笑容没变，只是头上多了几缕银丝。

“妈。”麦浅警校的气势在家人面前全都不见了，有点羞涩，有点紧张。

“小芬，别抱着你哥哥了，让他进来休息一会。”

母子三人走进客厅。

麦浅环视一圈，家里只有很微小的变动，一切熟悉得令他心痛。

“爸呢？”麦浅没看见父亲，有些诧异。

“老麦！”母亲喊了一声，又对麦浅说：“你爸就这个脾气，在里面不肯出来呢。”

“算了，我吃了饭就走。”

“哥你要去哪里啊？”麦芬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麦浅：“你才刚从德国回来诶！”

“不，我……”

麦浅一下子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看见家人觉得尴尬？还是仍然心存芥蒂？

“我打算在外面住一段时间，顺便找工作。”麦浅想了一个很蹩脚的解释。

“找工作为什么非要住在外面呢？家里就不可以吗？”麦芬皱着秀眉：“哥，你还是讨厌我们？”

麦浅的心别的一跳，急忙呵斥道：“别乱说，我怎么会讨厌你们？”

麦芬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怎么不讨厌我们？当初爸妈因为你跟那个男人搞在一块儿，不让你回家。而我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骂了一通，还、还害你晕过去……”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麦芬不顾后果的发泄，使得客厅里的三人尴尬极了。

“对不起……”带着哭腔变得湿湿的声音备受委屈：“我当时不该那样说你的，不然你也不会害怕回家。”

看着麦芬梨花带雨的哭，麦浅的心痛了一下。到底是一家人，有再多的芥蒂又怎样呢？自己并不是冷血的人，在德国四年，何止一次想念过他们。

轻轻地把麦芬抱进怀里，安慰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我不讨厌你们，早就不讨厌了。我……我怕你们讨厌我。”

终于说出来了，这才是麦浅畏惧回家的原因。

“我们都不讨厌你，哥，你回家来，我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胸前湿漉漉的，热泪浸湿麦浅的衬衫，沾上他的皮肤。

还是留下吧，不忍心看着她们为自己担心。

“好，我不走了。可明天还是得出门去应聘。”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小浅啊，快点坐下来吃饭，小芬刚才就嚷嚷着要我给你多做点好吃的呢。”

母亲走过来缓和气氛，把麦浅带到座位上让他坐下。

“老麦啊，快点过来！”

不一会儿，父亲缓缓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回来啦。”

然后，就再也没说什么。但是麦浅知道，对自己这个少言寡语的父亲，仅仅刚才那三个字，自己就明白他的心思了。

如果不是接纳了自己，父亲恐怕连面都不愿意见上一见。

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是许久未见面的家人在一起，不一会儿气氛就被麦芬鼓动起来了。

“哥，你打算去哪里应聘啊？你不是那个什么德国第一警校毕业的吗？肯定能找到好工作。”麦芬两眼冒着精光，仿佛已经看到麦浅穿着一身警服工作的帅气样子了。

“这个……”说实话，麦浅还没有想好去哪里找工作，一直听说工作不好找，他自己也有些担心。

“我老战友在枫缘派出所做所长。”麦浅的父亲忽然插了一句。

麦浅一愣，倒是麦浅的母亲先反应过来了：“那你去问问你老战友能不能把小浅弄进去啊。”

“恩。”父亲应了一声。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麦浅愣了好一会儿。

“可是……”

“好了小浅，你爸能帮你一把就让他帮帮你。”母亲截断麦浅的话头。

既然这样了，麦浅也不好驳父亲的心意，默默地接受了。

枫缘，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那附近？

不可能的吧，他早自己一年已经毕业工作了，作为一个有厚实家底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小地方工作呢。

麦浅苦笑，笑自己还痴心妄想。

一顿家庭午餐和和美美地吃完了，麦芬帮着母亲把桌子收拾干净。

麦浅坐在一边看着这个成熟了许多的妹妹心里十分欣慰。

收拾完桌子，一家人又坐在客厅里看看电视聊聊天。

麦浅发现母亲看了自己好几次，每次自己用询问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母亲又欲言又止。

这么反复几次以后，麦浅忍不住开口问：“妈，你有什么事？”

麦浅母亲被这么一问，面色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小浅啊，妈的同事的女儿今年也是大学刚毕业，比你小一岁……”

母亲的目的和疑虑显而易见，她是想给自己介绍女朋友，却因为担心麦浅还喜欢男性才一直犹豫不决。

在德国的时候不就决定了？娶妻生子，做个好警察。

“妈，那女孩性格怎么样？”麦浅振作精神，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母亲眼中的忧虑一下子消散了：“我过几天给你们两介绍介绍！”

麦芬深深看一眼麦浅，没说话。

隔天，麦浅的父亲休息日一早就出门去了，母亲正好当班，家里就剩下兄妹两。

麦浅正在自己房里上网，房门忽然被[咚咚]敲了两下。

“进来。”

“哥~”麦芬小跑着进来，从后面抱住麦浅。

麦浅微微皱眉：“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幼儿园的时候一样喜欢抱着我？小心找不到男朋友。”

“切，男朋友换了两个了，没有满意的。”麦芬无所谓的撇撇嘴。

“什么？！”麦浅没想到妹妹对感情是这么随意的态度。

“哎呀哥你OUT了啦，多谈几次恋爱才能找到自己最中意的那个不是吗？”

“你这样想的话，哪一场恋爱都不会认真谈。”

麦芬被麦浅呛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看。

忽然又不耐烦地站起来摆摆手：“哎你别管我了，管管你自己吧。妈要给你介绍女朋友，你就这么认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当然要去认识一下。”

“那你不爱那个男人了吗？我不会像以前一样了，我现在还参加了同性恋人保护协会哦。哥，我现在真的觉得其实同性恋也……”

“够了！”麦浅怒吼一声，打断麦芬的滔滔不绝。

“你出去。”麦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喘着粗气压抑自己的无名火。

“哥……”

“出去！！”

一声吼，像炸在耳边的惊雷。麦芬湿着眼眶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出房间。

第七章：淡漠的重逢

麦浅知道自己失控了，而且是在听到别人提起韩枫的情况下。

他趴下来伏在桌上，闭上双眼。

不想再听别人说起那个人了，好不容易下决心重新开始，不要让对他的回忆毁了一切。

真是没出息，明明是这样想的，在听到别人说起的时候，情绪还是失控了。

麦浅把自己埋在双臂间很久，才重新坐起来。

想到自己刚才吼了麦芬，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麦芬房间门口。

“小芬。”

没人回应，但是麦浅可以确定麦芬就在里面，因为刚才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开门出去的声音，家里其他地方也找不到麦芬的身影。

“小芬，刚才的事，很抱歉。”

门忽然开了，麦芬出乎麦浅意料一脸微笑：“哥你没必要抱歉，反而是我，大概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我也真够蠢的……”

麦浅吊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自己忘了，妹妹和四年前不一样了。不管是身体还是思想，都已经成为一个大人。

笑着摸摸麦芬的脑袋，麦浅进了麦芬的房间，跟妹妹聊了许多自己不在的四年所发生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让麦浅明天去枫缘派出所报道。

麦浅原本想跟父亲说以自己的能力和文凭，去做武警也可以，但是难得父亲一脸高兴，自己只好先去了再说。

从小做起，慢慢来吧。

第二天，麦浅穿着母亲特地去买的新衣服，穿得整齐干净地去了枫缘派出所。

“诶诶，小伙子你来干嘛的？”门口的保安大叔叫住往里走的麦浅。

“哦，我是来报道的新人。”

保安点点头，麦浅从派出所后面进去了。

麦浅找到人事部，敲门。

“谁？”

“你好，我是麦浅，今天来报道。”

“啊？麦浅？”里面的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麦浅的名字。

“你们所长应该知道我，可以帮我问一下吗？”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好吧，你先请进，我帮你问问。”

麦浅打开门走进去，人事部里的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女人让他坐下，自己拨通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放下话筒，女人转过身笑着对麦浅说：“所长说确实有一个叫麦浅的来报道，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叫吴伊莲，走，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听了这话，麦浅一愣：“师父？”

“没错，”吴伊莲解释道：“新来的警员都要跟着级别高的警官学习锻炼。”

麦浅毕竟是第一天来工作，缄口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办公室，吴伊莲敲敲敞着的房门问：“韩警司在不在？”

办公室里的人告诉她韩警司出警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吴伊莲抱歉地对麦浅笑笑：“他出去了，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指着走廊里的座椅。

因为还有工作，吴伊莲跟麦浅道别离开了。

麦浅走到座椅旁坐下，开始等待自己的师父。

以后，就要在这里工作了，麦浅忍不住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普普通通的派出所，后院停着几辆警车，警员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偶尔能听到隐隐飘来的的训斥声。

[嗒、嗒]质地良好的皮鞋底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干练果断的声音。

麦浅抬头张望。

刚毅的脸庞，双眼中内敛着光芒。

麦浅瞬间全身肌肉紧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可能，虽然有点像……

一定是其他人，不是他……

看着来人目不斜视地从面前走过，麦浅自我安慰，身体却僵硬着。

那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也许是同事跟他说了什么，他又返回来了。

麦浅从没觉得自己会这么窝囊，怕一个人怕到这种想要逃跑的地步。

“站住！”

事实上，麦浅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了，却被喝止。

“你见到长官连打招呼都不会吗？”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像一条柳枝，拨动麦浅的心湖。

麦浅深呼吸，上刑场似的低着头转过身来：“我、我不认识你……”

“枫缘派出所二级警司，韩枫。”

麦浅现在明白石头的感受了，全身上下完全僵硬，连呼吸都快要忽略了。

韩枫……

韩枫！

他竟然还在枫缘！？

麦浅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刚才只是匆匆一眼，仔细一看，韩枫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脸上波澜不惊，眸中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反而令人难以捉摸。

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气息，配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双眼。

狼，森林深处能够统领狼群的野狼。

忽然，麦浅又自嘲地笑笑。

想这么多干什么？余情未了？开什么玩笑！他韩枫当年把自己当成小猫小狗地圈在身边，自尊被践踏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