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春宵罗曼史（出书版 一）BY 秋月皓

「是。」

「有时候会需要你跑腿，所以要把路记好喔。」

「遵命。」

「这里是藏人所町屋。我们「六位藏人」和仆役、杂役等下人们，就是住在这里执行工作。我们有各自的曹司（房间），你就像在家里一样住在我的曹司就可以了。」

「是。」

「我会跟主管右少将大人申请许可同意的。」

「还要麻烦您了。」

「你要做的就是在町屋内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可是有件事情要特别先说清楚。藏人这个职位就是在皇帝身边做事，将诏令传达给各省长官和大臣们，其中也有一些不能向外人泄漏的事情，如果看到我带回的手稿（纪录），或是听到什么话，绝不能向他人透露，只能放在心里头。懂吗？」

「遵命。我会把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好好地守住的。」

「嗯，拜托你了。」

诸兄大人的曹司，就再向东并排的房间北端其中一间，有个邋遢的男人正在睡午觉。

「喂！知保！」

听到诸兄大人的声音，呻吟着慢慢睁开眼睛一瞧，「哇！诸兄大人」便吓得跳了起来。

「没事的时候我是不在意你睡午觉，但去仆役房睡。」

「对、对不起。」

好像是趁着诸兄大人不在的时候，就随便把这里当作睡午觉的场所。

急急忙忙从房间溜出来的知保，被诸兄大人「等等」地叫住。

「这是从今天开始在我身边负责生活起居的千寿丸，很多事情还没上手前你要多教教他。」

「是、是。」

知保盯着千寿上下打量，问道：

「那我的工作要做什么？」

「你去问仆役头头吧。」

听到诸兄大人的语气，千寿判断（诸兄大人对这个叫做知保的人很不满意吧）。

「原来如此，仆役头头跟杂役头头必须要分工才可以啊。」

从各栋建筑还有各个仆役的工作都介绍一遍，接着便告诉他诸兄大人工作的校书殿藏人所所在。

「你是我的家仆，所以身分较低，不能够上御殿。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派人去跟你联络。」

「遵命。」

「还有，校书殿的东边跟北边都不能过去。那里是紫宸殿和清凉殿，就是皇帝的居所，再过去就是皇帝的妃子和女眷们住的地方。如果不小心迷路的话，可是会被当成不敬的人被处罚喔。」

「是。」

「所以可以出入的地方只有武德门，除了藏人所町屋和藏人所以外的地方都不要靠近。」

「是。」

「想要玩的时候，出了武德门往北走到尽头有个式干门，之后往西走就是「松原宴」。是一片广阔的松林，你可以在那里尽情玩耍。」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千寿回答道。

「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

点点头，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诸兄大人的脸上似乎露出不太开心的表情，千寿突然难过起来。

跟诸兄大人越加亲近，就会想起跟阿阇梨方丈相处的情形。阿阇梨方丈可以容忍自己，但诸兄大人却不见得能够这样啊。

「我失礼了。」

千寿小声地道歉，但诸兄却装作没听见似的没有回话，让千寿更自责地叮咛自己（不能再这样说话）。

在藏人所町屋中千寿的第一件工作，就是从台盘所（就像寺中的库里）中将诸兄大人的晚膳送到曹司。

寺中的库里司是个胖胖的人，这里的人却是个瘦得像鹤的男子，尖着声音说话。

「啊？诸兄大人的家仆？没听说啊！反正也没有让家仆吃的饭菜啦！看你是要花钱买东西吃，还是吃大人剩下来的也可以。那就是诸兄大人的餐点跟饭盒。喔，诸兄大人的已经做好了。好了，你可以拿走了。」

这里是用木简纪录管理着将饭菜出给了哪些人。

将小漆桌上摆着一汤二菜的料理及饭盒送往曹司，桌面整理好以便用餐。饭盒中满满两碗份量的米饭，诸兄大人吃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一点可以让千寿吃。

在这里没有公家身分，自己身上也没有钱，可是不吃饭又不行。虽然早上在家里吃了丰盛的早餐，但已经傍晚了（当时是一天两餐），感觉饥饿的千寿想必非常难受，可是也不能跟诸兄大人要钱。

他想（只要跟厨房的那个人熟捻之后，应该可以分一些残羹吧）。

饭后的热水也得要去厨房取，让诸兄大人等了好一会儿，下次得要早点去才可以。

要把用完的食器交给负责洗碗盘的仆役，所以端到井边。洗碗的地方是由一个从乌帽下方隐约可见一些白发的老叟，这么说来厨房也没有雇用女性。

「麻烦您了。」

将碗盘交到他手中时——

「新面孔哪。」

千寿被老叟盯着瞧。

「是。我是藤原诸兄大人的家仆，叫做千寿丸。从今天开始在诸兄大人身边工作，还请您多多指教。」

面对礼貌地报上名字鞠躬的千寿，似乎很顽固的老人哼的耸了耸肩说：

「我是少初位下的植松唯实。」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有位阶的官人（职员），不是仕丁（被征召来劳动服务的平民）。千寿心想（糟糕啦）又低下头说：

「您是少初位值松唯实大人啊。」

再次确认他的职级。

耸了下肩，碎碎念着说「不用连头衔都一起讲出来啦」。

「那就称呼您植松唯实大人。」

「大家都只叫我的名字。」

「那么就称呼您「唯实大人」。」

「嗯。」

「很抱歉，能够请您给我一杯水吗？」

「啊，这不是我的井，我也不会拒绝你不能取用。」

「谢谢您。」

边想着为什么这里的人们都这么难相处啊，千寿用井边的水桶从井中汲了些水上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把官人错当成仕丁，难怪对方这样对待自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尽量多喝些水。用水填满自己的饥饿感，否则会在诸兄大人面前发出空腹的咕噜声。

回到曹司，诸兄大人正在看书，但是房中却很昏暗。仔细一瞧，三盏灯的灯芯都已经烧得很短，油也只剩下一点点。

急忙跑去厨房，询问灯油处的方向，依然得到很不亲切的回答，好不容易找到负责灯油的人，取得油和新的灯芯。

这里的负贵人也把交给他的油量和灯芯数登记在木简上，千寿觉得（宫中做事当真仔细）。

回到曹司重新把灯点亮，诸兄大人高兴地说「真是谢谢你啊」。

「你比知保还要细心哪。」

这么称赞着，千寿心里想（知保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照顾」大人的啊）。灯不亮的时候，更换灯芯添加灯油不是应该的吗？

想着想着想起早上应该如何服侍诸兄大人才好呢？

（趁现在赶紧去请教知保大人吧。）

依旧询问着十分不亲切的大人们，终于找到仆役房所在。

仆役房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既没有隔间，还挤了二十几个人，住起来就不是很舒服，千寿心想（自己也能理解想要躲进曹司睡午觉的心情了）。

在门口有个躺着的男人问有什么事情。

他答道：「我想要找知保大人，请问他在吗？」

男人瘪了瘪嘴，翻个身朝里面大声吼着：

「喂，知保大人！有个美人儿来找你！」

男人无礼的说话态度大概是因为自己失礼了吧，千寿站直身子将手垂到膝前低着头说：

「很抱歉我刚才没有报上名字。小人是六位藏人藤原诸兄大人的家仆，名叫千寿丸。还是新手，请您多多指教。」

看来年纪约三十岁的男人吓了一跳，嘴里连忙回应着「喔、喔」地站起身来。将歪掉的乌帽戴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正八位下的新田寿太郎。」

「正八位新田寿太郎大人。」

为了记住对方名字便再念一遍，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赶紧小声地询问道：

「不好意思，可否跟您请教知保大人的姓名？因为诸兄大人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

「哈哈！」

新田寿太郎发出笑声，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脸上带着着笑继续说：

「还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哪。讲话这么辛苦，害我说话都快要卡住了。」

「这……真是不好意思。」

「藤原家都是这样教导礼貌的吗？」

新田寿太郎的语气，好像对诸兄大人家的做事方法有些疑惑，为了不让他误解，千寿便回答。

「不。我是在寺内学习礼仪的。」

「寺里？」他反问道：

「我从六岁开始在寺内当稚儿。」

直接说出真话好像错了。

「喔！」新田寿太郎抬起下巴，露出色咪咪的模样笑道：「那家伙……啊，藤原家的小少主也不能小看他哪。」

「诸兄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被千寿生气的说话声所吸引，其它的仆役们也看向他们，有五、六个人闲着没事纷纷靠了过来。好像把千寿当成珍禽异兽般看着，自顾自地讨论起来。

「哇，这可真是个美人哪。」

「稚儿的价值可说是「上等好货」，土包子！」

「为什么稚儿会到藏人所来呢？」

「听说是诸兄大人的家仆。」

「喔喔，搂着这么细的腰玩乐吗？」

「喂喂，说话不要这么下流，你没看这个小男生脸色发青吗？」

「我的小兄弟才快要发青咧！」

「请不要再说了！」

千寿喊着。听到诸兄大人被讲的这么不堪，自己难以忍受地感到不舒服。

「知保大人如果不在的话，我会再来找他，小的先告辞了。」赶紧说完便要离开。

「喂，等等。」

新田寿太郎伸出手来，就要抓住千寿。

没想到千寿突然一闪，就跳过两个柱间的距离，轻轻落了下来，因为止不住力道便顺势义翻了一圈着地。

「哇！」

仆役们纷纷大吃一惊。

「简直就像猫咪嘛！」

「不不，像会轻功的卖艺人。」

「真让人惊讶。」

「你还会什么才艺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仆役，让千寿忍不住火气上升。时常被「三枭」追着跑所养成的习惯，就像被惊吓到的猫咪般逃跑的自己显得如此狼狈，更是让他火上心头。

「我不是猫也不是卖艺的，也已经不是稚儿！不会表演才艺更不会替人暖床！」

但这些男人听了只是嘎嘎乱笑。千寿瘦小的身子气得浑身颤抖看起来更是可笑，但千寿什么都听不见去。只觉得自己说的话被当成玩笑，满心不甘愿的难过掉泪。

在这身边没有任何熟人的地方，碰上的每个人都很冷漠，要不然就是用讨厌的眼光对待他，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就连厨师都对他说「这里没有可以给你吃的东西」，自己的存在如此被否定的冲击狠狠地打击着他。今天晚上靠着喝水勉强裹腹，明天的粮食却还没有着落，强烈的不安在心中衍生。

拼命压抑着这不安的心情，但却被这些人毫不留情地耻笑……因为被嘲笑而流泪的自己更是觉得难过，可是他的自尊心却不容他就这样逃走。

一方面生自己的气一方面又觉得不甘心被奚落，千寿镇定地把来这里的目的说出来。

「我、我是负责照顾诸兄大人生活起居的家仆，可是，我还不清楚工作的内容，该如何服侍才好，我都完全不知道，所以、所以才来请教知保大人。还请各位帮忙通知知保大人！」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千寿抱着会被耻笑的觉悟，以及不管怎么被笑还是得把事情完成的决心，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我的请求，各位有听到吗？」一说完便瞪着仆役们看。

只有几个人仍旧觉得很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有个人回应他。是新田寿太郎。

「喂，知保！不是跟你说有客人吗，你还在拖拖拉拉什么！」

朝房间里怒吼道，好像看到什么似的咂了咂舌，向着千寿招招手。

「就算问那家伙也问不出什么要领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打算自己指导千寿。

千寿走向坐在门边的新田寿太郎一揖，将自己想请教的事情说出来。

「首先，我不知道大人几点该起床，起床之后要准备事物的顺序是什么，我不知道照着寺庙里的做法作是否正确，也不知道洗脸盆和湿布需不需要，还有衣服的穿法也是……如果是法衣或袈裟我就知道，但是诸兄大人的官服看起来穿法相当复杂。」

「嗯……看你的长相外表，就像是哪个好人家的孩子啊。」

新田寿太郎捻着胡子说着，他的问题很正经，所以千寿也直率地回答。

「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舍弃，被养牛的养父母抚养长大后，就一直住在寺庙中，所以不是很了解俗世的事物。」

「这样的你，想要成为诸兄大人的家仆啊。」

「……是的。因为之前都是在寺内待在住持身边服侍，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大人听了我的愿望，愿意让我留在身边。」

「喔？你不是被诸兄大人买来的啊？」

「不！诸兄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喔。那你是为了报恩才服侍他的啰。真是令人感动哪。不是吗，大家！」寿太郎说。

「是啊是啊。」

仆役们纷纷表示同情，从房间内呜咽地哭着走出来的是知保。

「真是对不起，非常地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以为你是想要来夺走我工作的家伙，真的是很对不起。只要有什么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仆役们愿意帮助自己，对千寿来说真是比什么都还要有用的强心针。

知保是个做事情不得要领的人，但对所有事情都十分仔细地教导他，而寿太郎等老经验的仆役们，则是传授他如何在宫中过「有要领的生活」。

最令他感谢的是厨司拒绝供应的食物，仆役们却说「你跟我们一起用餐就好了」。

「上面的人撤下的东西都会送来这里，所以再供应一两个人也没问题。」

「可是如果被厨司大人发现，会造成麻烦吧……」

「哎哟，不会啦，剩下的食物就拿去卖掉，变成我们的零用金啰。不过这是只在这里才能讲的秘密喔。被上面知道可要掉脑袋的，懂吗？」

做任何事情都很有一套的仆役们，也帮千寿调来一套寝具。

「跟用餐一样，诸兄大人肯定也没留意。」

「是。我想天气已经变暖，所以已经有觉悟，即使没有棉被也能睡觉。」

「大人是个好人，可是打从出生就是什么事情都有人帮忙打点的少爷，对这种事情不会留心。」

「哈哈，我会当作没听到的。」

「是是，聪明聪明。诚实虽然是种美德，不过要是加上「笨」的话，在这世上是活不下去的。」

「我会记得的。」

千寿感受到小时候在村里头被周遭的人疼爱的感觉，心里觉得十分地幸福。

有了知保和其它仆役们的帮忙，才三天千寿就将自己的工作做得十分熟练。

早上得到值夜班人员的通知，比主人早起，在诸兄大人起床前，先把洗脸和换装的准备完成。用完早膳后该做的事也都谨记在心，提早替主人准备好。连着装的方法也都学会了。

将鞋子的鞋面磨得发光，正式服装还有一般穿着的直衣也能折迭整齐摆放好，有点脏污时也能清除干净。

送上朝的诸兄大人出门后便开始扫除。清扫诸兄大人的曹司，擦地板也是千寿的工作，除此之外，走廊还有仆役房间的扫除也尽量帮忙。这是他想要报答恩惠的方法，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些人。

渐渐习惯在曹司的生活后，心情也慢慢稳定，但心头便想起一件一直很挂念的事情。

那便是吩咐他离开如意轮寺的慈圆阿阇梨方丈现在过得如何了？是否在某个庵中度曰呢？年纪一大把了，究竟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越想便越担心，虽然很想要立刻去寻找阿阇梨方丈，但现在的自己并不能这么做。所以千寿心中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去找您）。

有机会时跟诸兄大人拜托，请几天假，一定要去找阿阇梨方丈，再见一次面，并且告诉他不要替千寿担心，让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