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这种话吧,怎么会有对学生谢礼的老师呢?
“金是女孩子,爱德华是男性……应该说是人造人吧,不过他还是爱上了金,所以不会拒绝金说‘不行’的,爱德华有
无法抱紧金的理由,这个理由看了电影的名字就能明白……”
曾根说着说着表情变了。
眉头浅浅地拧起,曾根注意到了津田的样子有些奇怪,津田弯着腰,呆呆地盯着塑胶袋的袋口。
“津田?”
叫她她也没有反应,曾根放下粉笔走到津田身边,从津田手上拿过塑胶袋,把手伸了进去。
白纸像雪花般从曾根手心纷纷散落下来。
碎片乘着风飞到了我的课桌上,上面写着支离破碎的英文字母,我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
从窗口飘进的强风卷着纸片飞舞,全班熙攘起来,“这是什么?”“诶?是教科书?”“不是吧?谁做的……”
津田弯着腰一动不动。
曾根从塑胶袋里又找到了别的东西,是一把刀片,恐怕就是用那个切碎教科书的吧,刀片上贴着一张纸片,曾根把纸片
从刀片上剥下。
曾根拿着塑胶袋走到讲台前。
将袋子放下后,把纸片咚的一声拍在黑板上,全班都吓了一跳,曾根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凶暴的态度,教室里的空气变了
。
“——反正你也读不来,还需要它干嘛?下次我再帮你切些什么吧!”
曾根看着纸片一字一顿地说。
“上面这么写。……听清楚了,这种行为叫做‘恐吓’。”
声音很严厉。
他并没有很大声,但愤怒却确实传递了出来,曾根紧紧握着拳头,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学生们都有些难堪。
只有恐怕是犯人的西川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我不打算追查这件事是谁做的,但是只有这一点我必须要说,不允许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曾根握紧纸屑看着教室里的同学。
“做出这件事的人恐怕是在讽刺不会读英语文章的津田吧,的确,明明很擅长英语的津田却不会读简单的文章是很奇怪
,但她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真的读不出来,会说英语而不会读文章,实际上这种事例也是有的。”
学生们都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明明会说却读不来,明明看得懂却不会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但我不同。
我想起来了。难读症……以前委托人里也有患这种精神病的人在。
那个人是在日语上,平时能够很平常地交流,智商也没有问题,只是很难读写出来的文章,难读症是一种精神病,在以
英语为母语的国家里自然也不稀奇。
但是在现在,也就是一九九四年的日本,这种精神病还不为人所知,再加上“精神病”在人的观念里还留有消极的印象
,所以曾根才没有怎么加以详细说明吧。
“总之……津田没有错。”
有些痛心地说着,曾根垂下眼,似乎在考虑着应该怎么说下去。
“……不,一定知道的吧……做了这种事的人也一定知道津田没有错,又不是孩子了,这点一定是明白的……为什么呢
……做了这种事很开心吗?”
曾根带着一脸无解的表情问。
全班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低下了头,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是谁干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有人还亲眼目睹了切碎教科书的场面
。
但是,却没有人想去阻止。啊,又在欺负津田了,嘛反正和我没关系,随它去吧……大家或许都这么想着吧,就和之前
的我一样。
“当你伤害别人的东西时,也同时伤害了别人的心,教科书还能再买,但是人的心一旦受了伤害就很难复原。……我想
你们也一定知道吧……”
曾根盯着刀片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大拇指推动刀片的转轮,刀刃转了上来,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将话继续下去:“比起
用语言来说……”
“用视觉形式来阐述更容易明白吧!”
啊!最前排的女孩子们尖叫起来。
曾根切了下去,用刀片,切了自己的手心。
我也被吓到了,从泊泊流到手肘的出血量来看,切得很深。学生们也骚乱起来,“讨厌,是血!”“不是吧?”“糟糕
了啊!”,我瞥了一眼西川,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津田也瞪大眼睛凝视着曾根。
“好了,静下来。”
切了自己的曾根倒出奇地冷静。
“……像这样,切割肉体的话会出血,而且会痛。”
那当然会痛咯!而且这个男人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也非常的让人作痛,正经的老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冲击力的举动来?
“谁都一样,被伤害,就会出血,被伤害,就会痛。大家也都受过伤吧?很痛吧?……身体上的伤可以用眼睛清楚地看
到,但心灵受伤的话是看不到的,虽然看不到,但仍然会痛,就像这样手被切到一样的疼,有的时候还会更痛。”
“老,老师”最前排的学生颤抖着递过手帕。曾根稍稍笑了笑说:“谢谢,不过会弄脏的。”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
手帕。
“想象一下。”
用手帕捂着伤口,曾根说。
“想象一下他人的疼痛,尽量去感觉那份痛感。”
比起说教,倒更像是恳求的口气。
“不能了解他人痛苦的人是无法在社会上立足的,只要自己轻松就好,这是孩子的想法,大家已经是高中生了,我希望
大……家能更成熟一些。”
曾根的脸有些扭曲,一定很痛吧。
淡蓝色的手帕被鲜血染红了。
“……抱歉吓到你们了,接下来就自习吧……津田”
被叫到名字的津田站起来,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着曾根,曾根拿着津田被割碎的教科书,两人一起离开了教室。
门被关上,班里立刻变得骚乱起来。
“搞什么啊,一下子变成热血动画了?”“吓死我了,流血了啊,不是普通事件啊!”“真的切下去了啊?流了好多血
!”“好恶心,好想吐!”“到底是谁把津田的书弄成那样的啊?”“算啦,反正现在也可以自习了不是挺好!”
班级乱糟糟的,有人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曾根他脑子有病!”
突然西川喊道,她坐在我右边隔开两个座位上,一点都没有在反省的样子,那时候也在一起的两人……和田和须藤也走
向的西川,三人小声地交谈起来,只有和田说了“是不是有些麻烦?”
“有麻烦的是曾根!”
西川一边从粉红色的化妆包里拿出口红一边说。
“自己切自己的手,他有病吗?我回家一定要跟我爸说,人家才不要这么恐怖的老师来教呢!”
“也是啊。太让人不舒服了。”
须藤照了照手上的镜子,她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发型,和田好像想要说些什么,西川那涂着油光光的口红的嘴先张开了。
“啊啊,还以为曾根上课挺有趣的,现在全毁灭了~。什么想象别人的痛啊,我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我又不是那个人,真
是的。”
“自私有什么不好,这样的成年人也有很多呐~”
我听着西川和须藤的对话皱起眉头。没能明白——没能传达。曾根想要表达的一点都没有传达进她们的心里。
曾根的行动的确太草率了。
每次有人被欺负时就要切自己的身体的话,有多少个身体都不够,真傻,在教育上来说还十分幼稚。
但是……我却能理解不由这么做的曾根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传递便用行动来表达,曾根说的话没有错,想象别人的痛
——十分的真理。
可是对高中生来说,他们又能明白多少呢?
不提西川她们,这个班级里又有多少人明白了曾根的话呢?如果我不是三十一岁的心理,或许也会和同班同学一样觉得
曾根是个麻烦的老师吧。而且我本来就连这震惊的一幕都已经忘得九霄云外了。
曾根说,不能了解他人痛苦的人是无法在社会上立足的。
是的,完全没错。
我不打算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是从道德观念来约束自己“要明白别人的痛”,的确和须藤说的一样,别人被打了自己是
感觉不到痛的,但多少会顾忌“会不会痛”“有没有受伤”,这份能力是必须的。
我是律师,我看过许多纠纷事件。
我的专业是多重债务,熟人中也有擅长交通纠纷和离婚问题的,委托人中有并非故意结果被卷入纠纷的人,当然也有由
于自身的过错而引发事件的纠纷制造机,那些人基本都是些自我中心,不听他人意见,视野狭窄的顽固的人。
说得简单点,就是孩子气。
只有外表是大人的孩子很容易引发纠纷。
而且,这个世界上正不断增长着这样的人,我自己也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只不过不会去制造麻烦,我不像曾根那么真挚
,只是表面上装成一个宽容大度的人而已,因此也和女人有过不少麻烦,大概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吧,倦了厌
了,全都是尤我这边来定……也一定伤害了很多人吧。
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教育他人——这并不是好的教育方法,如果传进教委会的耳朵里,曾根恐怕会受处分吧。
但曾根的主张没有错。
用这种疼痛教育法,也只是教授着正确的观点。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听明白曾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真迟钝。
听说青春期是个感受性很强,感情纤细的时代,这是真的吗?比起别的十七岁的同学,内心是三十一岁的我倒对曾根更
加感同身受。
西川三人翻着时尚杂志叽叽喳喳起来,津田的事也好曾根的事也好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其他的学生也都各自专注于自
己的事,没有一个人关心曾根的伤势。
我握紧垂在桌子下的双手,指尖嵌进手心里。
没有受伤的手很痛,我有些动摇。
4
“哦,于是曾根就被警告处分了?”
过了一周后的星期一,本城回到了学校。
祖母的葬礼暂告一段落,午休时在天台上边啃着面包边听我说了曾根的那件事,露出了不知是敬佩还是吃惊的表情,本
城把葬礼上分发的馒头递了一个给我。
“我不喜欢馒头。”
“我也不喜欢,不过你一定得给我吃,这可是我奶奶的祭礼。……然后,津田呢?她今天好像也请假了呐。”
“津田我就不知道了。……呐,本城,你怎么想的?”
本城大口咬着馒头问:“什么?”
“曾根啊,现在大家对他都冷掉了。”
“……冷掉?”
糟糕,又来了。
我一边想着怎么解释“冷掉”的意思,一边剥着包着馒头的锡纸开口。
“就是……热情冷却了……或者说,像这样,波浪一下子退下去一样……”
“不感兴趣?”
“对对,差不多。”
“总觉得你老说些奇怪的话啊。……算了。跟我也没什么大关系啊,坐观其变吧。”
“西川她们说曾根脑子有病呢。”
“我可没这么想过。”
“……也是啊。……你还真能吃啊……”
本城像吃汉堡包一样一口一个馒头,边伸手去拿牛奶边说:“这时候就要大口吃。”或许本城真的把这当做了祖母的祭
礼吧,双职工父母的本城从小是被奶奶拉扯大的。
“他说不能明白别人疼痛的人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曾根说的?”
“嗯,他说的。”
“也对啊。”本城点点头,“你看,我家不是牙医吗?我老爸一直这么说,尽量不要让客人感到痛,只有手艺好,不会
让患者痛的牙医才是好牙医。”
“……说了这种话?”
“差不多吧,就是要对别人的疼痛更敏感些之类的。”
“啊,也是啊。”
我拿着馒头喃喃道,不经意地想到了被我毫不犹豫就扔进垃圾箱的芝士蛋糕,这个馒头也会被我回去的时候扔掉吗?
“不过为什么?”
突然被人发问,我有些吃惊:“诶?”
“久我山关心别人很稀奇啊,最近对曾根和津田怎么这么热心?”
“是吗。”
“是啊。”
“有人在你眼前流血,怎么能不关心呢。”
“我还以为要是你的话就‘哦’一下结束了呢。”
十七岁的我一定是那样的反应吧。
这人热血个什么呀?会这样想着冷眼看着曾根吧。
但现在的我觉得“曾根很努力”,毕竟内心是三十一岁,比曾根还要大七岁,看着年轻老师拼命的样子,总会被感动的
。
我新人的时候也很拼命。
总是被坏心的前辈们欺负,第一次被委托人谢礼时,我真的很高兴。委托人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男性,拿了公司的钱为
了填补漏洞而去借了高利贷,最后讨债的人找上门来,本以为无能为力了,我帮他跑了很多地方,整理了债务,委托人
握着当时还是新人的我的双手哭道:“谢谢你。”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
忘记十七岁的事也就算了,就连不是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件事我也忘了,习惯了工作,习惯了被人称为“老师”,习惯了
被感谢……日子就这么变得百无聊赖。
“……本城”
“嗯?”
本城躺在水箱上翻了个身,好像吃多了一般不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以后想当律师。”
“那不是不错嘛~”
“你觉得怎样才是个好的律师?”
“手艺很精,又不痛的。”
“那是牙医吧!给我认真点。”
踢了本城一脚,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牙医的儿子有着一口很自豪的牙齿,其实在高一的时候被迎面飞来的足球砸中
,门牙有些缺口。
“做你想做的就好了,无良律师也和你挺配的。”
“什么啊。”
“我要有什么纠纷或者离婚问题就拜托你啦”
“你才不会离婚呢!”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本城并没有在意地说着:“果然啊,我对爱情很专注呢。”嗯,他没说错,十四年后的他的确
非常溺爱妻子。
那天第六节课是英语课。
曾根在处分中,英语课由别的老师代课,没有“每日一句”,也没有电影台词,只是照本宣读的无聊的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