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腔北调——月下的布鲁斯·南

“但是你们没有离开他，因为某种羁绊……”苏凡接过去说到。

“他平时看起来很随和，实际却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觉得他很好骗，想逗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算计了一下。明明很挑剔处处都要最好，却有时连自己的生活琐事懒得搭理……他不大会做饭却喜欢吹嘘自己的厨艺。最喜欢吃的是朝族菜，虽然不太能吃辣，但每次出去吃饭一定要老板那一份辣酱出来的也是他……”张璐璐开始回忆起过往的点滴。“人有时候很懒，在一个人身边呆久了就懒得离开。”她叹了口气，今天她叹气的次数特别多。“你能确定他会留在你身边吗？”张璐璐眼睛突然一亮，以一种略带期望的口吻问他。

“我不知道。”苏凡似乎并没有给出她所希望的答案。

“也是，”张璐璐低下头，苦笑“他真的不大高明。或许现在为止，他都分不清‘爱’与‘性’之间的差别。”

“我反倒觉得这样很好。”苏凡淡淡地说“没有爱不是建立在性的基础上的。”

“但是有性才有爱你不觉得害怕吗？”问题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苏凡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璐璐在开始的时候，会那样问自己……

“我一直认为，他是因为厌倦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为了图新鲜刺激采取找男人的。当然——”她试图补充了一句“这并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主观臆断，只是我觉得，这是近七年间对他的了解。如果有一天，你对他来说，不刺激了，不新鲜了怎么办？”

苏凡笑了，两个人的话题和语气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了。“你说的这点，我也知道。”他们的目光相撞，苏凡的眼里多少有些悲凉和凄楚“他想要我这种事，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那天他想留我的时候，也只说叫我不要走，却没说喜欢我。更无须说爱。他本来，就不懂……什么是爱。”他的拳微微攥起，眼里有一些不甘心“不过——听你这么说，似乎他还没爱过别人嘛。”说到这里，他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说，他会爱上我吗？”

张璐璐被他问得一愣。“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你可能是一个明明知道结果，却唯一能勇往直前的人吧。”

“我早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了。”他将桌上的卷纸团起，在手里揉卷，搓弄“我只是想看看，在这里能不能把握现在，找到未来。”

“不过我还要最后提醒你一句。”张璐璐抬起手揉揉太阳穴，觉得今天的谈话比拿下一个合资项目还要耗费心力“你们语言上南腔北调，未来的人生里说不能南来北去，性格上也是南辕北辙……”

“请不要用南北造句。”苏凡由桌上拿起眼镜戴好，并扣上衬衫的纽扣。“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了。我只希望，他快乐。至于这份快乐是不是我带给他的——过几年你再和我说吧。也许你还不大理解，说实话，我也糊涂着。‘性’与‘爱’到底哪个是同性恋人所追求的本质我也不能明确地告诉你。不过这点，即使是异性恋人也不能明说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当我们走在了青春的末端——赶在三十岁以前，学会爱一个人吧！”苏凡说完这句话，似乎变得无比轻松。

“我一会儿还有节课，先回去了。”本来已经站起来的他突然停在那里，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表，摘下来“现在几点钟？”

“两点四十七分。”

“北京时间？”

“嗯。”张璐璐看着他调节弦杆，转到一个满意的时间。

“谢谢。”他戴上手表温柔而有礼地向她点头致谢，以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追赶青春去了。餐厅外面，高明已徘徊多时。

“怎么样啊？”高明看他，神色有点凝重。

“没什么啊。”苏凡清爽第一笑。“她说叫我好好看住你，别让你跑了。”

“不是吧？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高明牵过苏凡的手，紧紧攥住。

“她一直都挺好说话的，是你不知道吧？”苏凡顺势把怀里的书全都转手给了高明。“快点走，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我不告诉你，对了，回去把你屋里那床给换了。”

“好好的换什么啊？”

“我睡着不舒服！”

……

此时餐厅里——

“啊！”张璐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小子——”她眯起眼，打量了一眼桌旁点餐簿里夹的清单嘴角一个不自然地抽搐：矿泉水￥45！

08.不散不见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于思陌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虽然裹了一身的被子和床单却还是不由得打颤……

顾海峰开门的一刹，人就愣在了那里。不敢叫他的名字，也不敢走进他的世界。

T恤买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注明是瘦版，可是穿在他身上却更显单薄。

一周没有回家，似乎他瘦得更厉害了。顾海峰看了一眼垃圾箱内顿满的泡面盒和满地的饼干屑。不由得心疼起来。他脱了鞋，拿了吸尘器开始收拾房间。然而不论他做什么，怎么做于思陌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门的方向。

半小时后房间整理好了，顾海峰直了直腰，打开窗户透了个气。本来是想问他想吃什么的，可是看他的样子，恐怕问了也无济于事吧。顾海峰摸了摸脑袋，忽然觉得还是有一点眩晕。这一周为了躲避思陌的追问，他一直没有回家，只是偶尔打几个电话以示平安。他打开冰柜，捡了一盘精排，一条收拾好的海带鱼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排骨和带鱼都是思陌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中国有句古话“君子远庖厨”，故而于思陌经常笑他不够君子。每每听到如此，他都会反唇相讥：跟着高明，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将冻好的排骨放在水里缓（在东北话里我们都是读一声的哈哈）开，看着冰粒液化时冒出的水汽记忆也纠缠起来……

于思陌，今年26岁，地地道道的东北男人。三年前结束了日本造型师课程归国，立刻成为整个C城炙手可热的业界娇子。目前在朋友的一家店里帮帮小忙做做造型顾问，随便说一两句话动动手指，就有客观的收入。许多名流小资都来捧他的场。一是为了他的技术，二是为了他那张脸。像顾大少爷这种常在江湖漂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他来的时候，多带了一个人。

“来啦？”于思陌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晒着太阳，翻着杂志，虽然很客气地在嘴上打了招呼，可是连看都没看客人一眼。

“今天客人多吗？”顾海峰挑了一处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试图和他搭讪“还可以吧，下午还有两个预约的……”于思陌依旧专注地看着书，同时伸手在一旁的桌几上抹自己的烟——空了……他这才放下书有些烦躁“2号，先去帮我买包——”

“抽我的吧，不知道对不对你的胃口。”顾海峰很客气地递上一颗烟，正是于思陌平时抽的牌子“谢谢。”于思陌看了他一眼“这牌子国内不好买吧？”

“总有办法的。”顾海峰笑笑，很温柔。对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本来以为要将就一下抽国产烟的，现在却有人白送了个人情“5号，你过来帮这位客人修一下发型，顺便做个护理。”

“你从来不叫别人名字吗？”突然的一句话，让于思陌的脸色变了变。“你不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吧？”好巧不巧，正是嘴贱到死的高明。

顾海峰心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喂，我说海峰，你天天往这边跑，这小子好像也没记住你是谁啊？他们这儿就这么接待客人啊？真是C城一绝啊！”几个造型师和小工为了店铺的形象马上跑过来安抚——

“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啊？”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看这边来好吗？我们1号手艺很好的。”

“不用——”高明一副你们给我闭嘴的样子摆了一个手势“我看出来了，这儿他说了算——”他用手一指于思陌“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他给我弄吧。”

于思陌把杂志往茶几上一摊“你想怎么弄？”

“我想弄个帅气正派的造型，不管俊男美女一看我就像跟我走！”

“那可有点儿贵。”于思陌不紧不慢地说。

“你给个价。”

“18880”

高明深吸一口气“好！”

客人亲自点名，“镇店之宝”亲自操刀，大家都没见过这阵势。虽然听说过这位于先生的手艺高超，可是具体怎么个高法，大家都没见过。平日里，他最多也就是为客人单一的环节进行指导，告诉其他造型师应该怎么弄，亲力亲为地做事倒是第一次。当然，在此之前很多人已经对他的手艺心生疑虑了，所以这次和客人较上劲儿多数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不怕事闹大，就怕闹不大。

“你这发型做得还可以嘛。”于思陌给他洗完头后，仔细地吹干，蓬松，定型。

“当然了，剪这个头就花了800多呢。”

“切。”于思陌一脸不屑“你自己不会打理，剪得再好有什么用？”

“对了，为什么我这么贵啊？我看外面那个做个造型才3000多！”高明转过头看他，第一眼就瞄到了一张略显倔强的嘴……“你不会是——坐地起价吧？我要去工商局告你！”

“闭嘴。”于思陌搬正高明的脑袋，来回打量着，拿起手里的哑剪随手修剪了几下“你再多话，我就把你剪成秃子！”见高明果然闭了嘴，他不禁笑了，这一笑如沐春风，平时的面瘫模样也一扫而空。

“外面的人都是三流造型师做的造型，你不一样，有我啊。光是我的名字，在C城也是万元起的，收你18800都是折上折了。主要是按你的资质收费的。”

“哦？”高明闻言一挑眉毛“那这么说你觉得我底子好，才少收我钱的？”于思陌愣了一下，心想早知道应该骗他说多收了……

一旁的顾海峰看在眼里，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么些个月，他几乎天天往店里跑，这小伙子却连正眼都没瞧过他，纵使他谨小慎微，处处关切，却始终敌不过高明的单刀直入，快刀乱麻？

“近年流行日版西装比较流行，可是我个人比较推荐你穿欧版西装像Zegna，Ferre这样都很适合你。不过先说好，我这里的衣服你可以试，但不能穿走。租借另收费。”琳琅满目的更衣室里，于思陌用手丈量着高明的肩宽，又环了一下他的腰围转头叫一旁的助理：“小迪，拿52码的过来。”

“哟，原来你也会叫别人的名字啊？”高明笑了，突然一伸手抱住眼前的人“我叫高明，要记得我的名字——高明——”低头，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贪得无厌……

也不知是前世谁欠了谁的孽债，一来二去，于思陌就被高明拖下了水，无可自拔。

“过来吃饭吧，”顾海峰拉开的座椅：排骨炖豆角，红烧刀鱼，茄子炖土豆。没有那么华丽的名字，就是朴实无华的东北家常菜。

今天于思陌没有抽烟，听到顾海峰叫他，试图站起来，可是似乎有点吃力。“我来——”海峰快步走过去，一把从地上抱起他，拖着一地的床单被套把他安置在椅子上，把饭碗端到他面前。“多吃点。”

饭的温度传递到手心里，于思陌却突然落下泪来。“你没事吧？”他抬脸看着海峰，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要从身体里抽离了。顾海峰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没事儿，等过几天你有精神了，给我重新换个发型我肯定比现在帅十倍！”海峰拍拍他的肩，没有了下文。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饭，然而吃到一半。思陌突然放下了碗筷，可一旁顾海峰的心却跟着提了起来。“海峰，我和高明，是不是已经——不可能了？”

“啊。”刚刚接到了张璐璐的电话，他就知道说服于思陌的重担，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咀嚼，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于思陌看起来好像很平静……

“我就知道。”于思陌突然笑了“记住了名字却忘记了人，有什么用呢？”他抬起手，搭上顾海峰的额头“如果以后留疤，就没有男人要了。”海峰趁机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你还有我……”于思陌慢慢地抽回手，歪着头，笑了。“吃饭吧。我饿了。”

一整个晚上于思陌好像难得的有了些精神。主动要顾海峰削水果给他吃，并赖在沙发里播了几个综艺节目还拉着海峰一起看。

“我累了。”于思陌揉揉眼睛，满脸的困意。他从毯子里伸出两只手示意海峰“抱。”

顾海峰打横抱起他，送进了卧房，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海峰，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他会记得我吗？”

顾海峰开着床上瘦弱的人一阵沉默“我会记得你。”于思陌嘴边是淡淡的笑“晚安……”

翌日的阳光照进房间，温暖和煦，顾海峰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起来。踱到被人洗劫过的客厅。果然，这小家伙逃掉了。

他颓坐在沙发里，点了一根他最爱的烟，顽颇地吐出一个个烟圈……

“天涯海角，不散不见……”

09.不见不散

四个月后，五月花酒吧……

“哎，不是说今天喝酒的吗？怎么璐璐还不来啊？”苏凡靠在高明的身边“不是说她从不迟到吗？”

“她说今天带个朋友来。”

“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记得背地里说……”夹杂着音乐的混响，不远处走来一人，女王气场屏退左右。长长的头发卷成性感的弧度，紧身的黑色连衣搭配淡淡的烟熏妆裙妩媚动人。

“璐璐，手链……”身后传来温柔而低沉的女生，璐璐女王停下的脚步，走上来的也是一个女人，看岁数多少要年轻一些，她细心地帮璐璐戴好手链并牵着她的手优雅地朝他们这边走来。高明愣了一下，这女人将长发干净利落地挽在脑后，比张璐璐还高出半个头来，穿了一身和璐璐同款的白色连衣裙。美艳中又多了几分成熟和自然。“不赖啊，”高明站起身来和“新朋友”打招呼“你好，我是高明。”

对方也伸出手来以示友好“唐佳——”

寒暄过后，几人坐定，点了酒水和果盘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