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盗王子——赫斯辛

——阿萨辛这才想到，虽然她自己有麦瓦利血缘，自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跟那密不可分，可是他却从没跟任何一个麦瓦利人相处过，小时候去市集时曾看过，但长大之后大都待在军营里，要不偶尔回到家中，而阿拔斯都城阶级严明，麦瓦利平民是不可能出入阿拔斯人的家。阿萨辛对麦瓦利人，特别是这些北方麦瓦利部族的印象，全都是来自其他阿拔斯人的口中。

阿萨辛忙着应付那些精力旺盛的麦瓦利青年，几乎没注意到贝都因联合部族的统领们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一开始就在营火旁，但是等到统帅出现时，他才注意到他们。

——在那些人当中年纪还轻的阿斯朗显得毫不起眼，但是阿萨辛还是一眼就看到他，因为那个少年身后的亚撒黑，阿萨辛对他那个锐利的视线印象很深刻，而且一年多年前跟贝都因人的战争，阿萨辛跟他打过一架，那家伙的速度跟力道，加上出现的突然，让他当时几乎招架不住。

阿斯朗跟沙哈蓝等人拥抱问好，因为宴会酒足饭饱，还有音乐跳舞作乐的关系，气氛比早上还要更热切。阿萨辛本想退离开，但是沙哈蓝一把搂住他，他要闪避也来不及。

「首领，这小子是哈席达，从巴戈塔岩洞来的，现在也是我们的兄弟了！」

「……」

阿萨辛这才跟阿斯朗对上视线，那少年绑了宝蓝色的头巾，上面束着的白色碎石装饰被火光照的发亮，就跟他有光泽的淡褐色皮肤一样。阿萨辛暗觉得不妙，虽然大半脸上的刺青让他安全的很，但他并不想让自己特别被记下，更何况白天时阿斯朗已经跟他打过照面了。

少年露出笑容跟阿萨辛碰碰脸颊，阿萨辛闻到他身上水烟的味道。那种水烟在阿拔斯都城只有平民才会抽，但在这里可是首领跟族长才有的顶级待遇。

「巴戈塔？那你一定精通医药。」

阿萨辛只好点头，省的解释一大堆，反正那也不代表什么。

「来的好！」少年说道，阿萨辛记得他一年多前在岩泉边的笑容，跟现在不大一样，那时笑的很天真。

「我们正好需要医生，前阵子伤兵多了些。」

「有需要尽管说就是了！」沙哈蓝拍拍阿萨辛的肩膀，好像他真是自己弟弟一样。但阿萨辛暗自察觉不妙，他虽然以往在军中是会帮自己简单包扎处理没错，但绝不是什么可以帮人治疗伤口或医病的程度。

他本来还想开口，但少年身后的亚撒黑低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阿斯朗跟其他人碰碰手上的杯子便离开了。

后来一周阿萨辛是没有被叫去处理伤兵，但是宴会隔天贝都因人就开始分配营数，他们不像阿拔斯人会把不同种类的兵士分开或列成队，而是直接分成六个营，而那也毫无战略根据，事实上在阿萨辛看来，那不过是方便发送食物，还有搭营用的。

前一周毫无动静，在离开都城之前，据他所知，贝都因人守在他现在所处的焦夫东边，因为旁边邻近被占领的拉沙姆迪都城，所以取水方便。但阿萨辛毕竟只是普通士兵，刚跟着其他麦瓦利人加入贝都因联军，他对于他们接下来的动向一无所知。

第二周好些麦瓦利青年已经有点毛毛躁躁，他们平时在山区整天打猎或是放牧，但待在这里无事可做不符合他们的习性，有些开始摔角打闹，抓抓营区边的小动物，不然就是整群到附近岩区闲晃。

阿萨辛没打算跟他们混熟，可以的话他必须低调再低调，但他很快就发现，贝都因部族的组织没他跟拉希德当初预想的那么松散，他本以为随口就可以打听到接下来行动或是战略，但事实是，他们这些新兵什么都无法知道，而他有次趁着跟其他麦瓦利青年打水时，靠近了主营区统帅的营帐，才发现那里戒备虽称不上森严，但是随时都有人在站岗。

第三周有群麦瓦利青年到了西边的盆地晃了一大圈，整整消失两天，才终于引起联合族长们的注意，因为还没有战争，所以他们之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些新兵，只叫他们待在营地，而他们也没像阿拔斯军队那样，有严明的军法。结果这件事之后，所有麦瓦利青年被安排了工作，一大早，贝都因的一个族长就来分配他们任务。

「全部分成三队，我要一队专门取水，其他的各轮白天、晚上巡逻！」

「那是利亚得，他上次战争一个人杀了五十个阿拔斯人。」阿萨辛旁边的沙哈蓝下巴朝来分配的贝都因族长一指说道。

阿萨辛看了利亚得一眼，之前拉希德就有告诉他贝都因联军几个重要族长，还有统帅部下的

资料，那时也有提到这个人。拉希德说利亚得是贝都因十二个族长之一，战争时通常是领兵冲锋的那个，虽然他外表并没有特别出色，身材中等，神情看起来好像任何事都可有可无的模样。

阿萨辛本来要加入晚上巡逻的工作，因为拉希德有派人跟他接应消息，如果能在晚上出入营地，那会更容易些。然而沙哈蓝那几个麦瓦利青年拉着阿萨辛就往取水的那一队走去，还压低声音说「这才能去城镇旁晃晃」。

阿萨辛最后还是随他们，但是利亚得数着人数，到了阿萨辛前面时就停了。

「这队人太多了。」他说。「后面的去帮忙整理武器，我还要几个人在主营帐帮忙。」

阿萨辛看了看利亚得，觉得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虽说他不能在营区外巡逻或是看守，但是在主营帐表示他会比现在还有机会取得军队的动向，再怎么样他也能知道那里的状况。

「哈席达，傻瓜……」

「那不是个好主意——」

沙哈蓝等人低声想阻止阿萨辛，但他走上前，利亚得没多看他一眼，只指指主营区的位置，叫他跟上。

很快的，阿萨辛就知道沙哈蓝他们那时阻止他的原因。一般士兵到主营帐区帮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负责清洁，而所谓清洁，倒也很少有情况是真的需要人进营帐打扫，毕竟是在战场，营帐里乾不干净，很少有人在乎，除非遇到族长或是其他将领的宴会，结束后需要人清理善后，否则阿萨辛是不用进去做一般的清洁。——主营区每天需要的人手，其实就是清理营帐里的排泄物。

「……」

这是阿萨辛进贝都因人营地以来，第一次认真考虑打退堂鼓，以往他待在军中，睡在沙子上或是整夜不停骑骆驼，粗茶淡饭他早就习惯，但是……

阿萨辛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看」到家里仆人清理他老爸或哥哥房间里的秽桶是什么时候的事，更何况他现在必须做这件事。

早在进入贝都因部落之前，阿萨辛自认为自己什么心理准备都做了，以往在阿拔斯人眼中，这些北方部族野蛮、肮脏，他们说他们不穿鞋、让自己女儿不蒙面纱四处乱跑、吃饭跟上厕所都是用同一只手，有时肉不会煮熟带血吃下、血亲通奸，然而他跟这些人相处几周，也许是身处军营的关系，除了他们欠缺组织性之外，那些已经根深蒂固在阿拔斯人脑中的记忆他倒是一次也没看到。

尽管如此，清排泄物的工作不论是在家中或是军中，绝对轮不到阿萨辛，那在阿拔斯是奴仆的工作，阿拔斯人认为不洁的身体秽物会沾染他们。在家中，因为要上他父亲床的关系，连约拉姆都不用做这件事的。

「倒个三天就习惯了，连蒙面都不用。」

跟他一起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迪米族青年，他安慰阿萨辛，不过同时，阿萨辛看得出来，因为他的到来，对方似乎开心的很，因为那表示他们可以轮流。

其实最后是什么让阿萨辛下定决心去碰那些桶子，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了，也许是顾虑到自己任务失败，拉希德问起时，自己告诉总不能告诉他，看在真主名上，我才不碰那些东西。

反正阿萨辛的确是进了主营区，依他所愿，虽然让他作呕了足足一周，午餐时不下咽（因为早上清理秽桶的关系）。

他本来还很佩服跟他一起做这件事的拉辛，因为阿萨辛依开始打算只用左手做这件事，那么他吃饭的手可以保持清洁，看到拉辛用双手边把桶子里的东西倒掉，还一边哼着迪米族的小调，他暗自感到佩服。不过一周后阿萨辛也开始用双手，因为一个早上倒十几、二十几个桶子，他发现还是用双手最省时间，但过了几周当他发现自己也在随意哼着歌做这事时，心里着实复杂。

待了快一个月，阿萨辛大概摸清楚他们的组织跟作息。贝都因算是这些北方部族联军的发起者，加上他们人数最多，又率先跟阿拔斯人交手，所以在所有部落里算是领导的地位。以往贝都因都在北方，阿基色塔以西的地方来说就是所有部族里最大的，但阿拔斯人特别不齿贝都因，有一个原因就是贝都因人除了游牧之外，抢劫也是他们传统维生的事业，通常在阿拔斯，他们连「贝都因」三个字都不愿提起，只称他们为沙漠里的「强盗」或「盗匪」。

阿萨辛知道他们正在计划攻下往西的贸易路，但是会整整一个月之久没动静，是因为有些结盟部落还在路上，所以必须留在这里等待。

阿萨辛跟迪米青年轮班，一人轮两天早上清理营帐，第四周中午开始，似乎因为麦瓦利青年的抱怨，开始有些训练，虽然那活动量在阿萨辛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但是总比没有好，利亚得带领的一些刀术、肉搏结束后，还会分配这些士兵分批去附近打猎，减少军粮消耗之外主要还是让他们有事做。

一直到第二个月，贝都因人才开始有动静，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青年被分配支援西边挪约成的抢攻，那地方并不远，但因为水源高达三处，为了应付接下来要来结盟的庞大的人数，他们必须取得那城。

这是阿萨辛第一次遇到攻城，以往阿拔斯人大多是结集军队往外战争，敌人大多是沙漠游牧部族，所以没有这种经验，不过很明显，贝都因人之前早就分配一些人去围困挪约城，所以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人在城外没待多久，挪约城里的人就开城门投降了，所以阿萨辛没得机会亲眼看贝都因人怎么攻城，反而是城门一开，贝都因派去的人马就涌进城里，阿萨辛本以为他们要先找到城主，拿到这里的地理资料或是确认水源地点，结果贝都因的大半人马竟然是开始抢夺财物，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青年进城时，完全是一片混乱。

「下手要快！」

几个贝都因青年喊着，他们已经不知从哪弄来几个大布袋，里面塞满东西，除了一些从平民人家抢来的，价值不怎么高的首饰，还有衣服，甚至慌忙之下塞了好些宰好的羊肉。

「……」阿萨辛好一阵无法反应，看到眼前这些景象。以往在阿拔斯军中不允许私自掠夺的行为，那是要受军法处置。而且阿萨辛记得挪约城之所以打开城门，跟贝都因协商的交换条件就是不伤害城里的人，然而更往城里去，街道上却有好些平民的尸体。

这就是北方部族。阿萨辛想起以往阿拔斯人的说法——野蛮人，他好一阵子没再想起这个字，因为那些麦瓦利青年的热情善良跟他以往的印象完全不同，可是说穿了，这些北方部族，特别是贝都因人，从以往就是靠着游牧与强盗维生。

好些麦瓦利青年也见机行事，他们以往住在山区，除了部落间战争外，几乎没有遇过这种情况，只好跟着贝都因人行动。

阿萨辛当下离开了，只在城门外等着一切结束，然而那劫城一直到当晚才停止。

晚上营火旁好些麦瓦利青年烤着今早抢来的肉，阿萨辛没打算出帐篷吃饭，但是外面一阵骚动吸引了他注意。

「凭什么！」带头的沙哈蓝语气比平时更重，其他人跟将领利亚得带来的人马对峙着。

「之前统帅已经说过，攻城不包括掠劫。」利亚得倒还是平时的表情，但他后面的贝都因士兵们脸色凝重。「同样的，擅自行动也违反规定。现在你们要把抢来的东西交出来，这是第一次，会轻罚。」

「开什么玩笑！」谢赫吼道，他一旁的沙哈蓝按住他肩膀。

「利亚得，这是你们贝都因的新规定？是你们抢了第几座城后想出来的？」

阿萨辛看到其他麦瓦利兵士激动的聚集过来，好些发出赞同的声音，阿萨辛看得出来，他们对于这种规定的反应根本是「莫名其妙」。

「几百年前贝都因人就在往南的沙漠上抢劫，而你们现在要搜我们麦瓦利人的帐篷，然后处置我们？」

沙哈蓝语调低沉，但是周围的麦瓦利青年跟着喊了起来，跟利亚得一起的贝都因士兵也反击了起来，两边声音混在一起，但沙哈蓝的话还是传了出来。

「今天抢那座城，动作最快的还是贝都因人，就抢在我们前面！利亚得，你搜过他们帐篷了吗？」

「那些人已经被处决了。」

本来利亚得要开口，但众人后方响起另一个平静的声音，因为语调冷静沉稳，所有视线都看向后方。

——少年统帅阿斯朗的脸被营火光照的一闪，但他一动也没动，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所有贝都因、哈桑跟胡里思的营帐都搜过了，劫城的贝都因人已经被处决。」

包括阿萨辛在内，所有麦瓦利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阿斯朗的神情没有丝毫凝重，但很明显的，他也不是在开玩笑，他头上宝蓝色的头巾在脸上投下阴影。阿丝朗身后站了几名贝都因的年轻族长，包括亚撒黑，他一动也不动的视线一时间跟阿萨辛对上。

其实贝都因这个民族一直都是北方主要的族群，除了人数多之外，他们宗族跟血缘观念强，大多时候集体游牧，也以强盗维生，这也是为什么阿拔斯王朝将他们视为「野蛮人」的原因，抢劫与掠夺在这些北方部族，特别是贝都因人看来，就跟牧养牲畜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关于劫城不能掠夺的规范，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玩笑。——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青年进到营区时，的确是有听说这规定，但这规定对阿萨辛来说是画蛇添足，他们阿拔斯军纪严明，士兵早就有这概念，但是其他麦瓦利青年无视这规定，因为他们以为那是个玩笑。

而现在，这少年首领亲口说出违反规定的贝都因人已被处决，要不是他身后也跟了贝都因族长，他们还真无法相信少年说出来的话。

好一阵漫长的沉默，阿萨辛盯着阿斯朗看，那少年好一会儿跟他对上眼，直到麦瓦利青年带头的沙哈蓝开口。

「要搜就搜吧。」

他说，有几个麦瓦利青年还要开口，但还是作罢。

利亚得让手下士兵分开进了麦瓦利人营帐，周围静的只剩他们移动跟翻找的声音。

一周后攻城的行动告了一段落，除了运送水源还有调度之外，阿萨辛跟其他人暂时没有没得拿刀作战。自从抢劫城民的贝都因兵士被处决后，虽然军营的气氛还是一样，但是很明显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麦瓦利青年之中好些也在攻城时拿了东西，处罚虽不致于像贝都因人一样，但是阿萨辛多了些倒秽桶的帮手，几个处罚较轻的麦瓦利青年被分配来做这项清洁，当他们看到阿萨辛面不改色的用双手把那些桶子里的东西倒掉，全都倒退了好几步，把遮口鼻的头巾拉的更紧。

「倒个一周就习惯了，连吃饭都不必洗手。」

阿萨辛故意认真的学着当初教他这工作的哈山说的话，不过其他麦瓦利青年可是笑不出来，阿萨辛完全可以预测晚餐会比平常剩下多少。

因为有这些人的关系，阿萨辛被分配到主营区给水的工作，那虽然粗重了些，但比起要早起处理那几十个恶臭的桶子，这工作让人愉坑卩了，而且幸运的是，他可以因此离开营区，那表示他可以跟拉希德之前安排的人接应消息，他自从进营区后都还无法跟拉希德的人联络。

隔天早上阿萨辛把大羊皮袋装满水带到主营区，正要把里面的水倒进小桶子里时，营帐的幕拉了开，里面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其实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贝都因首领，阿斯朗。

阿萨辛跟他对上视线，很快又转开。

那少年穿着浅色长袍，但没带头巾，似乎一脸着急的样子，他身手俐落的爬上骆驼，但看到阿萨辛时却停了下来。