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步将军不是也是好这口的吗?步将军虽然在军营中从来没找过男的,可我听说了,他在京城里可是有一个老相好的!嗯,叫什么,叫……呃,我也忘了,好像姓顾来着,据说还是当今皇上做太子时的老师——啊!痛!痛!”
当今皇上的老师——不就是他家先生吗?
他,和步将军,老相好?!
这话里的信息让顾青霄脑子一下子空白,方才的绮念瞬间泯灭,进而是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狂戾。
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竟然反手钳住马义,一手扣住他的下颚,把人直接摁倒在地上,尘土飞扬,哀叫连绵。
顾青霄盯着地上人好一会,幽暗的双眸终于恢复了一些清明,也松开了手。
甫一得自由,马义马上连跳好几步退后,揉着被弄痛地下颚和手臂哆嗦着,及见顾青霄神色阴沉时,止不住心底暗叫:
啧,他以为步将军已经够恐怖的了,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喜怒无常!
而正当他还想说什么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小家伙,已经越过他,快步走出营房。
马义立刻跟去,却只来得及看他远去的背影,喃喃:
“这不是去步将军营里的方向吗?难道他想去求证?不是吧,我也就听说而已,要是不是,那岂不是……”
马义已经考虑明日要不要去别的营搭搭伙,避一避。
第三十五章:质问
顾青霄罔顾守卫的劝阻,挥开帐篷门帘时,步昊正正在看兵书。
步昊正抬眼,见顾家小孩表情阴沉,不禁挑了挑眉,抬手示意卫兵先出去。
守卫自是知道两人关系的亲近,平常顾青霄也常留在此帐篷看书学习,所以方才也就表面上制止而已,现下见自家将军如此,便迅速退出,并落下门帘。
“这么晚了,什么事?”步昊正扫了眼旁边的漏刻,显示时间已经到了子时,便站起来问,走上前。
然未等他走两步,本来阴郁着脸,垂眼站立的顾青霄,却突然抬眼,手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态直轰在步昊正脸上。
步昊正一个不防备,直接被揍歪了脸,同时退了好几步,回首时,方发现顾青霄有别以往的眼神。
然步昊正也非善男信女,不管何理由,先讨回来再说,便扬声喊住闻声想进来的护卫:
“你们不要进来!”
接着,只见他也不甘示弱,抬腿,鞭子似的扫过去,正中顾青霄侧腰!
顾青霄似乎不怕疼似的,被扫倒在地马上便爬了起来,反手便又是一拳。
步昊正冷笑,伸手包住,另一手成掌,准备拍向其腹部。
顾青霄也机灵,瞬间侧身,堪堪避过,拳成锥,扭手让开其包围。
如此,两人你来我往,由于均没穿护甲,身上淤青渐渐增多。
虽然说顾青霄年轻,然经验毕竟比步昊正不足,况且步昊正现还处于武力巅峰,现在他身上所学还是他教他的。
因此,打斗最终以步昊正压制住顾青霄在地上结束。
“小鬼,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步昊正微微喘着气,半眯着眼看身下人,嘴角的刺痛让他眼神也变得凶狠。
被压制住的顾青霄挣扎了几下,终于因力竭无法挣开,只好狠狠看着上方的人,粗喘着气不说话。
“小鬼,说话!”从前听顾易扬说他家小孩有时很别扭,他还不信,毕竟自跟他来军营后,顾青霄算是很听话的,然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顾青霄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话,眼里冒着火光,哑着声音道:
“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步昊正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挑眉。
顾青霄自从跟他到边陲,不说言听计从,可也是十分尊重的。可现下的情况,却让人玩味了。
步昊正眯了眯眼,勾起嘴角,有趣道:
“小鬼,你问这个干嘛?”
顾青霄仍旧瞪着他,不驯低吼:
“回答我!”
步昊正笑笑,不语。
顾青霄被盯得从一开始的愤愤,到后来的不自在,最后终于涨红了脸,憋不住似的道:
“我知道,军里传说,你……你和先生,是,是……”
然而最后几个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但步昊正是谁,一听便马上明白了,怕是关于他与顾易扬的传闻传到这小孩耳里了。
思及此,步昊正不禁皱了眉,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绯闻至今还有人记得,还被顾家小孩知道了。
但紧接着,他就舒了眉,霍然站了起来,松开顾青霄的钳制,扯出笑:
“小鬼,这种话难道你还真相信?我能和你家先生什么关系?不就朋友?”
甫被放开的顾青霄马上爬了起来,闻之面露怀疑。
步昊正摸摸自己被揍得淤青的嘴角,龇了龇牙,笑骂:
“啧,竟然为了这种事被你这小鬼揍了一顿,真不值。”
至此,顾青霄才有点相信他的话,但仍不确定道:
“你说真的?”
步昊正终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还煞有其事指天发誓:
“真的,真的,我发誓行了吧。”
顿了顿又没好气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家先生多随意,我跟他又熟,被误会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闻言,顾青霄想了想他家先生在他面前的姿态,连衣服都未必好好穿,若被外人骤然看见,说不定还真……
想到这,顾青霄终于有点相信步昊正的话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也就这时候,顾家小孩才想起方才自己到底干了什么——竟然对如半个师父般的步昊正动了手!
顾青霄脸瞬间涨红,窘迫无措,结结巴巴道:
“步,步将军,我,我方才不是……”
步昊正摆摆手,也不在意: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多护着你家先生,容不得一点污蔑。”
接着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凛,严肃道:
“我不管你这事你听谁说的,不过我可告诉你,当年你先生被迫离京,这流言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毕竟已经过去了。以后你听到,听过就算了,不要再像今日如此冲动。”
闻言,顾家少年抿唇不语。
见他如此,以为他已经想通的步昊正挥挥手道:
“好了,回去吧。我刚才下手有点重——谁叫你也毫不留力呢,你回去记得擦一下药酒。”
顾青霄点点头,转身走出帐篷。
然事实上,在回去的路上,他最后的话一直回转在他脑海里:
“……以后你听到,听过就算了……”
并非因为事情过去了,而是,如今天一般,在强敌面前,他无能为力,连说句话也不能。
归根到底,是他还没足够的能力改变什么。
至此,他终于知道为何步昊正当初如此希望他能够从军,并立功入仕了。
并不单单为了给予如今以平民之姿常出入皇宫的先生保障,还为了制止很可能重新燃起的流言,保护他家先生不再被迫离京。
思及此,顾青霄双手握成拳,紧了紧。
第三十六章:伴君如伴虎
时值开战后第三年年关,由于外族几个部落的联手,朝中仍旧没能过上一个安乐年。
作为千夫长的顾青霄自然也没能回京。
只是,顾青霄给京中的先生去了一封信,信中内容让这几年只能与兄长过年,有点惫懒的顾易扬终开怀一笑。
信里大部分内容与往常的并无太大区别,如战场虽然残酷,但同袍友好,身体无碍,如先生京中安好否,吃住日常舒心否等等。
可最后一条,却令顾易扬有点哭笑不得。
当然,其说得也隐晦,但大意却明了,言,先生最好与新帝保持距离,因伴君如伴虎,步将军与他均不在京中,难保其周全云云。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由这小孩口中说出,还真……还保不保周全的呢!”顾易扬扶额喃,“我当官的时候你说不定还抱着尿布呢……”
然虽嘴里说着可笑,但脸却扬着笑。
说起来,这些年来虽身边有大哥在,然却总少了些什么。大概还真被那小孩惯坏了,一日没收到家书,心里就少了分踏实。
而且,在这一封封家书中,顾易扬不得不承认,他家小孩真的长大了。
从前只会说一些小家子的话,现在在信里都能够提出一些治国治军之道了,有时还能与他在来往书信中进行讨论。
只是因顾青霄走时,人未及志学,稚气未脱,印象总停留在那,难以转换过来。
顾易扬想,大概等他家小孩回来,见着了人,自然会转过来了。
且,顾易扬觉得他是中了他家小孩的毒,竟然在以后的日子里,还真听了他的话,在言行举止上多有克制,没以往那般亲近新帝了。
这变化,自然被有心的新帝所发现。
一开始只是疑惑,等发现他曾经的老师,真的开始与自己生分,就开始无法忍受了。
一日,顾易扬与往常一般与新帝下棋。
顾易扬最是怕冷,在这时日,身披白狐披肩,脚脱了鞋,缩在其中,人靠着软垫,白皙的手只伸出两个指头,执着白子,看着棋局仔细思考着。
垂首间,白皙的脖子在荧荧烛光中显得尤其柔美。
本就无心棋局的新帝,有点怔然地看着。
一缕青丝,垂落在耳际。
正如顾易扬与顾青霄,在这些年里,均产生了或自觉或不自觉的变化,曾经年少傲慢任性的新帝,也发生了变化,不,或许说,是觉悟。
不知不觉,新帝的手已伸了过去,欲挽起青丝,却不想,带着凉气的手却碰到了其温软的耳垂。
近日已习惯与其保持距离的顾易扬一惊,抬首间便迅速往后退。
见之,新帝脸色一变。
发现其脸色不对,顾易扬也知自己过于失礼,但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曾教于他,自然知道新帝的脾性,这些日子的生分,他的怒火,他都是知道的,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他竟隐忍至今。
或许,正如他家小孩说的,伴君如伴虎,曾经的幼虎,现今已羽翼渐丰,日益危险。
只见新帝收回手,拽进了拳头,稚气已消的脸上,明显的怒意,道:
“先生从前不是这样的!”
言语中,充斥着控诉。
顾易扬眨了眨眼,接着挑眉勾起嘴角,又懒懒躺回软垫上,笑骂:
“君臣之别不知道是不?”
说着,便又想如往常伸手敲一下他的头。
可,中途手却被抓住了。
顾易扬微微一惊,但表面仍旧维持平静。
手腕处传来的热度惊人,力度不强,却不似平常,特别是新帝脸上的神情,尤其令人心惊。
从前总是透着孺慕的双眼,此刻却透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光芒与热度。
顾易扬何等人物,垂睑间,笑笑,抬首便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手指,抽回了手,自嘲似地道:
“也是,现在你已经皇帝了,却是草民失礼了。”
“先生!”不想伤害对方,所以新帝很轻易便松了手,可他的话却让新帝不得不沉声喊。
顾易扬笑笑,转头看向窗外,道:
“天色也不早了,草民是时候回去了。”
说罢,便下了躺椅。
但未等他手执靴,手臂就被心急的新帝拉住。
顾易扬仍脸朝下,却没了笑,淡淡道:
“皇上,您说过,草民的去留由草民的。”
新帝一怔,手上力度一松。
他知道,当顾易扬如此时,便是其不悦之时,一时也忘了严厉,仿佛回到当年还是学生时,于是,自然而然就松手了。
顾易扬趁此机会挣开,穿鞋站起来便往外走。
“留下用膳!”新帝直觉两人对话不能就此打住,心急站起来唤。
顾易扬侧脸,微微一笑,道:
“不了,家中有事。”
新帝一下子被噎住,遂搜刮肚肠想找别的藉口。
而却在顾易扬走至门口时,闻其用淡然的声音,云淡风轻似的道:
“皇上,您登基也有三年,为我朝盛世延续,正是充裕后宫之时,不如择日立后罢。”
话落,跨出门槛。
半晌,室内传来器皿碎裂的声音。
第三十七章:家书
自上次事件后,如没必要,顾易扬均不再进宫,宣十次大概也就应两三趟,令宫中新帝数次拂袖怒斥宣请的宦官。
而仅有的数次见面,新帝无不一得机会便以控诉的口吻问为何每每“失约”,可皆被顾易扬四两拨千斤避过,甚至数度有意无意提起立后之事,令新帝气红了眼。
事实上,立后之事不单单顾易扬提,朝臣也多次进谏,言辞诚恳,直说得新帝如不立后,便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此朝列祖列宗,令朝野不稳,百姓难安。
不得已,新帝勉为其难挑了几名秀女充裕后宫,可甚少踏入,立后之事也只道待考察过后再议。
又时值边陲战事已有延绵入内的苗头,后宫之事便如此被暂缓。
由于开战后第三年末,外族部落开始联合起来,战况渐渐变得不容乐观,特别是边陲难民往内部城镇迁徙,长途跋涉,造成了饿殍瘟疫时有发生。
如此,两军均想尽可能快速结束战争,当然,前提是己方赢。
此后一年,相互的偷袭与反偷袭越发频繁。
步入战后第五年时,此朝士兵终于重新适应了战争,后援逐渐完善,因此,避免了前两年一直挨打的情况,又重新收复了好些城池。
时间便在此你争我抢中匆匆流过。
作为其中一个地处机要之地的城池——幕城,几度易手,城内几无平民,而顾青霄,便驻守在此。
其时,顾青霄已成为骁骑尉,初授武德将军,正五品,都及得上当年他家先生的品位了。
当在京中的顾易扬得知此消息后,满心以为他家小孩也算得上是将军了,怎么的也该回京受赏,终于可以见面,甚至还边唾弃自己过于雀跃,边细细准备了礼物。
然而,顾青霄的一纸家书,让他心情瞬间跌落了谷底。
顾青霄信里说,发现外族正纠结兵力,想再次攻陷他所驻守城池,今年依然不能回京。
“不回就不回,谁稀罕!”阅信完了,顾易扬从容的脸上没了笑,怒气冲冲将信一把撕了,扔在地上。
他甚至连续一个月没给顾青霄去信。
顾青霄也在大半月后才发现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收到家书,连忙去了好几封问到底怎么了。而信是一去不回头,一点回音也没有。
此时,近两年已完全脱去稚气的少年不禁也慌了,找上了在另一个城池驻守的步昊正。
步昊正与顾易扬一般半月会有一次来往书信。
而步昊正一听这事,便知晓是怎么回事。
他早前的确在给顾易扬的信中提到。按照一般规矩,初授将军职位的,都会回京受赏,所以他家小孩今年很可能回京。可事实却成了不可能,他也去信告知过,而对方回一句:你死定了。
就他这些年观察,这先生跟小孩,感情深得令人不可置信,加上他对顾易扬的了解,稍稍动动脑筋便知道症结所在,所以淡定言:
“你家先生就是恼你不回去,你就去信哄哄他便得了。”
闻之顾青霄一愕。
因为,恼和哄,这两角色从来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可顾青霄此时也顾不得了,只能听他的。
于是,顾青霄后来的好些信,无不用最最乞求原谅的话语,用最最可怜兮兮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无奈与思念,其中不乏语:
“先生在京中可好呢,我在边陲却不好,不是说生活或者打仗,而是少了先生在身边。从前临睡前读着先生的信,总觉得如小时与先生同睡时一般。可现在先生也不给青霄写信了,青霄每夜只能翻来覆去看以前的,总感到寂寞……或许,在边陲真正生活就是如此吧,总是寂寞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