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春宵罗曼史（出书版 二）BY 秋月皓

说完，诸兄大人脸色一变地继续说道：

「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你的事情也传开来了喔。」

「我也是吗？」

「说到这，业平大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会让你去参加走马呢？昨天晚上——阵混乱没有机会问他，等去探病时可得叫他吐出实话来。」

「……那件事是行不通的吗？」

千寿小心地问着。现在问虽然已经太晚，可是他仍旧很在意。

「走马活动并没有特别规定让谁来骑乘，因此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诸兄大人说着，脸上却露出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摸样。

「嗯，特意挑选高岳亲王大人的马匹，刻意换人骑乘，大概只能猜测是那个男人想要恶作剧的心理下唯一能做的事吧。」

就像自己讲给自己听似的轻声说道，又把视线看向千寿。

「这件事情你就不需担心了。只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在藏人所工作深受业平大人喜爱的千寿丸」这件事，在大内里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了。一举手一投足都会有人注意，所以行为举止要特别小心喔。」

「是的。」

「对啦，如果被女官们拉住袖子也不用在意。一不小心被抓到的话，怀里肯定会被塞进很多要给业平大人的情书。」

「是，我会小心避开的。」

「就这么办吧。」

露出开心笑容的诸兄大人，笑意突然从脸上消失，表现出严肃的模样。

「小心我的后面。」

大人小声地叮咛着。

千寿赶紧站到随从的位置一瞧，走廊上有位穿着浅紫色袍子的贵族慢慢走了过来。

来到大约还有五步之遥的距离时，诸兄大人静静地弯下腰来低头向贵族致意，千寿也跟着这么做。贵族原本要过去，却好像突然改变心意停下脚步。

「诸兄大人。」

贵族开口说话。

「我听说在原的左进将监大人受伤了。」

诸兄大人维持着敬礼弯腰的姿态回答。

「您的消息真是灵通。」

「请转告他，要他好好养伤。」

「遵命。」

「这个小童是谁？」

「是从今天开始担任藏人所小舍人童的千寿丸。」

「跟昨天骑乘「雪白」的骑手很像呢，那是高岳亲王的家仆吧。」

「千寿丸原是如意轮寺住持慈圆阿阇梨大人的佛缘养子，是我的家仆。」

「喔。那么应该精通书法咯？」

「他是入门弟子，字写得相当不错。」

「应该可以选择出家这条路啊。」

「因为当僧人就不能骑马，据说因此不是很想走这条路。」

「呵呵呵，原来如此。呵呵呵呵。」

发出一点都没有笑意的笑声后，贵族便踏步离去。等他离开约有五步远的距离时，诸兄大人才抬起头来。

贵族走路时发出衣摆摩擦的声响，慢慢穿过走廊的转角离开了。

「刚才的大人是从二位右大臣藤原良房大人。」

诸兄如此告诉他，让千寿心想（啊，是那位大人啊），便看向贵族离开的方向。

那位就是纨绔子弟国经的后盾——叔父大人啊……

「大人的妹妹顺子夫人是现今皇上的妃子，顺子夫人产下的皇子就是现在的东宫太子。东宫太子如果登上王位的话，大人就成为皇上的外戚祖父。」

「那真是……地位相当高的人呢。」

「是啊。是连飞鸟都能击落、十分有势力的人喔。」

「那么我得跪着行礼才可以吧？」

学着诸兄大人低下头来行礼，不晓得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总觉得大人好像在瞪着自己。那行为如果真是（没有礼貌）的话，下次碰到时可得好好行礼才行。

「要禀报事情时，当然不能呆呆站着，但若像刚才那样在路上碰到时，只要像适才那样行礼即可。跟我们藏人一样，你的怀中也有可能带着重要的事物。比方说带着皇帝的文书时，就不能够下跪。只要比我再早一些行礼应该就没有问题。」

千寿盘算着，那么大约在距离十步之遥就得行礼了吧。

那天，有机会到大殿上就只有那么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做些到内藏寮取纸，或是在旁替要写文书的众人磨墨、运送润喉的热水等杂役，而后便过了一天。

到午刻（约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左中弁大人一声令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确认今晚的值班人选后就退朝了。

和诸兄两人走在回到藏人所町屋的路上，诸兄问道：

「如何，累了吧？」

「不会，我还撑得住。」

千寿如此回答。然而等回到曹司时，他突然全身瘫软失去力量，整个人倒了下来。

「咦……哇，怎么会这样呢？」

看到被自己的动作给吓一跳的千寿，诸兄大人笑着说：

「那是因为你太过紧张的缘故，所以才会这么疲劳。我当初刚当上藏人时，一天结束之后可是累到连东西都吃不下去呢。」

「是这样的呀……那么我即使肚子饿了，也吃不下东西吧。」

尴尬地发现肚子饿的瞬间，就听到咕噜噜的肚子鸣叫声，千寿脸都红了。

「嗯，看样子你比我还有肚量啊，没有力气并不是因为疲倦，说不定是肚子饿的缘故。」

用完餐后已是下午，诸兄一个人离开藏人所町屋，前往业平家中。按照约定去探望他，却没有带千寿一起去，并不是因为业平说过「探病的礼物只要千寿就够了」在跟他赌气，而是千寿的确累了。肚子饿了不说，居然还握着筷子打起瞌睡来，因此便吩咐他在家好好休息。

业平在家中最凉快通风的北边间房休息，跟今天早上比起来脸色恢复不少，身体状况好像也稳定下来了。

「我来探病啦。你想知道的是女官们的评语吧，不过恰巧今天没有跟女官说话的机会。」

看着踏进房中说着话的诸兄，业平横躺在床上「哈哈哈」地笑着。

「你还真是了解我，不过这次可猜错了。」

业平说着。

「喔？会对藏人所工作的进度感兴趣的话就不像是你啦。你吩咐我要赶快来探病，我还想说肯定是跟女人有关的事。」

「不，是我自己有话要跟你说。」

业平说道。

「千寿有来吗？」

业平问。

「没有。就算你有多希望他来探病，他也没办法过来。」

「那就好。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千寿听到。」

「喔？」

诸兄兴味富饶地往前靠了过去。

「大声说话伤口会痛，你再靠过来一些。」

业平一说，诸兄「喔」地屈膝靠向枕边。

「附近没有其他人吧？」

「嗯？嗯，没有其他人啊。」

「那你听仔细了。」

业平用极低沉的声音开始诉说。

「其实，这件事情原本也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既然我已经开了头，就只能对你全盘托出。是关于千寿双亲的事情。」

「哦……」

诸兄感到一阵紧张。因为从业平的态度看来，感觉得到他将要说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他的母亲大人生下他之后，很快地便在盛年香消玉殒，而且是跟现今皇上极有血缘关系的女性。」

「呜……真的吗？」

「至于他的父亲……喂，附耳过来。」

「嗯，好。」

耳边靠近业平，双唇几乎相接的近距离下悄声道出的名字，肯定是业平慎重保守秘密中的秘密。

听到真相的诸兄吓得只说出「不会吧……」便接不下话，业平也满脸认真地叮咛他「千万别泄漏出去」。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令人难以相信……应该是说，压根儿不想相信，所以才重复问了好几次。这答案可让诸兄背后及腋下渗出了大量冷汗。

如果这真的是事实的话，自己可是犯下了抵上一颗脑袋都还不够的严重僭越罪行啊。

接着业平开口了。

「就我的调查结果，这的确是事实没错，但你也不需要脸色铁青成这样啊。」

「可，可、可是啊！那，那、那么高贵的人，我、我，我居然……」

「每天晚上尽情疼爱着他。」

「啊，并不是每天晚上啦。」

「那从今天开始得要小心点了。」

「喔，是是，当然当然，我不会再犯了。」

「每天晚上还是要继续下去。」

「什么？」

「像以往一样就可以了。尤其往后也得要继续和睦的相处。」

「什么！不、不行，我做不到。」

「啊……」

「也是为了他好才这么做。这是我跟小野参议、慈圆阿阇梨和藤原大纳言讨论后做出的一致决定。」

「什、什么？」

「等你那颗激动的脑袋冷静下来后好好仔细想想，像他那般身分的人如果被发现他的存在，究竟会衍生出什么事端来？他以跟出人头地无缘的藤原诸兄所疼爱的小舍人「千寿丸」的身分过日子才是幸福啊。应该是说，为了不让他遭受无端的祸事致死，只能让他以不知双亲是谁的千寿丸身分活下去才是。这件事情他自己本身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你懂了吗？懂了没啊？」

「……嗯。」

「我知道你并不是个机灵的男人，这事情原本也并不打算告诉你真相，可是状况有了变化。对我来说就像把命运交给老天爷一样，完全抓不了准，所以拜托了，请你好好做下去吧。」

「嗯，我懂了。」

听完业平所说，诸兄的脑子已乱成一团，他拼了命地想要理清思绪。

「你说……状况有了变化是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应该是我要做的事情，应该由我来掩盖这个事实，现在不得不由你来做这件事了。」

「……就这样？」

「就是这样啊。」

「……我还以为必须隐藏身世的他，应该尽量过着令人注目的生活才是，所以你昨天才让他在走马活动上……大出风头。」

「其实原本还有一个提案是要让你去隐岐一带，让他也离开京城，因为你过去的话他也会跟着你一块儿离开，就这样两个人一辈子住在隐岐不是很好吗？」

「喔……这想法还满不错的呀。」

「但大纳言强烈反对。父亲大人对独生子出人头地的期望还没打消啊。」

「就只有这个理由吗？」

诸兄呆呆问着，让业平笑了出来。

「大纳言自己成为排除他的领头也很令人困扰啊。」

「呜……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小野参议反对你去隐岐的理由，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总之暂时先维持现状，看变化再来做变通。仔细想想，我们真是小看檀木从幼木时期就会发出与众不同的香气这件事。昨天在观众席偶然与他相遇的国经，就对他的长相盘问许久。」

「喔？」

「还对他说「跟我长得相像是很没礼貌的事」，好像还命令他下跪呢。」

「什么！真的吗？我怎么都不知道这回事！」

「啊，他阻止我，叫我不要告诉你跟桂子夫人，所以关于这件事你也要装作不知道。他之所以自己默默承受，就是不想替你与桂子夫人带来麻烦。」

「嗯嗯，他就是这么贴心的孩子。啊，不对，得叫他小王爷。」

「你啊，不要再叫什么「小王爷」了。我也会称呼他「千寿」，不然的话小王……」

说着说着业平突然停下来，苦笑着继续说道：

「你看，像这样讲错话的状况，要是在千寿面前发生可就糟了。还是叫他「千寿」继续讨论下去吧。」

「我知道了。千寿，是千寿！」

诸兄为了牢记在心，还特地多念了五、六遍。

「好啦，事情你也知道了。北家那小鬼装模作样的姿态惹恼了我。既然千寿已经决定以小舍人童身分上朝，那么干脆就让他以最华丽的姿态现身，这也是那场走马活动的起因。」

「……就只是因为这样。殿上的人若认识千寿的长相，那他的秘密不就更加危险。这你不是已经都考虑在内了吗？嗯，如果让千寿的身世成为公开秘密的话，想利用千寿来制造阴谋就会难以下手了吧？」

「哈哈哈，你了解得很透彻，非常好。看样子你也拥有出人头地的天赋嘛。」

哈哈笑着，业平随意地挥了挥手。

「话就说到这里。我累啦，你回去吧。」

马上把诸兄给赶了出去。

原本打算要回到内里，可是仍旧一片混乱的脑中不停反刍着刚才听到的话语，等到一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是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草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京城外面了。

可是自己并不想马上回头就走，于是诸兄在那儿蹲了下来。

远远看见山的形状，这里该是京城的西郊。是通往如意轮寺所在的嵯峨野平原。

「千寿他……居然……千寿是……」

一个人喃喃自语说着没人听得见的话，这些话不能发出声音来讲。血缘拥有如此重要身分的千寿……

「现在才告诉我也没用啊……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啊，业平大人……」

小声说出内心话，诸兄抱膝低下头去。

思量一下状况，将所有事实通通告诉与千寿最亲近的诸兄，业平大人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一点他自己也很了解。

而且自己所能够采取的手段事实上也只有一种。

（但是……我真的做得到吗……）

业平大人吩咐说像以往一样相处就好。当然，一定得这么做，不这么做不行。为了不让千寿知道这个秘密，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我……我不像业平大人那般机灵，要假装不知所有真相究竟可以撑多久……我真的一点自信也没有……）

还必须「所有事情都得跟以前一样」，这代表闺房中的事也不能有所改变啊。（我究竟能不能兴奋得起来）

诸兄心中想着。在不知真相的状况下做的事情让他觉得畏缩，现在知道真相还要他像以往那样，他完全没有自信能做得到。因为从血缘系谱上算来，千寿可是能够立为太子，身上流着高贵的血统啊。

模模糊糊张开眼来，眼前有着像星辰般的微弱光芒漂浮着，让诸兄从茫然中醒了过来。

看看周遭天色已暗了下来，天空中还残留着些许夕阳余晖，萤火虫开始在周遭飞舞着。

「得回去了。」

诸兄轻声说道。

「千寿会担心的，得回去了……」

然而却迟迟没有站起身来的决心。结果诸兄到了大半夜，都还待在原地缩成一团。

以身为藏人所小舍人童身分开始工作的第十天，千寿第一次被赋予重要的工作。他要到右大臣家中，把藏人头宗贞大人的书信送过去。

「你知道右大臣的家在哪里吗？」

「是的，诸兄大人。」

右大臣的家就在诸兄大人家的北邻。

「手形（身分证明）带了吗？」

「是，就在这里。」

「拜访的程序是？」

「先到西门告知是从藏人所来的信差，拜托家人通报，并告诉对方书信必须由我亲手递送。等进去之后，就站在庭院中把书信箱交给右大臣或大人身边的人。那时候还要禀告大人须待大人回信之后才能回去，接着便在那边等候大人的回信。」

「嗯。你平常虽调皮，可是举止和遣词用句都十分有礼貌。」

「是。」

「到傍晚之前要回来喔。」

「关于这件事情，假如告诉大人在傍晚之前要回信，但大人没有办法给我时间，这样我可以催促大人吗？」

千寿的问题让诸兄脸上浮现出困扰的表情。

「这么做的话不是很好，要是说得太明白就不好了。如果天色暗了你还没回来的话，我就派人过去接你吧。」

「不用麻烦您了，我会尽量想办法提早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