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盗王子——赫斯辛

「亚撒黑，我们早就想等宴会结束再谈这事。但我错了，阿斯朗年纪太轻，这事应该跟你们贝都因族长们说才对的。」

「看在先知名上，到底是什么事？」沉稳的亚撒黑也忍不住插嘴。

两个族长又互看了一眼。「亚撒黑，那次往贸易路前进，他们说你们亚比谢是被毒蝎子咬死的，那不是真的。两年前我们上一任首领死前说了出来，他跟哈桑的人在他晚餐里加了曼陀罗种子——」

亚撒黑好一阵只紧紧盯着那两人，他眼神从疑惑变为强压下来的闪烁。

——阿萨辛也掩不住惊讶，他之前早就知道阿斯朗父亲意外死亡的事，但没想到是这样。

「你们杀了亚比谢！」

亚撒黑的音量不大，但声音里有一股危险的味道，阿萨辛下意识按住他肩膀，因为看到他手放在腰间大刀上。

「你们这些天杀的爱鲁洗！」

「亚撒黑，你一定得冷静听完！」

迪米尔声音放低，但举起一只手。「我们深恶痛绝这事，我以我父亲的名发誓，当初是哈桑部落跟我们首领密谋这件事，直到他死前才说了出来——」

「而你就把这事告诉阿斯朗？他才十六！」亚撒黑这次是吼了出来。

「我认为他可以决定怎么处理，毕竟他是首领——」

阿萨辛之前早就觉得哈桑部落突然离去的原因很牵强，现在想起来，他们恐怕也是觉得无法面对贝都因人。

「现在找到他更要紧。」阿萨辛家中按在亚撒黑肩上的力道，所有人同时停下动作，两个族长点点头。

「不在营区也是附近，这种风势骆驼跑不了多远。」

「也许是岩区……」亚撒黑喃喃自语道，那让阿萨辛一时间楞了一下，他记得前几日阿斯朗在宴会上被白罂粟迷醉时，说他想去南方。

不对，他后来又说别的。

南方，哪里都好，我想看都城……那时他有点语无伦次，所以阿萨辛也没认真的听。

阿席达，岩区往东有座加拉太城，地图上画的，我想去。

「岩区往东？」阿萨辛说道，他看了亚撒黑一眼，刚刚他说有人看到一个身影往东侧——。

「你想到什么？」

亚撒黑看阿萨辛出了营帐也跟了上，但一跨上骆驼，艾鲁洗族长也跟了出来。

「亚撒黑，不论你们要去哪里找，都必须快去快回。」迪米尔的声音几乎隐没在风声里。「风暴就要来了，找不到的话你们也得尽快回来。」

亚撒黑本来要跨上骆驼，转回去看着两个族长。

「迪米尔，亚比谢的事我暂时不会告诉其他人——」他虽然声音放低，但压上来的黑色身影却一股压迫感。

「但如果阿斯朗出意外，看在真主名上，我要你们艾鲁洗全族来偿还。」

＊曼陀罗：整株有毒，以种子毒性最强。后来还被作为麻醉剂使用

既使阿萨辛已经用头巾把整颗头包起来，但风沙还是从露出的眼睛处钻进来，那强劲的风和着沙子打在他露出的部份疼痛不已，只能看到自己脚下的骆驼也非常艰难的在移动。

他跟亚撒黑已经出营区好一段时间，原本他们是往东边没错，而岩区也一直在他们前方，但随着风势加大，阿萨辛好一阵无法确定自己走的方向。

他让亚撒黑跟自己的骆驼绑在一起，避免最后两人走散，但同样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阿萨辛极力要张开眼，但吹过来的沙子进到他眼睛里，他好一阵才听到狂风中亚撒黑的声音，他要阿萨辛下骆驼。

「太慢了，连到岩区都还没走一半。」

阿萨辛眯起眼一阵，这一次他是真的无法确定他们走的方向对不对。

他们拉着两只骆驼，但牲畜们似乎也可以感应到不寻常的气候，脚步缓慢而且大吐着鼻息。

「看的到岩区吗？」阿萨辛大吼着问道，他前方的亚撒黑这才停下，但风让他连转过身都很艰难。

他摇摇头，阿萨辛眯起眼一阵，原本从营区东侧可以勉强看到岩区最大的石头，但是夜晚视线就已经减半，加上这可怕的风暴。——阿萨辛已经可以确定，这风比他出来还大。而最让他迟疑的一点，他们现在连营区的方向都不太确定了。

亚撒黑原本牵着的骆驼似乎不愿再走了，他们两个人费了一股劲拉它，最后它动了，但是往着另一个方向，而阿萨辛的骆驼直接坐到地上，动都不肯动，他暗自咒骂的声音都隐在风里。

其实阿萨辛是听他父亲一个朋友提过，沙漠风暴来时如果真找不到避身处，就跟骆驼缩在一起，直到过去，因为牲畜有时比人更知道活命的办法，但他记得其他人也提过，有时风暴会吹上好几天。

「……」

亚撒黑在他骆驼疆绳旁找着短鞭，但也许风势过大已经掉了，阿萨辛拉住他的手。

「跟着它！」

「什么？」阿萨辛只能看到亚撒黑头巾下嘴巴的部份动了动，但他凑的更近。

「跟着你的骆驼，看它要往哪！」

亚撒黑正要开口，一阵狂沙跟风一起打过来，让他们同时遮住脸，但一时间都站不住脚步，阿萨辛想抓住骆驼，但不知谁踩到谁的袍子，两个人滚到沙子松软的下坡，好一阵都站不起身，两人头巾都掉到脖子上。

阿萨辛拉住亚撒黑的袖子，整张脸都埋到沙里，亚撒黑硬是要站起身，但双眼疼痛的要命。他们一站起身同时抓住对方袖子。

「两头畜生在哪？」

阿萨辛问道，亚撒黑往坡上又抓又爬，好不容易抓住骆驼疆绳。

「上去！」

其中一头已经不知去向，阿萨辛费尽力气爬上留着的那一头，其实它已经开始走了起来，就算被阿萨辛拉住也不停下，刚刚本来迟疑着的亚撒黑也被阿萨辛半抓着上去。

「他妈的沙风暴，这会儿阿拉——」

「别亵渎神！」

阿萨辛本来大吼着，嘴里进了沙子，他身后的亚撒黑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喊道，但一样吃了些沙子。没人制着，骆驼几乎是立刻走了起来。两个人身子都俯的很低紧贴在骆驼上，亚撒黑本来打算只抓紧疆绳，但是一个不稳，最后还是只能紧贴着阿萨辛的背。

阿萨辛好一阵几乎闭上眼，骆驼似乎在走着地势不稳的沙地，两人光是要稳住身子不掉下都费尽全力。

「畜生……」

阿萨辛咬牙，感觉到连骆驼都一个踉跄，亚撒黑下巴撞到他背上，但四周暗的不得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嗄绝自己头巾被吹的松了开，但是他手臂支撑着自己跟亚撒黑，根本无暇拉住头巾，只能扭动着脖子，用牙齿咬住。

骆驼又是突然往下，阿萨辛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有那么一刻风声好像突然消失又大作，吹在他们耳边，连耳朵里都是沙。

好像比刚刚还暗？

阿萨辛因为无暇拉头巾，视线比亚撒清楚些，有那么一刻他的脚好像摩擦过什么坚硬的东西，而同时，风势好像突然变小了。

亚撒黑也抬起头。

「风暴停了吗？」

现在阿萨辛的声音比刚刚清楚，亚撒黑稍稍拉下头巾，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但他跟侧过头的阿萨辛互看一眼，两人还来不及开口，骆驼又是一个踉跄，阿萨辛把来正要拉自己头巾，只剩一只手根本支撑不了两个人，他们一起从骆驼背上滑下。

阿萨辛背撞到坚硬的东西，痛的低喊一声。

「岩石？」亚撒黑手摸着一旁的岩壁，稍微拉下自己头巾。

「……」阿萨辛撑着自己起身，手也摸到微暗中的岩石。他好一阵他脚碰到柔软坚硬的东西，才发现骆驼已经坐下了，阿萨辛朝另一侧摸，稍微踏了几步又是岩石。他们正在两座岩石中间。

亚撒黑往更前方走去，阿萨辛拖着那只骆驼跟上。他们越往里面，石壁就窄了些，但风也同时更小。

「这是岩区吗？」亚撒黑皱起眉头，脚踏到坚硬的岩石上，他们头顶的岩石也更狭窄些，风声变得遥远了起来。

「不一定是往东的那个岩区。」阿萨辛更用力的扯了扯骆驼。其实连走了多远都不清楚，更何况是方向。

两人在几座岩石间走了一阵，阿萨辛抬起头，岩石上方刮着的风还是很强。亚撒黑似乎打算从另一头出去，因为风势被挡住，他脚步快了许多。

「喂！」

走了好长一阵，亚撒黑突然停下脚步，让阿萨辛险些撞上他。

「怎么了？」

「不。」亚撒黑摇摇头，但又侧耳了一阵。其实它一瞬间好像听到阿斯朗的声音，但他没开口，正要往前却被阿萨辛抓住领口。

阿萨辛指指侧边，另一头的大石块边有什么正在移动，因为距离有点远，加上岩石间的风沙还是在吹动，视线还是不清楚。

阿萨辛下意识往那里移动，但没抓着骆驼的亚撒黑动作更敏捷的依着岩石往那里爬，攀过一个窄壁。

阿萨辛最后也放下骆驼，反正那牲畜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走，只在原地坐了下来。

岩石另一侧，亚撒黑停了下来，又往前靠向一头正站起身的骆驼。阿萨辛跟上来，一时间不明白，只想到那是刚刚走掉的那头，但亚撒黑快速的看了看骆驼的疆绳跟侧边的提袋便抬起头。

「阿斯朗的骆驼吗？」

阿萨辛上前看到疆绳上的贝都因刺绣，一时间也四处看了一阵，亚撒黑把疆绳塞给阿萨辛，又往岩石上攀去，那速度之快阿萨辛也来不急开口。

骆驼在这，那少年有可能也在附近。阿萨辛四处查看，他本来也想攀上岩石的，但另一处狭窄的岩缝吸引了他的注意。

「……」

其实他们刚刚有经过那个地方，但那时他跟亚撒黑只留心着头顶的动静。其实如果阿斯朗在附近，他应该会把自己越往下藏，而避开岩石上的强风。

阿萨辛并没有把握，但待在原地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这种岩区被风沙中年刮刨之下，总是会形成一些奇怪的形状或是洞穴，而一年多年他遇到阿斯朗的那个岩泉就是如此。

如果能有水源，就算他跟亚撒黑被迫得在这里待到风暴结束，那也是必要的，他们骆驼袋里只有应急用的水跟一点乾粮，那份量不过是半天，平时准备在袋子里的。

阿萨辛没打算攀过岩石，但是缝隙那一头低矮的石层吸引他注意，他同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抬头已经见不到天空，连风声都不明显。那排石层让他想到水，因为照不到太阳，不论是难得的夜间露水或是一年只有几次的雨水，在阴湿的岩层底部都不容易消失。珍贵的岩泉除了跟绿洲地相连，另一个形成原因就是因为这样。

阿萨辛踏下更低矮的岩石，发现那里的确有点潮湿，但并没有泉水，他又往下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决定放弃，但至少知道这里有可能有泉水，他往回走，攀过那个凸起的岩石边却忍不住停下。

虽然很微弱，但阿萨辛眼角闪过一点火光，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岩石间最黑暗的地方好像有光线。——他让自己下了岩石，那是在刚刚岩层的另一侧，阿萨辛可以感觉到那里更黑暗，而且湿凉，但刚刚看到的微弱火光还是吸引着他，有一阵好像又消失，但他侧过头，过了凸起的石壁，还是发现了一个岩洞。

阿萨辛眯起眼一阵，这一次他可以确定自己没看错，真的有火光，就透着洞穴外侧。

他没意识到自己出声，但是好一阵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但这次毫不犹豫的踏进去，一时间听到金属细碎碰撞的声音。

油灯。

阿萨辛看到那个光源处，呼吸都停了下，虽然不是帐篷用的那种，但那个简便只撑着小盘子的油灯就在洞穴里，他跟其他麦瓦利人骆驼的小袋子里都会放。

「阿席达？」

因为透着回音，另一头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阿萨辛没立刻转过头，但看到油灯不远处放着一条宝蓝色的头巾。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声有多么沉重。

——阿斯朗手上还握着自己的小刀，显然是因为刚刚大刀留在骆驼上。

但他双眼还因为刚刚的紧绷闪着光芒，阿萨辛跟他对上视线，好一阵无法反应，这才发现刚刚到现在，他硬是逼自己专心找着水源，是因为脑子一直无法平静。

其实他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他记得小时候跟上面的哥哥曾经偷跑去市集玩，他父亲平时不会让他们在没有大人陪同下去的。其实那件事阿萨辛印象已经模糊，不知道是玩的过头了忘了时间，还是迷了路。

但他们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可是房子外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找他们。而他老爸先打了他一巴掌才抱住他的举动让他一直不懂，事实上他也没回想过几次这件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阿萨辛压下眉头，不知道是谁先往前，但他抓住少年的肩膀，一时间几乎就想给他一拳，他知道自己会的，但阿斯朗动作比他更快。

「……」

阿萨辛被比自己瘦弱却温暖的身子紧紧抱住，这才发现自己肩头多么坚硬，而阿斯朗身体也紧绷着，他记得那晚被白罂粟迷醉时，他的背跟腰多么柔软，现在却僵硬的近乎发颤。

一定是害怕极了。

阿萨辛几乎无法克制，虽然他怒气未消，却什么也骂不出来，只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因为刚刚一直在活动，阿萨辛身子滚烫发热，汗都流了出来，然而阿斯朗的袍子又冰又冷，那些阴冷的岩石只比外面强风好些，一定让他冻着了。

「阿席达——」少年像是感谢，又像是要汲取温度似的把头埋到阿萨辛胸口，然而他一抬起头，阿萨辛看到他极力压住闪动的视线，还是抚着他的后脑与头发，没察觉自己把他按的更近，他看到阿斯朗半闭上眼，呼出的气息跟他的混在一块，直到嘴唇几乎贴了上……

我要你们艾鲁洗全族偿还。

让阿萨辛僵硬的停下动作的，还是亚撒黑那时说的话。其实那让阿萨辛心沉了一下，不是因为亚撒黑的威胁，而是突然意识到那名青年可以为了这男孩舍身到什么地步，那是阿萨辛所不能的，既使他愿意，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在沙漠风暴时离开了营区，但是像亚撒黑那样

直接的，几乎是偏执的守护那男孩，在阿萨辛是不被允许的。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混进来贝都因部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从那男孩身上偷取情报，击垮贝都因这些联合部族。

伤害他。说穿了就是这样。

阿萨辛硬逼自己像普通的关心那样搂搂他的肩膀，并同时制住他的动作。那男孩一时间睁大双眼，两人好一阵就只是对视。

「没受伤吧？」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加上齿间都还有一点沙子，阿萨辛声音有点沙哑。

少年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因为感觉到身子被阿萨辛推开。

「阿斯朗！」

洞口传来亚撒黑的声音，他扯下头巾，冷峻的表情还在，但双眼的光芒闪烁着，阿斯朗也瞪大双眼，但似乎觉得自己会立刻被责骂似的站在原地，直到亚撒黑上前抓住他的手。

「抱歉——」他正要开口，亚撒黑把他全身看过一遍，确定他没事后才突然搂住他，阿斯朗也抱住他的腰，阿萨辛有一瞬间其实想转开视线，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外头风声还是呼呼的吹，三个人找了个平坦的岩地坐下，虽然不清楚时间，但阿斯朗说艾鲁洗族的人提过，这似乎是十年罕见的沙漠风暴，会持续个几天。

「等风势小点再试试骑骆驼回去，如果可以辨别方向的话。」

阿萨辛说，而亚撒黑又出了岩洞一趟，把骆驼上的东西都解下来，他们是有一点乾粮，但水却不太够。

阿萨辛打算往岩洞深处探了探，但正要起身发现他一旁的阿斯朗紧靠着他的手臂，两眼有点无神。

「怎么了？」

阿斯朗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很热。」

这洞穴明明很阴凉，阿萨辛静下来一阵甚至觉得有点冷，他看了看他的脸色。

「阿席达……」

看着他眉头紧皱，阿萨辛犹豫一阵用手臂搂住他，正疑惑着时亚撒黑提着骆驼身上的东西回来，看到阿萨辛怀里的阿斯朗立刻走了上来，阿萨辛发现他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