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姑娘受不了了!”绮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被人吐了一身不说还遭受连番羞辱,而且,还是当着蹴雪的面,气急败坏的她顺手抓起什么扔向了院门口,还好公孙叔和长秋闪得快才没有造成误伤,绮珑总算舒服了一些,但当他抖着湿哒哒的裙子回头时几乎当场羞死,她扔出去的竟然是蹴雪吃了一半的饭碗……
这个饭局从一开始就是场闹剧,到了现在任谁也没兴趣再吃下去,于是蹴雪起身淡定的甩甩沉重的衣摆,对着寒竹和长秋说道:“我先告辞了,这个就有劳你们收留一晚吧。”说着用眼扫了一眼睡死的流楫。
“没问题,定会好好照顾流楫兄!”寒竹也醉的不轻,回答的格外欢快。
“蹴雪兄今日招待实在不周,我让绮珑姐从你回去吧。”作为望朔轩的主人,长秋真的很尴尬。
“……不必,告辞。”蹴雪笑的依旧妖娆,只是走出去的速度从未有过的积极,步子快的连缀满污物的下摆都飘了起来。
绮珑带着烛尘回去清洗,长秋便过去关院门,谁知刚把们插上,流楫就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便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你,你竟然没醉!”寒竹望着眼前的景象彻底疯了,要是流楫根本没醉那他今天晚上灌的几大坛子酒和精心安排的戏都白瞎了吗!
好在上天总是眷顾努力的人,当流楫把筷子戳到脸上时寒竹总算松了口气,挪过去坐到他身边,轻声道:“流楫兄,酒足饭饱,咱们还是聊聊你和公子扶容吧。”
“聊什么?”
“你们从哪来?和师傅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带你们上山?”
流楫皱皱眉,道:“怎么这么多问题,我的容就从来不会这么聒噪!都说了我们从突厥来,本来和师傅学医学的好好的,结果有一天他突然被一伙汉人抓走了,还好我和扶容没在药铺才幸免于难。当时我们还是孩子,又没亲人又没钱,村子里开始还有人接济我们,后来都说师夫在外边得罪了人,人家早晚还会回来找我们寻仇也就没人敢在管我们了。我比扶容年长,于是我就带着他离开家乡,一路乞讨,四海为家。后来快到中原地界时遇到了个叔叔,他说是他是师父的朋友,他把我们安顿到龙爷爷家里自己却走了,再后来龙爷爷归了天,我就和扶容出来闯荡江湖了。”
“这么说你的武功还有蹴雪的医术都是在那个龙爷爷家学的?”
“本来龙爷爷是让我们两个都习武的,可是扶容练了两天就说太苦不练了,那我只好一个人练两个人的份,这样才能保护他。”流楫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笑的像个孩子。
“别光说练武,那蹴雪的医术呢?也是那时学的?”
“龙爷爷可不会医术,他连字都不认得!”
“这就奇怪了,你说了你们师傅被抓走时你们还都是孩子,而后来收养你们的龙爷爷也不会医术,那蹴雪是怎么成了一代名医的呢?”
“一代名医?噗哈哈哈哈,寒竹老弟,我们扶容就看过一本《黄帝内经》,那些传闻都是我花钱雇人吹出来的,哈哈哈哈!”
寒竹和长秋闻言难以置信的盯着对方的脸,过了很久寒竹道:“流楫兄,你醉了。”
“我没醉!我就是怕容骂我我才装醉的!我没醉,没醉。”
好吧,他的确是醉了,寒竹这才放下心,继续说道:“这么说你们两个是大骗子啊。”
“哈哈哈,都是为了生活,这年头没名没姓的医生谁看得上,自从我们扶容出了名多少有权有势的人一掷千金的我们给他看病,你就说这药膏,要不是有公子扶容的名字在这撑着,别说一钱,一文你要吗?”
顷刻间,蹴雪身上的万丈光芒刷的暗淡了下去,看来除了长相,他身上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知道真相的寒竹哭笑不得,无力的趴在流楫身边问道:“好吧,那你们来这里干吗,别说是来买药膏的。”
“我不是说了吗,当年有一个师父的朋友救了我们,那个人就是你们师傅。”
困倦的寒竹点点头,半梦半醒的念道:“流楫兄,我老是觉得你和蹴雪在一起有点别扭,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别扭……”
“得了吧,我看你和周公子在一起还别扭呢,我和扶容可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是最好的一对……”
“哼,别吹牛了,我和长秋才是最好的……”
于是就在长秋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寒竹和流楫双双进入了梦乡。
第十五章
星星月亮挂一树,看来流楫和寒竹天亮之前是醒不了了。长秋费力的把这两个人拖回屋里安顿好,又把烛尘被打发到幽篁苑,望朔轩显得格外清静,他难得的仰躺在秋千看萤火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秋突然起身,一个垫步上了房顶,身若流云形似扶风,不一会就到了蹴雪住的院子。月光之下,长秋卧在蹴雪的屋顶,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块瓦片,屋里温暖的烛光便晕了出来。
屋内软榻之上,只穿着亵服的蹴雪盘腿坐在炕桌前,身边摊着的包袱皮里还堆着不少小药瓶,而他本人正在一丝不苟的数银子,如果不是他那舒展的身材着实好看,这模样完全是个标准的守财奴。
虽然只能看见蹴雪的头顶,但长秋从他鼓出的咬肌也能猜到他乐得不善。也许是因为知道了蹴雪和流楫也曾有过和自己一样漂泊无依的童年,长秋想和蹴雪亲近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而且据他观察,蹴雪虽然一副妖娆骄傲,目中无人的样子,但他好像也不排斥自己。左右思忖之后,长秋决定再主动一把,他就不信蹴雪会比寒竹还难搞。
于是长秋悄无声息的飞身落地,整了整衣服敲响了蹴雪大开的房门。
数钱正酣的蹴雪闻声回了个头,一见长秋又扯出个祸国殃民的笑容:“你来了?自己坐吧。”
长秋正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既然蹴雪没问便放了心,侧身坐在了炕桌的另一面。烛火跳跳跃跃,蹴雪的容颜被映得柔和单纯,全没了白天的张扬跋扈,干净的就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蹴雪兄,我这么晚私自进了你的院子,你不怕我吗?”
蹴雪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回头望了望院门,又转过来看着长秋道:“…对,我已经关院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长秋一时无言,他怎么也不相信一个江湖中人竟然连最基本的防范意识都没有,眼前这个人若不是心机太深就是真的太过单纯了。长秋仔细打量那张淡然的脸,丝毫完全看不出表演的痕迹,眉头不禁一皱,心里想的话也溜了出来:“蹴雪兄,就你这性子怎么能顶着公子扶容的名号闯荡江湖至今啊…。”言下之意就是你早该被人抓走占为己用或者小命呜呼了啊!
蹴雪看着长秋纠结的表情大笑出声:“哈哈哈,周公子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某人在,自会保我周全。”
听了这话长秋脑中浮起流楫那抹温暖的笑容,更想起他睡过去前的最后一句:“我和扶容是最好的一对……”
长秋摇摇头把问个明白的想法打消掉,转而和蹴雪聊起了天:“蹴雪兄,师傅近来深居简出,说起来他从未交代过你们的来意呢。”
“我和流楫欠你们师傅一个人情,这次是来报恩的。”
“怎么报?”
“给你和林公子打脉,助你们练成绝世身手。”蹴雪一脸轻松,说话还不忘把数好的银子往钱袋里装。
“……既然如此,那为何迟迟不开始呢?”该来的总归要来,平平淡淡的日子这辈子注定过不来了。
“因为我不会武功,内力不足,除非有内功高手将帮忙,在下根本就爱莫能助。”蹴雪端起茶杯含在嘴边,“看你和林公子都不像痴武之人,原来也这么好胜心切。”
长秋摇头轻笑,连自己的未来都握不住,是什么人还有什么重要,随蹴雪说去吧。话说这两人都不是健谈之人,此夜竟聊的十分投机,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几时才昏昏睡去。
鸟啼惊白,长秋微睁开眼睛再合上,睁大一些再合上,等到他意识到眼前的睡脸是蹴雪的时候立刻一个打挺坐起来。自己竟然在蹴雪这里留了一夜,要是让寒竹知道不定又会惹出什么热闹,正想着眼前就浮现寒竹眯着眼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禁咽了口口水。
长秋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回身看看素白衣衫的蹴雪仍在酣睡,单薄的身体像孩子一样缩成一小团,长秋拿过椅子上的外衫给他披上,俯身间不禁对着蹴雪干净的容颜失了神。正在这时一个东西突然从院墙外摔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流楫,可能酒劲还没全过,他一路摇摇晃晃半天才进屋,半眯着眼睛瞥了长秋一眼就躺在了蹴雪身后,顺着蹴雪身体的曲线从后面把他环在怀里,尖尖的下巴垫上蹴雪的头,还忘情的蹭了几下,然后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长秋给蹴雪和流楫盖上一展薄被,掩门而去。此刻他终于明白,也许在这滚滚江湖中成就了蹴雪一尘不染的正是流楫给予他的密不透风的怀抱,抑或是宠溺吧。
同样在这一刻,长秋从没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寒竹,那个勇敢也懦弱,坚持也犹豫的男人,也许是距离太近,他竟然没发现自己其实也一直生活在这个男人为自己撑起的方圆。
望朔轩中的寒竹果然还没有醒,和衣缩在床外小小的一条,空荡荡的身后显得更加宽敞,不管是否与长秋共眠,寒竹都不自觉的压缩着自己的地盘,这样的寒竹总让长秋感到难过,寒竹总有那么多的爱,爱恋人、爱亲人、爱朋友、爱风、爱雨、甚至爱流云……,唯独,不爱他自己。
说起来,寒竹的缺点真的太多了,比如他一个练武之人总是喜欢赖床,比如他总是不洗手就抓吃的,比如他从来不吃胡萝卜,比如他总是喜欢逗小孩子还以把他们弄哭为荣,比如他总是随随便便许愿却忘了去实现……终于,连长秋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数出了寒竹多少毛病,再看看睡梦中他那张无辜的脸不觉笑了出来。
“哥,像你这么差劲的人老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过你呢,哈哈哈哈。”长秋肆无忌惮的大笑出声,寒竹果然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瞄着长秋道:“何事这么高兴……?”
长秋似乎从来没这么轻松过,这么久以来箍在心里的咒烟消云散,以前的自己有愿望、有期待却从来没有目标,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决定为了一个结果矢志不渝的奋斗,赌上一切,决不放弃,永不回头。
“到底想起什么了,长秋?”寒竹撑起身子,凝视着长秋异常清澈的眼眸。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你有好多毛病。”见寒竹一脸莫名其妙长秋笑的更深,俯身用额头顶住他的,声音清朗:“这么多的毛病你恐怕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改好,所以我决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把他们都改完为止。”
“……一大早吃错了吗?到底在说什么啊?”寒竹捏着长秋的脸把他扯到一边,自己爬起来梳洗。
“我昨天和蹴雪公子聊了很久,他果然就是师傅说的那个《灵枢素闻经》的传人,这岂不是很好。”
寒竹身体僵了一下,冷冷道:“让大名鼎鼎的扶容公子送我们最后一程,听起来倒真是不错。”
长秋摇摇头,也许他和寒竹从一开就错了,正所谓“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宽,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命”,他们怎么就敢确定一点胜算都没有呢,如果他们本就抱着必死的心去挑战那么最多也是同归于尽,但是如果他们抱着想好好活下去的信念,说不定他们真的能长相厮守呢?
所以与其做残花凋絮随风由命,倒不如学勇敢的雨燕,试试与天比高!
于是长秋和寒竹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来觐见师傅,他正和周栖对弈,林魁在一旁似懂非懂的观战,一听兄弟两来了赶忙收拾东西。虽然尽力保持平静,但周栖眼中的惊喜是显而易见的,林魁则直接很多,殷勤的与寒竹和长秋搭话,就跟自己是他们的徒儿似的。
屋子里的是寒竹这辈子最亲近的人,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温暖,几句寒暄后选择了开门见山:“师傅,请恕徒儿自作主张,虽然您还未曾告知,但蹴雪和流楫两位公子的来意我和长秋已经了解了八九。”
“为师很惭愧,不知怎么和你们开口。”
看着师傅局促而内疚的样子,寒竹竟然觉得有些痛快,伤人亦自伤,最后自己也逃不过心里抽痛。
“我和长秋能有今日全仰仗师傅照顾,您就如同我们的再生父母,只要是您开口,我和长秋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寒竹并无虚言,有些事情,不情愿不代表不实现,“所以请师父吩咐吧,大计为重。”
“竹儿,有你和秋儿,我……也罢,既然如此,为师就按你们的意思,明日便请蹴雪来给你们探经。”
经脉这种东西不同于骨骼穴位,千人一面,只要弄清了一个人就能推及所有人,用阴阳学的理论说,经脉算是阳性,简单说就是人活着的时候才有经络,等到阳气一断,它也就随之消失了,的确,肉身都没了,经脉自然不复存在了。所以打通脉络并不是最关键的部分,蹴雪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只有他才能找到寒竹和长秋所要通的脉到底在哪里,这也就是所谓的探经了。
寒竹和长秋自然没有异议,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日通了脉络就能早日练功,未尝不是件好事。
“师傅,恕长秋直言,我听蹴雪公子说打脉之事需要有内力相佐,但他并不会武功,所以还需要有人帮他……。”
“这个为师知道,但是蹴雪的身份和本事本就是个秘密,何况为你们打脉之事更不能为外人所知,所以找到能够信任的人选来帮忙着实很困难,这也是为师迟迟不予你们说明的原因啊。”
师傅摇了摇头,寒竹便自然的随着他的举动把目光扫远了一些,在看到周栖和林魁的身影后不禁脱口而出:“师傅,两位干爹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周栖和林魁明显一颤,师傅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回头看了周栖和林魁一眼,半天才为难的开口道:“这,恐怕你们干爹不以为然啊。”
听到这话,寒竹和长秋心头不禁一热,周栖和林魁原来一直不愿意出手帮忙,这算不算是他们在保护自己,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呢?
寒竹转向林魁和周栖:“两位干爹,我和长秋早一日打通经脉也就多一份胜算,所以恳请您们出手相助。”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当要做些重要的决定时,林魁看周栖脸色,而此刻的周栖面色平淡,直直的望着长秋。长秋明白周栖的意思,点了下头,动作微小,但毫不迟疑。一瞬间,周栖的眼神仿佛初曦黄山上散不尽的云雾,让人看着都能感觉到疼痛,于是长秋别过脸,头顶传来周栖的声音:“既然如此,我和林兄,义不容辞。”
师傅做事就是这样,决定了的立刻就会付诸行动。于是第二日,蹴雪便和寒竹对坐在药香飘渺的练功房里。
“喝了就行?”寒竹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药,犹豫的咽了口吐沫。
“刚才我问你和周公子谁先来时你不是抢着上吗,怎么,这会害怕了?”蹴雪昨晚一夜没睡,仔仔细细的把掌门给他的相濡、相忘两套武功的心法研读了一遍,一大早又开始熬制刺激脉络成型的汤药,他就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素日里又有流辑鞍前马后,所以这会全没了往日的气焰,懒懒的趴在寒竹对面,说出的话却还是针锋麦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